01

我叫韓忠義，今年六十三歲，小時候家里窮，讀書也沒讀多少，只上到初中就輟學了。

我們是小縣城外頭一個山溝溝里的村子，那個年代家家戶戶都差不多，吃飯靠地，穿衣靠補。

后來我參了軍，在部隊里干了二十幾年，退伍后被安置進了縣里的自來水廠，一干就是十多年，直到五十八歲正式退休。

我退休金還算過得去，一個月三千八，日子雖然談不上多富裕，但也能應付日常開銷。

老伴早些年查出了糖尿病，身體不太好，平時得吃藥控制著。

我們有一兒一女，女兒遠嫁外地，過得還算可以。

兒子呢，成家后一直在縣里打工，現在帶著兒媳和孫子跟我們住在一個院子里。

說不上多孝順，但也沒太讓我操心。

我這個人平時沒啥愛好，最大的樂趣就是在鎮上的老兵活動室和幾個老戰友下下象棋、喝喝茶。那年冬天，正是我最心軟的時候，也正是那一通電話，改寫了我后面好幾年的生活。

02

那天是個陰天，天灰蒙蒙的。我剛從超市買了兩袋米，正喘著氣往家走，手機響了，是一個很久沒聯系的名字—— 馬志堅 。

馬志堅是我在部隊時的戰友，和我同年入伍，同一個班，打伙吃飯、同睡一個鋪板的感情。

退伍后他回了東北老家，我們聯系得慢慢少了，只是偶爾節日會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他這突然打電話，我心里咯噔一下，以為是出了什么事。

“忠義啊，是我，志堅。”他聲音低沉，帶著一股疲憊。

“志堅？你小子還知道打電話給我啊。”我有些意外地笑著說。

“唉……忠義，我這次是真有事找你。”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開口，“我兒子，得了白血病，急需做骨髓移植，醫生說要二十多萬，可我們家……實在拿不出這么多了。”

我愣住了。電話那頭傳來他壓抑的哭聲，那不是裝的，我聽得出來。這種聲音，我在部隊里聽過，是真無助了。

“我知道這事難為人，可我實在沒辦法了。你能不能……先借我二十一萬？等我湊齊手術費，孩子做完手術，咱再慢慢還你。”

我咬了咬牙，一時間不知道該說啥。那可是二十一萬，我手頭有點積蓄，是準備留著老伴看病和我們老兩口將來用的，兒子那邊也不寬裕。但一想到戰友的孩子在生死線上掙扎，我心一軟，還是點頭答應了。

第二天我去了銀行，取出了所有的積蓄，加上兒子那兒湊的一些，一共二十一萬，打給了馬志堅。他接到錢后，連發了幾條語音，感謝我，保證一定會還，說孩子做完手術第一時間聯系我。

可就是那之后，他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試著給他打電話，最開始還能打通，但他總說“在醫院、在忙”，后來干脆就關機了。我通過以前的戰友圈子打聽，也沒人知道他的消息。他的微信頭像始終沒換過，朋友圈也從沒更新。

我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我不敢跟老伴說這事，怕她急出病來。我只能一個人窩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是不是被騙了？可他是我戰友啊，是同生共死過的人，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他會騙我。

幾個月過去了，一年過去了，兩年、三年……我漸漸死了心。每每有人提起“借錢”這兩個字，我就像被針扎了一下。

這七年，我對誰都沒提過這事。老伴的身體越來越差，糖尿病并發了腎病，開始每周要去縣醫院做透析。我開始后悔當初沖動了，那二十一萬，足夠我們老兩口安度晚年了。

直到第七年那個冬天，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

“喂，是韓叔嗎？”一個年輕的聲音，帶著些許哽咽。

“我是，你哪位？”我警覺地問。

“我是馬昊……馬志堅的兒子。”

我一下子愣住了，腦子里瞬間炸開了鍋。

“我爸前年去世了……他得了癌癥，一開始沒告訴我們，后來拖不了才去醫院，發現已經是晚期了。”

“那……那你不是得白血病？”

“我沒病，韓叔……那時候我只是發燒，你知道的，我爸文化不高，聽醫生說可能是血液病，他就嚇壞了。他……他怕我真得了絕癥，就開始到處借錢，結果后來發現是虛驚一場，可他已經欠了很多人，最對不起的就是你。”

我的手顫抖著，手機都快拿不住了。

“他臨終前，一直念叨你，說這輩子最對不住的就是韓忠義，說你是他命里最好的兄弟。他讓我……一定要還你錢。”

我沉默了很久，鼻子一酸，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現在在哪兒？”我哽咽著問。

“我在南方打工，在一間五金廠。他讓我打工攢錢還你，可我一個月才三千多，要還完可能得好幾年……”

“傻孩子，”我忍不住喊了一句，“你爸走了，你也還年輕，錢的事……我不急。”

那一刻，我心里壓了七年的石頭，好像終于落了地。我沒有怪他，沒有問他為什么不早點聯系我，也沒有說出那七年來我過得有多難。

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

03

后來馬昊每個月都會往我卡里打一點錢，一百、兩百不等。我知道那點錢對他來說也是血汗錢。我告訴他不用太勉強，他卻總是說：“韓叔，這是我爸的遺愿，我不能不還。”

老伴知道這事后，沉默了很久，只說了一句：“你這人就是心軟。”

是啊，我這人就是心軟。可如果再來一次，我可能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人這一輩子，能交幾個真心的兄弟不容易。馬志堅錯了，但他不是壞人，他只是個父親，在孩子面前慌了陣腳。

七年后的那通電話，不但解開了我心里的結，也讓我重新相信了人性的溫暖。

生活還得繼續，我們老了，但心里還亮著一盞燈，那盞燈，叫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