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工業革命離不開技術基石,而提到全球工業的代表,就繞不開施耐德。
成立于1836年的施耐德,從一個小鑄鋼廠起家,到兩次世界大戰的軍火巨頭,再到電氣領域的世界級公司,上演了一次又一次的華麗蛻變。
施耐德的影響力有多強?
很多人都認為是施耐德締造了法國工業史的一系列輝煌。
從法國第一臺火車的轟鳴到世界第一艘蒸汽戰艦的起航,再到埃菲爾鐵塔的聳立,施耐德的名字與無數工業史上的里程碑緊密相連。
歷經兩個世紀的風雨,從普魯士移民的銀行家到法國工業革命的旗手,作為橫跨鋼鐵、軍火和電力三個行業的巨頭,施耐德因戰爭興盛,但又因轟炸化為廢墟,隨后在電氣時代重獲新生。
時至今日,它仍然是一個員工超16萬,年營收2900億人民幣(數據截至2024年年末)的巨無霸。
當全球制造業面臨新變局,這個穿越過工業革命所有周期的法國巨頭,將如何用“進化而非革命”的信條,書寫第四次工業革命的突圍劇本?
今天,我們解碼施耐德跨越189年的生存密碼。
作 者:劉溪來 源:正和島(ID:zhenghedao)
一、不務正業
施耐德家族的祖先從普魯士移民到法國,并在那里經營銀行業,逐漸鞏固了商業帝國和社會地位。
19世紀30年代,跟隨父親經營多年的大哥阿道夫·施耐德(Adolphe Schneider下文簡稱阿道夫)繼承了家族的銀行業務。可作為技術迷弟弟歐仁·施耐德(Eugène Schneider)卻偏偏對煉鋼樂此不疲。
彼時,發明家在法國名聲很差,歐仁就成了大家口中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1836年,哥哥卻動用家族巨資,“任性”地為“不學無術”的弟弟在一個荒蕪之地購買了大量土地和山頭,還買下了一座叫作Verrerie的城堡。
阿道夫是太溺愛弟弟,還是跟弟弟一樣沾染了壞習性?大家都摸不著頭腦。
很快勒克勒左工廠在荒地落成,兄弟二人開始頻繁往返歐洲、美國,他們還三顧茅廬帶回來了一位四十多歲的怪人——Fran?ois Bourdon(后文簡稱波頓)。這個人來了之后就鉆進了工廠,幾乎很少露面,歐仁也總跑去跟他和工人們混在一起。
直到1837年,人們看到波頓在一個巨大的黑色怪物面前歡呼,謎底終于揭開,他們成為法國新物種——火車的零部件制造商。施耐德兄弟兩人都因此獲得了勛章。歐仁順便宣布他們還有鐵軌、配套設備等的完整供應鏈。第二次工業革命開始在微光之中醞釀。
訂單如雪片般飛來。十九世紀工業革命大潮帶來了工業、交通業等的大繁榮,鋼鐵需求旺盛。短短3年施耐德就收回成本,勒克勒左工廠也開始取代銀行業成為施耐德家族新的“現金牛”。
在怪才波頓的努力下,1840年,法國第一艘蒸汽機船沿著塞納河開進了巴黎。這艘船的鋼鐵零部件正來自施耐德公司。這艘船很快得到了法國軍方的青睞。施耐德有了新的身份——軍火商。
施耐德家族強大的銀行業務和鋼鐵業務,加上他們與拿破侖三世的財政大臣的密切聯系,讓施耐德公司成為法國軍隊舉足輕重的原料供應商。
作為一個技術狂熱分子,喜歡和工人待在一起的歐仁,當然沒有在春風得意之時忘記自己的“戰友”。他為工人提供高薪,12小時工作制,每年8天帶薪假期,還有更便宜的員工商店,甚至還蓋了附屬幼兒園和學校……這些頗具人文色彩的舉動,也幫助施耐德公司躲過了法國高漲的工人運動侵襲。
1843年,波頓帶來了讓他名震世界的新產品——改良蒸汽錘。這款產品讓工廠的生產效率提高了10倍,震驚了整個歐洲。此后的24年,公司一共生產了110個蒸汽鐵錘,其中26個自用,其余賣給了歐洲各個國家。
施耐德的成功,很快引來了昔日鋼鐵霸主——德國克虜伯的不滿,兩家公司開始在技術上明爭暗斗。1861年,克虜伯50噸級的超級蒸汽錘問世,將施耐德踩在了腳下。直到1877年,施耐德80—100噸鐵錘的問世,它終于一雪前恥,只可惜彼時已經過世的歐仁再也看不到這一幕了。
離開了歐仁的施耐德榮光不再。彼時法蘭西第二帝國已經滅亡,施耐德曾經引以為豪的社會關系變得千瘡百孔。它告別了上一個紀元,工人罷工也開始在內部頻繁上演。
但阿道夫的兒子亨利和歐仁的兒子歐仁二世卻力挽狂瀾,制造了新的奇跡。
二、戰爭起落
歐仁二世周旋于歐洲各大銀行、家族之間,他兩次系統性調薪,同時引入計件獎勵,將工人的待遇提高了一倍,將工人福利支出占比從5%提升至11%,以回應全國性罷工浪潮。
1880年代,亨利斥資引進了革命性的“托馬斯煉鋼法”,通過脫磷工藝使洛林地區的高磷鐵礦得以利用,鋼材產量翻番,成本驟降。亨利還重資改造工廠,十年間讓公司的鋼產量增長了470%。
很多人對這兩個“向工人和外國資本家”妥協的膽小鬼嗤之以鼻,認為他們不管有沒有銷路只管閉門造車的做法,早晚讓家族事業滅亡。
誰料新政府建立后,施耐德手握近10億法郎的巨額蒸汽機、鐵路的政府訂單,終于讓世人看懂了他們的明智。除了培養出歐洲最穩定的產業工人隊伍,歐仁二世還建立了技能培訓體系,使勒克勒左工廠的勞動生產率在1880—1895年間提升120%。
穩定熟練的工人,高效低成本的生產線,日夜不停地三班倒工作,供不應求的市場,施耐德工廠的盛況在當時的法國寥寥無幾。
施耐德還幾經輾轉拿到了法國軍官發明的斷隔螺式閉鎖機專利,其75mm野戰炮射程高達8500米(舊式火炮僅5200米)。技術和成本優勢讓施耐德迅速成為歐洲大軍火商之一。
亨利去世后,歐仁二世獨自掌管家族的20世紀初,施耐德成為歐洲第二大軍火商(僅次于昔日對手克虜伯),軍火在營收中的占比超過一半。
1889年,法國著名的埃菲爾鐵塔動工,鋼鐵制件從施耐德工廠里源源不斷地運出來。隨后幾年,施耐德還與當時主要的國際電氣集團西屋(Westinghouse)結盟,開始生產發電站、電氣設備和電力機車。
埃菲爾鐵塔建設期間,克羅索因為施耐德公司從一個偏僻的小鎮,變成了一個繁華的工業城市。短短十年多人口從幾千人增長到2萬多,城市一半多人都和施耐德有關。
1904年,施耐德成為法國三大銀行之一巴黎聯合銀行的大股東,為其東歐采礦業務提供融資渠道。世紀之交,歐仁二世開始在很多國家采礦、煉鋼、發展電力,不過武器制造依然是公司的“現金牛”。
一戰之中,施耐德依靠軍火和鋼鐵業務站在了歷史的前沿,但也讓它險些跌落神壇。
1916年,法國軍方給了施耐德400輛坦克的大訂單,卻讓它栽了個大跟頭。坦克作為一個新物種,施耐德并不精通。且彼時開戰在即,法國陸軍給的交付周期只有6個月。
施耐德倉促上線了坦克生產線,它忽略掉了通風、降噪、艙內高度等難解決的技術問題,可看似簡單的“忽略”卻讓這臺坦克幾乎成為“人間煉獄”。
這輛施奈德CA1坦克重量約14噸,速度只有5千米/時,內部溫度可達60度,一米左右的艙內高度讓高大的法國士兵極度壓抑,加上可致乘員永久聽力受損的噪聲,這輛坦克幾乎毫無作戰能力。
更糟糕的是,其僅5.5—11.5mm厚的“違規前置”油箱,根本無法抵擋德軍的K型子彈(測試時已發現但未改進),這讓它成了一個敵軍可以輕易引爆的炸彈。
這款坦克在戰場上成了“送命機器”,甚至讓戰役的最高指揮官在與德國對決中命喪沙場。
此時跟它一起競標的一家小公司緊鑼密鼓地研制新坦克,還成功拿下了大量法軍甚至盟軍的訂單,獲得了“法國坦克之父”的美譽。
這家公司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汽車公司——雷諾。反觀施耐德的坦克只能自行退出歷史舞臺。
雖然在坦克訂單上挫敗了,但這不影響施耐德在一戰中賺得盆滿博弈。戰后百廢待興,施耐德的電器和水泥業務也被插上了翅膀。
1919年,施耐德電氣通過參與歐洲工業和金融聯盟(EIFU),成功將其業務擴展到了德國和東歐地區,開始了國際化道路。
為了提高效率,施耐德在德國大量雇用當地的猶太員工,可一戰的到來,讓它和工人都面臨著慘痛的代價。
戰后,施耐德進行了一系列的戰略調整和重組,逐漸停止了武器制造,轉向與人民生活日常高相關的水泥、鋼鐵和電力行業。
1929至1933年,全球經濟大衰退。與銀行業聯系緊密的施耐德遭遇重創,公司還被征收重稅。
1940年5月10日,德軍發動了法國戰役,德軍繞過了法國重兵把守的馬其諾防線,從阿登山區突破,攻占了法國的戰略要地色當,隨后其迅速西進。
對法軍的抵抗能力過于樂觀的施耐德,還沒顧得上炸毀任何一座高爐,勒克勒左工廠就完整無損地落入了德軍手中。
德國在占領期間,將法國74%的鐵礦、61%的鋼鐵、64%的汽車等都掠為己有。施耐德進入了一個極其艱難的困境,此時它的口號是“忍受但是抵制”。
工人們還是高高興興上班,只不過工作的效率低了,次品率高了,午休時間長了,經理們的監管松了……
隨著德軍在戰場的失利,英國決定摧毀德軍的軍事重鎮。勒克勒左工廠首當其沖,炮彈如大雨傾盆般一瀉而下。這場被歷史學家稱為“二戰史上最干凈利落的一次轟炸”,讓施耐德一百多年的基業灰飛煙滅。
這場轟炸中施耐德的數萬員工傷亡。英美法此后建立機制,避免這樣誤傷平民打擊非軍事基地的錯誤行為,但勒克勒左工廠的悲劇已經無法挽回了。
戰爭結束后,法國解放了,但整個國家都需要從頭再來,施耐德也是如此。
三、并購狂人
新任CEO查爾斯·施耐德希望公司朝著“規模化、現代化、規范化”的方向發展。他將這一策略應用于建筑、鋼鐵、電力、核能和出口等全部業務上。
在戰后經濟恢復的年代,公司百年來練就的規模經濟和成本優勢,讓施耐德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戴高樂將軍還在1959年,將施耐德稱為戰后重建中“國民經濟的領導者”。
但施耐德持續增長的數字背后卻有一個殘酷的事實:在第三次工業革命拉開帷幕的時候,施耐德依然在吃老本,在研發和創新上吝于投入。隨著法國和世界各地的基礎設施建設需求逐漸飽和,施耐德變成了失去食物的恐龍。
1960年,查爾斯的突然離世讓接班問題變得非常棘手,施耐德的鋼鐵和造船業務的衰落使公司每況愈下。1969年,Empain家族接手了施耐德。
但Empain家族并沒有讓施耐德這艘大船重回增長。他急功近利地進行了大量的投資收購,盲目的多元化,讓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公司,變得更加不堪一擊。施耐德如同一艘巨輪,在礁石之中跌跌撞撞。
直到1981年他遇到了新的船長——迪迪埃·皮諾-瓦蘭西恩(Didier Pineau-Valencienne),他決定與過去決裂,拋棄施耐德臃腫的非戰略虧損業務,聚焦電氣業務。
1985年,施耐德電氣在巴黎證券交易所主板上市,從一家近一個半世紀的家族企業轉變成公眾公司。1988年,施耐德并購自動化和控制領域的世界領先品牌TE電器。
1991年,收購工業界的知名品牌——實快電力,其開關、繼電器、傳感器等服務于美國各大公司和電力設施,通過收購施耐德獲得了遍布各地的銷售網絡和電工、自動化技術。
1992年,在高低壓電的安全舒適領域施耐德再獲一員大將——高壓斷路器的領軍企業梅蘭日蘭。施耐德逐漸在電氣領域站穩了腳跟。短短十年時間,迪迪埃將一個瀕臨倒閉的公司變成了配電、自動化領域的世界級制造商。
1999年,公司更名為施耐德電氣。這一年,施耐德電氣在中國也拉開了“掠奪式擴張”的帷幕。他的手法如出一轍:先合資、后虧損、再控制。
通過一系列收購,施耐德電氣成功在歐洲市場需求停滯后,找到了北美及亞太這個新的增長引擎,如今在營收中占據近半壁江山。
中國不但是施耐德電氣的新型市場,還是其全球供應鏈的重要一環。施耐德電氣的全球戰略布局很清晰,即法國總部控制品牌和專利權,中國生產,北美和歐洲銷售。沿著這個思路施耐德電氣繼續瘋狂收購和合資。
施耐德電氣擁有一整套完備的并購措施和方案,包括并購過程以及并購后期的整合,確保自己掌控經營和銷售控制權。
持續二十多年的本土化收購和合作,讓施耐德電氣在全球低壓電的高、中、低端市場都獲得了布局。全球供應鏈的成功布局,本土化強力渠道的鋪設,催生出了低壓業務領域的全球龍頭。
與那些嘴上喊著“In China,for China”的口號,卻任用外國高管的做法不同,施耐德電氣的管理團隊完全本土化,并且建立了比較完善的市場反應機制和本土化供應鏈。
深度本土化的供應鏈也成了施耐德電氣的護城河,即便在技術沒有優勢的時候,它依然可以靠渠道優勢繼續占領市場。
從2003年至2018年的16年里,施耐德電氣營收增長近3倍,歸母凈利潤增長近6倍,低壓電器領域市場份額約是第二名兩倍。
2024年,施耐德電氣在全球100多個國家擁有超過16萬名員工,公司總市值達到1200億歐元,成為全球頂級的電氣企業之一。
施耐德電氣并沒有停止收購的腳步,有新聞稱,市值約1320億美元的施耐德電氣正與市值約160億美元的Bentley Systems洽談,一旦完成,將成為施耐德歷史上最大的一筆收購,也會進入法國收購史上的前十。
但施耐德電氣的全球化進程,同樣面臨著諸多阻力與障礙。
雖然依靠全方位的本土化戰略、完整的產品線和規模經濟帶來的議價能力,在低電壓行業一騎絕塵,但在汽車、機器人等自動化程度高的行業,施耐德還是西門子、ABB等壓制著。此外,中國制造正在成為它的勁敵。
2006年,中國的正泰集團與施耐德電氣的一場侵權官司中,施耐德電氣最終以3.35億元賠償款敗訴,進口電氣品牌的壟斷帝國開始出現裂痕。
其中端市場的合資品牌德力西被正泰壓過一頭。如今在智能和數字化制造領域,中國制造也在迎頭趕上,施耐德電氣的“國貨替代”也許并不遙遠。
2024年1月,施耐德電氣的大量數據被Cactus勒索軟件組織竊取,并遭到勒索。這種事情并非第一次發生,2023年6月,施耐德電氣就因MOVEit漏洞,遭勒索軟件組織Clop竊取數據,影響了2700多家公司。
施耐德電氣需要如它百年前一樣拿出技術殺手锏,來面對工業4.0帶來的種種挑戰。
從法國第一臺火車的轟鳴到世界第一艘蒸汽戰艦的起航,再到埃菲爾鐵塔的聳立,施耐德的名字與無數工業史上的里程碑緊密相連。技術優勢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靠一個個技術狂人波頓,管理專家歐仁們帶著他們如兄弟般的工人們,一點點地改良完成的。
正如施耐德的那句信條所言——“Evolution rather than Revolution”(進化而非革命)。
排版| 椰子| 微瀾輪值主編| 夏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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