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本人擔任皇帝,有決斷力、堅毅力,也有擔當感。給大臣的命令,也都很明確,底下的大臣只要奉旨辦事即可。甚至,乾隆本人曾公開發表上諭,表示過自己治下的時代,不需要名臣,也不會有奸臣,只需要聽話之臣。原話叫,“社稷待名臣而安之,已非國家之福。況歷觀前代忠良,屈指可數;而奸佞,則接踵不絕,可見名臣之不易得矣。朕以為本朝紀綱整肅,無名臣,亦無奸臣。何則?乾綱在上,不致朝廷有名臣奸臣。”(《清高宗乾隆》)等于乾隆的行事邏輯,是把國家的興衰和他本人的精力,高度綁定在了一起。當乾隆憑借著集權制度與政治手腕,操縱群臣,將王朝推向巔峰時,也為王朝,埋下了未來坍塌的種子。因為人都是會老和懈怠的。其中,乾隆朝風氣轉變,有一個鮮明的轉折點,就是乾隆三十八年,首席大軍機劉統勛的去世,那一年乾隆63歲。
劉統勛之所以很重要,是因為乾隆朝一共前后有過九位輔政的首席大軍機,而劉統勛是最后一位既充分得到乾隆信任,又為人正派的首席大軍機。這里,我們可以梳理一下,乾隆朝的九位首席大軍機,分別是鄂爾泰、訥親、傅恒、尹繼善、劉統勛、于敏中、舒赫德、阿桂、和珅。前五位,以傅恒和劉統勛為代表,能力品行俱佳,又深得乾隆信任。在傅恒和劉統勛去世之時,乾隆都曾親自登門吊孝,并且當劉統勛去世之時,乾隆還曾痛哭流涕,表示“如統勛乃不愧真宰相。”然而,在劉統勛死后,接續而來的四位首席大軍機,舒赫德與阿桂雖正派,但所受信任不如各自同一時期的于敏中及和珅。而乾隆朝的系統性危機,也正是產生自于敏中與和珅輔政時期。
那么,從傅恒、劉統勛到于敏中、和珅,乾隆朝的政治風氣,到底有了怎樣的變化呢?我們可以參考清朝皇室宗親愛新覺羅·昭梿在《嘯亭雜錄》中的一段記載。原文叫“傅文忠、劉文正諸公相繼謝事,秉鈞軸者惟于文襄公一人,故風氣為之一變。其后和相繼之,政府之事益壞。”意思說,當傅恒與劉統勛相繼去世后,國家輔政的大權,落在了于敏中手上時,整個朝堂的風氣,開始變了。到和珅掌權,官場上下更是日趨腐壞。于是問題來了,乾隆到底為什么會起用于敏中與和珅?他們兩個又是如何搞壞官場風氣的呢?我們逐個來說。首先,乾隆對于敏中的重用在于三點。
第一,于敏中本人學問很好,他是乾隆二年,由乾隆帝本人欽點的殿試狀元,屬于天子門生。
第二,于敏中很擅長討乾隆歡心。作為一名漢族狀元,于敏中進入翰林院后,反而大量學習了滿文知識。極大迎合了乾隆滿洲至上的心理需求,乾隆需要這樣一個漢族狀元作標桿。
第三,于敏中能力很強。不管是在地方擔任學政,還是在中央擔任官員,做事情都極為妥帖。
因此,于敏中身為一名狀元出身、圣眷優渥、能力出色的天子門生,很快就得到了乾隆的重用,并一路做到了首席軍機的高位。而當乾隆晚年精力衰頹之時,對于敏中的盲目信任,也給于敏中的貪腐,留下了巨大的機會窗口。我們今天聊起,乾隆晚年的政務懈怠時,其中一個重要指標,就是乾隆直到于敏中死后,才發現于敏中家里有來歷不明的巨額財產。甚至,當乾隆發現時,還發出了極其憤怒的疑問,說“朕任敏中數十年,知其為廉直,安得有許多貲。”意思講,朕用了于敏中幾十年,他不是一直都很清廉的么?怎么家里能有這么錢。持續調查之下,乾隆發現,從江南到西北,各地官員都曾與于敏中有過不正當的金錢往來。截至此時,雖然于敏中的財產被沒收,名譽被剝奪,但官場上已然賄賂成風。
不過,真正在乾隆朝,造成系統性危機的,并不是于敏中,而是乾隆朝的督撫上貢問題與和珅改造后的議罪銀制度。我們逐個來說。首先,督撫上貢這件事,自古以來就有。指的是,各省地方官員,在任職期間,會給皇帝上貢一些當地的土特產。只不過,早期各地督撫,送的都只是水果、藥材,或者筆墨紙硯一類的,頂多江南地區會送一些絲綢瓷器,這就算非常昂貴了。可到乾隆朝時,地方督撫的上貢制度,就發生了一些變化。官員們為了討得乾隆的歡心,開始內卷了。既提高了送禮頻次,也提到了禮物價值。
首先,從頻次講,傳統上,督撫送禮,一年只送三次。皇上過生日送一次,元旦送一次,冬至送一次。可乾隆朝中期開始,除了傳統的三次外,連什么元宵節、端午節、中秋節,全都要上貢。其次,從禮物價值上講。傳統上貢,都是以當地土特產為主,而到乾隆中期,因為乾隆喜愛古玩字畫了,下面的地方督撫,就開始四處淘換古董,來上貢。于是,隨著各地督撫,每年都要高頻次地給乾隆上貢禮物,而且越送越貴,一個核心的問題出現了,官員送的禮物,從哪來?或者一個更直白的說法,錢從哪里來?很簡單,要么是盤剝百姓,要么是貪污索賄。最終,由于督撫上貢傳統的異化,那些本來不貪污的官員,單純為了給乾隆送禮,也不得不開始收受賄賂了。盡管乾隆在這一期間,還在嚴厲打擊貪腐,但多少都有些自欺欺人。
說完乾隆朝的督撫上貢問題,我們再來聊一聊,和珅親手塑造的議罪銀制度。和珅在乾隆四十五年的時候,同時擔任了清朝的戶部尚書和內務府大臣。這里簡單介紹一下,就是清朝的中央財政,一共就兩筆錢,一筆政府財政,在戶部,屬于國家的錢;而另一筆皇家財政,在內務府,屬于乾隆個人的錢。等于乾隆四十五年時,這兩個錢袋子都在和珅一個人的手里了。而很快和珅就發現了,這兩個錢袋子的重要區別。就是當朝廷處理官員時,存在兩種罰錢方式。一種普遍使用的叫罰俸,也就是扣工資,這節約的是戶部的錢,屬于國家的財政收入,跟乾隆沒關系;而另一種,較少使用的罰錢方式,叫議罪銀,它收上來的錢,不經過戶部,是直接進內務府的賬,供皇家花銷,屬于乾隆自己的錢。
在和珅看來,只要能保證戶部的財政平穩,那內務府的存銀,自然是存款越多,乾隆越開心嘛。于是,和珅就跟乾隆提議,要將議罪銀進行制度化規范化發展。用和珅本人的話來說,就叫“今將各員自行議罪認罰各項,分晰繕寫清單,恭呈御鑒,嗣后即遵此辦理。按季具奏。”(《文獻叢編·密記檔》)意思說,從今以后,就將一眾官員的議罪銀,條理化記清楚,然后按季度向乾隆匯報。而晚年懈怠,有意享樂的乾隆,也最終批準了和珅的請求。那么隨著議罪銀的制度化,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就很有意思了。首先,因為乾隆中期的督撫上貢問題,就已經有大量官員,走上了貪污的道路。緊接著,議罪銀制度的規范化發展,又給這些貪污官員,出了一條免罪的道路。
等于從乾隆四十五年起,督撫上貢問題和議罪銀制度,就成了雙重驅動。督撫上貢,塑造了大量的貪污犯;議罪銀制度,又極大降低了貪污犯的犯罪成本與風險,只要你貪污的錢,比議罪銀的罰款多,那么你就是安全的。這就太離譜了,清朝的制度運行,也就此形成了嚴重的系統性危機,整個官場風氣吏治,都迅速崩塌。以至于乾隆之后,雖然也有過一些反貪行動,但因為制度上的問題沒能解決,所以貪污之風,屢禁不止。甚至,部分地區還出現了地方官員的集團性腐敗。以至于,清朝后世文人評價乾隆朝的官場就叫“高宗英明,執法未嘗不嚴。然誅殛愈眾,而貪風愈甚。非其時人性獨貪也,蓋有在內隱為驅迫,使不得不貪也。”(【清】薛福成《庸庵筆記》)做一個比喻,乾隆朝后期的官場,就像一個充滿細菌的水族箱,什么魚進去,都會被感染。乾隆不把水換掉,只是去里面撈死魚,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而當乾隆駕崩后,新皇帝嘉慶很快就叫停了督撫上貢和議罪銀制度,但官場風氣已然積重難返,嘉慶本人做事,又遠不如他父祖精明強干,最終,清朝盛世的崩塌,注定無法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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