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決斷中的蔣介石

楊天石 | 文

（1944年4月28日，蔣介石在白崇禧的陪同下視察廣西駐軍）

很長時期，我們在總結國民政府垮臺失敗的原因的時候，都會談到一點——國民黨貪污腐敗。

我認為國民黨失敗的重要原因，是這個黨、這個政權太腐敗，這是事實。但是我在研究過程里發現一個問題，蔣介石本人不貪污，至少到現在為止，沒有找到蔣介石本人貪污的證據，而且蔣介石本人是比較堅決地反對貪污的。

舉個具體的例子來說，就是剛才提到的“林世良案”，林世良是孔祥熙的親信，而且孔祥熙一家從孔祥熙開始，包括宋美齡，包括孔二小姐都很喜歡這個林世良，所以抗戰時期林世良負責管理西南的運輸，管運輸可是一個肥缺，因為要管汽車。

當時世界各國援助國民政府抗戰的物資首先要運到仰光，然后通過仰光、通過滇緬公路轉運到重慶，所以說仰光和滇緬公路是當時中國對外聯系的重要通道，日本人千方百計要控制仰光和滇緬公路，斬斷當時中國國民政府和世界交通的要道。

那么就出現一個問題，中國方面要趕緊把仰光的物資、外國的援助，還有中國商人在仰光儲備的物資運到內地來，運輸資源必然非常緊張。

當時仰光有一個華商，手上掌握了一大批汽車零件，想要搶在日本人進攻仰光之前運回重慶，但是沒汽車，汽車首先要保障運送公家的東西，不可能優先給一個私人商人運送貨物的。

所以這個華商就花了一百五十萬賄賂運輸的負責人，也就是剛才講到的林世良，林世良拿到一百五十萬以后，就以公家的名義幫助這個華商把東西從仰光運到了重慶。

一個商人用一百五十萬作為賄賂，把自己的貨物運回來了，所以說，林世良的第一個罪狀是受賄；第二個罪狀是私貨冒充公貨走私。

這個商人當然被逮捕了，林世良也被抓了。應該說當時蔣介石和國民政府處理這種貪污走私的問題是非常嚴厲的，不是作為一個一般的賄賂問題，而是用軍法來處理。由當時的軍法執行總監部，就是軍事法院來審判。

我之前講到林世良是孔祥熙的親信，孔祥熙全家都非常喜歡他，所以孔祥熙一定要救這個林世良，救的辦法就是請客吃飯。

孔祥熙就找了一天，把這個軍事法院的院長何成俊和其他有關的法律人士都找來，講了一個什么道理呢？他說林世良這個案件按照法律不夠死罪，既然貪污一百五十萬不夠死罪，那么誰也不能把他當成重案來辦。

孔祥熙的意思是想通過這個宴會給林世良講情，減輕對林的懲罰，而且在宴會上孔祥熙特別講，這個事情我已經跟委員長打過招呼，委員長表示“好的好的”，同意從輕處理。

（孔祥熙與蔣介石夫婦合影）

但何成俊見了蔣介石本人，蔣很關心這個事情，蔣給何成俊的指示是“一定要按法律來處理，要秉公來處理，不要考慮其他因素”。這個其他因素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不要考慮林世良是孔祥熙的親信，一定要秉公按法律處理，所以后來軍法總監部判林世良無期徒刑。

這個事情報到了侍從室，蔣介石說判輕了，因為抗戰期間蔣介石對于發現的貪污案件基本上的處理都是槍斃，有一個官員只貪污了九百塊錢當時是槍斃的。蔣介石馬上表示說是判輕了，要改判槍斃。

另外還有一個同案犯姓許，這個人更是孔祥熙的親信，軍法總監部判了有期徒刑五年緩期執行，蔣介石說這個人要立即執行，不能緩刑。蔣介石這么講后，第二天林世良就被槍斃了。

蔣介石改判后很高興，在日記里寫道：別人說孔祥熙包庇他的親信徇私，我現在把林世良槍斃了，相信一定會對整頓官場的吏治發生很好的影響。所以說這件事情是抗戰期間很有名的一個案件，蔣介石使用很嚴厲的辦法懲辦了孔祥熙的親信。

這個事情是不是一件孤立的事情？我想不是，我在軍事法院院長何成俊留下的日記里，發現了很多起類似的案件，蔣介石大部分都是用槍斃的辦法來對待貪污犯的，采取的懲罰，第一是軍法，第二是槍斃。應該說蔣介石從主觀上來說，還是反對貪污的。

我今天來之前，很意外地發現了一個新材料，是關于蔣介石怎么對待軍隊里的貪污的。國民黨的貪污泛濫成災，不僅政府官吏貪污、國民黨官僚貪污，軍隊軍官的貪污也很嚴重。

我看到一個什么材料呢？就是1941年12月9號，蔣介石發給全國各個戰區司令長官的一份電報，12月9號是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的第三天，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開始的一天。

蔣介石在電報里說：“現在我們中國的抗戰已經不是孤立的戰斗，而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線的一個組成部分。所以中國的軍隊、中國的戰場非常重要。”

然后他就非常嚴厲地批評中國的軍隊走私太嚴重的問題，有幾個重要的戰役，例如中條山戰役、鄭州戰役、浙東戰役都打敗了，為什么會打敗呢？原因就是軍隊走私讓日本人有機可乘，冒充走私者混進來部隊，此外，明明沒有那么多兵，虛報名額，吃空餉的情況也很嚴重。

從蔣介石這個電報看來，他對軍隊的腐敗是很清楚的，也是想解決的，并不是視而不見，或有意地把這些貪污的現象掩蓋起來，不是的。當然，最后國民黨的貪腐問題并沒有解決，這個原因很復雜，需要再深入地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