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中國經濟有一個很新的名詞概念叫做通縮風險。
2024年,前央行行長易綱說:“中國現在應該把重點放在抵擋通縮壓力上,目前的重點應該是在未來幾季讓GDP平減指數轉正。”
2024年中國的GDP平減指數為99.27,比2023年回落了0.24個百分點,連續兩年低于100,創下2000年以來的25年新低。
因為貨幣商品的實時變化,所以在經濟統計的時候需要引入GDP平減指數。如果只按名義gdp來統計,那么國民政府亂印金圓券的時候,就會造成國家經濟增速相當高,經濟蒸蒸日上的幻覺。
同樣的,2024年中國社會的整體價格出現了下降,今年名義上100塊產出和去年名義上的100塊產出是不等值的,對應的商品和服務不是更少而是更多,這樣在統計的時候也必須進行修正,才能夠和上一年進行對比。
以我身邊舉例,我剛上本科的2016年,學校附近有一家烤雞店,當時什么價格現在還是什么價格,已經快10年過去了都沒漲價。這樣的場景,相信大家身邊或多或少也存在。
對于中國經濟是否已經發生了事實上的通縮,各方各執一詞,但考慮到我們的社會和官方一向承認問題和思想動員比現實慢一步,通縮風險應當是我們社會目前切實面臨的問題。
最近20年,伴隨著經濟的高速發展,大家最熟悉的應該是通貨膨脹,小的時候一碗面條三四塊錢,現在去面館吃碗面至少要10來塊了,水果和蔬菜的價格,也都存在上漲,從直覺上說大家不喜歡漲價。
問題隨之而來,通貨緊縮為什么不好?難道大家不喜歡商品越來越便宜嗎?畢竟商品便宜了,大家買東西應該更輕松才對。
我們可以先說結論,從個體的直覺來看,商品變便宜當然很好,但從資本主義經濟整體運行機制來看,這種現象恰恰是資本主義“生病了”的征兆。在資本主義經濟體系下,通貨緊縮是經濟內部結構性矛盾爆發的結果,是資本主義積累機制出現問題的外在表現。
我們首先要分清,因生產力進步導致的商品降價,和通貨緊縮導致的商品降價。生產力提升帶來的價格下降是供給端的變化,而通縮則是需求端的問題。
在我們的社會生活當中,商品降價也并不罕見,因為技術進步,企業能夠以更低的成本生產商品,這自然會使得商品價格下降。我小的時候一臺液晶電視機非常昂貴,要幾千塊錢,但現在1000塊錢出頭就能買到電視機,這種降價是好的降價。
像電視機這一類電子數碼產品降價本質上是由于中國的生產能力提升,工業水平越來越高,制造一臺電視機,所需要的勞動時間越來越短。生產效率的提升通常伴隨著經濟增長,企業利潤可能并不會因為降價而減少,反而因為銷量增加而獲得更多收益。
過去的幾十年間,中國社會小到衣服鞋帽大到汽車,電子產品,都經歷了這樣一個良性降價的過程,價格持續下降或者基本不變,但銷量卻在不停增長。
具體表現就是,八九十年代私家車是權力和財富的象征,而現在,汽車成為了大眾消費品。大男的諾基亞手機動不動就要賣兩三千,還是水貨,現在兩三千已經能買到非常優秀的國產手機了,水貨手機已經成了歷史名詞。
新能源汽車、消費電子的價格內卷降價,是生產力發展和國產替代的表現,這是健康、積極的降價。絕大多數消費者都從中受益,企業也保持了合理的利潤空間,得到了發展。
但什么是通貨緊縮導致的商品降價?
經濟學當中有一個基本公式:社會總需求等于,消費+投資+政府消費加凈出口,AD=C+I+G+(X-M)當社會總需求不足,導致供過于求,價格被迫下跌。原因是消費、投資、出口不行,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三駕馬車較為疲軟。
當下中國,消費自然不用說,而社會的總債務已經很高,房地產現在在懸崖邊上,社會投資缺乏動力,美國發起貿易戰導致凈出口也承受巨大壓力。三駕馬車全部面臨動能不足的問題。
一般認為,適度的通貨膨脹是有利的。價格上漲,會刺激廠商多生產,而因為擔心未來漲價,人們也愿意多消費,這樣經濟中供需都會增長,整體經濟向好。而如果發生通貨緊縮,商品價格下跌,廠商生產積極性受挫,人們傾向于存錢不消費,因而不利于經濟循環發展。
今天科技產品降價人人受益,而房價一跌、消費品全面降價,政府和企業往往就緊張起來。
因為通貨緊縮對于資本主義經濟是非常要命的
馬克思在資本論當中認為商品有兩重性,第一重是能滿足人的需要的使用價值,另一重是凝結了人類抽象勞動價值,但商品只有被賣出去,它的價值才能轉化為貨幣、利潤。
馬克思稱由商品到貨幣的過程是“驚險的一躍”,如果不能實現這一跳躍,那么摔壞的不是商品,而是商品所有者。
也就是說,通縮導致的降價,不是因為供給端效率改進,而是需求端萎縮。通貨緊縮的出現,是有效需求不足,市場上商品大量出現卻賣不動。這又會導致進一步的自我強化,企業被迫降價利潤空間壓縮甚至虧本做生意,導致企業不再擴大生產,接下來就是不招工或裁員,工人工資下降,消費進一步緊縮,經濟就有可能陷入長期的衰退。
所以通貨緊縮的邏輯鏈條不是東西更便宜大家反而不買,而是消費動力不足導致商品被迫降價,影響經濟運行,進而導致全社會的整體物價螺旋式下跌。在這個過程中,企業和個人都會承壓。
從企業端看,有費雪債務-通縮理論,通縮代表貨幣越來越值錢,會提高實際的利率水平。貨幣升值的速度增大了名義債務清償的難度,經濟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中只能走向衰退。
假設名義利率3%,通縮1%,導致實際利率上升為4%,需要銀行不斷降息來彌補差額,這也是銀行一直在降息的原因。
更糟糕的是,借錢的債務人往往是要貸款的個人和要投資的企業,借錢就是要用錢,要花出去的,他們的消費傾向高于存錢的債權人,債務通縮會導致總需求規模的顯著減少。
人們有支付能力的需求與生產相對過剩之間的矛盾日益凸顯出來,為了改出通縮,金融資本積極為消費領域提供貸款。在住房、汽車、電子產品、大件家具及奢侈品領域迅速發展起分期和貸款來延緩資本主義危機。
我們能夠看到,在21世紀的前二十年里,居民債務的增加方式主要體現為房地產的住房貸款增加。而在第三個十年的歷史進程當中,居民部門的債務增加主要以消費和經營貸的方式。
但僅有貨幣政策是不夠的,大家都逾期悲觀的時候,沒人愿意借錢,金融部門哪怕天量放水這個錢也很容易在金融部門空轉,日本作為國服的先行版本,實際上經歷過這種困境。
而國家也在積極擴大財政支出,前面說過,社會總需求等于消費+投資+政府消費+凈出口,消費投資疲軟,政府部門就只能通過赤字預算加大基建投資、直接發消費券補貼等方式由國家出面,替私人部門進行消費投資,這就是典型的凱恩斯主義路線。
但問題是,不論是私人部門也就是居民企業的債務,還是國家的長期國債。債務累計早晚有一天是要還的,現在美國就是長期濫用凱恩斯主義導致債務高企,形成了懸而未決的美債危機,而中國的地方債也不得不由國家出面解決重組,債務擴張是有盡頭的,只是暫時緩解資本主義的危機。
凱恩斯說長期來看我們都死了,其實是在強調如果當下經濟就崩潰了,還談什么未來呢?如果今天不救經濟,失業、破產、社會動蕩,甚至暴力革命馬上就會發生,而債務是未來的問題,當然是選擇相信后人的智慧。
奧地利學派則認為,政府越干預債務越多,風險越大,早出清早好。政府舉債大量流向低效領域,房地產鐵公基那套東西接著奏樂接著舞,邊際效應逐漸遞減,對經濟的拉動作用越來越弱,將來債務越堆越大。當前的日本就喜歡在北海道搞一大堆沒人做的鐵路基建,除了札幌這種中心城市,到現在這些東西還是日本社會的創口,不停的流血。
中央政府能救一次,能救兩次能救多少次?你告訴我怎么解決?回答我。
現實中的政策,通常是走在兩者之間——短期靠凱恩斯的寬松政策,長期要靠奧地利學派的結構調整,但政治壓力往往使結構調整一拖再拖。
調整來了嗎?如來
有人一定說牢章,你這只提出問題你不給解決方案,太壞了,解決方案我都說爛了吧?制度性收入再分配,提高最低工資、社保覆蓋、醫療教育支出,甚至于更直接激進的定向發錢,提升中下階層的邊際消費能力,這些才是改出通貨緊縮和債務膨脹的根本方案。但這就牽涉到階級和社會分配結構,屬于改革深水區了。
通縮其實就是社會不敢花錢,擺脫通縮的辦法是“有人先花起來”——這個人往往只能是國家。
馬前卒喜歡問錢從哪來,在通縮問題上答案很簡單,那錢是政府借的。但關鍵不只是花錢,花錢誰都會,但錢花在哪?是否能撬動長期增長?是否能改善分配結構,讓內循環運行起來?
2025年4月8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聯合印發《關于加快構建普通高等學校畢業生高質量就業服務體系的意見》將離校未就業高校畢業生納入最低生活保障救助范圍 。
盡管來的可能晚了一些,這是一個非常明確而且積極的信號,2023年以來,青年失業率數據被調整口徑,引發輿論討論,現在則是以實際動作回應問題了。
從大水漫灌向精準滴灌,定向發錢不能解決全部問題,但它至少說明,問題被看見了,政策正在變得更加具有人性與社會性。
之前的政策集中在貨幣政策大水漫灌和政府大規模直接支出,權力要尋租,企業要利潤,底下領工資的群體,只拿到一小部分。這樣花錢錢只能花到不缺錢的人身上。
牢章都能跟大家聊兩句的問題,經濟學家不會不明白,信心是比金子更珍貴的東西,而在我們這個年代,改革的決心比信心還要稀缺。
章北海的自然選擇
Après moi, le délu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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