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北京晚報
王潤
1957年,北京人藝曾將著名劇作家吳祖光的《風雪夜歸人》搬上舞臺;時隔68年,經典煥新,該劇以全新的陣容和呈現再現人藝舞臺,展示給觀眾的不僅是一部中國現代話劇史上的經典之作,更是北京人藝在新時代的守正創新與美學追求。
吳祖光1942年創作的《風雪夜歸人》,以京劇名伶魏蓮生與官僚姨太太玉春的愛情悲劇為線索,在權貴與卑微的交織中叩問人性尊嚴。劇中,魏蓮生從被追捧的“玩物”到覺醒的個體,玉春從“金絲雀”般的生存狀態走向對自由的追求,這種從“蒙昧”到“覺醒”的蛻變,在當代仍有現實意義。尤其玉春的質問:“頂可憐的人不就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可憐的人嗎?”直指人性的麻木與覺醒的艱難,堪稱跨越時代的警句。
無雪勝有雪 都是夜歸人
然而,作為一部誕生于半個多世紀之前的作品,《風雪夜歸人》講述的戲曲名伶與姨太太的愛情故事和帶有極強文人理想色彩的浪漫情懷,對于當代觀眾來說,容易認為有些過時和俗套;劇本中魏蓮生和玉春之間的感情發展也由于缺乏細膩扎實的情感鋪墊,顯得不夠有信服力。如何能讓這樣一部作品吸引今天的觀眾,這對今日的創作者和演員都提出了挑戰。
北京人藝院長、該劇藝術指導馮遠征以外邀北方昆曲劇院戲曲演員劉恒的方式,請到了他心目中的“魏蓮生”,成為排演該劇契機。有著深厚戲曲功底和表演經驗的導演閆銳,與劇組其他演員也都共同幫助本就刻苦用功的劉恒不斷揣摩人物,使其終于達到“既有戲曲的詩意韻律,又有話劇的生活質感”,穩穩站在了人藝舞臺之上。這既是劉恒個人藝術生涯的突破,也體現了北京人藝“開放選角”的理念。
作為一名武生出身的昆曲演員,劉恒首次跨界話劇舞臺,挑戰男旦角色,既要展現出眾的戲曲功底,又要克服多年的武生表演習慣,還要刻畫一代名伶的復雜境遇和情感糾葛,難度極大。他通過收斂武生的凌厲眼神,賦予角色文雅的書生氣質,同時以柔中帶剛的肢體語言,展現出名伶的脆弱與堅韌,并將戲曲程式化動作融入角色塑造。長綢舞的飄逸、折扇開合的韻律,乃至云手轉身的停頓,都外化了魏蓮生的人物身份和情感世界。無論是魏蓮生的獨處,還是與玉春的感情戲,劉恒都以細膩的停頓和眼神流轉,將角色豐富的情感層層遞進。最后一場戲,有著舞蹈功底的陸璐扮演的玉春,和劉恒扮演的魏蓮生一大段唯美動人的共舞,既有舞蹈的優美,又有戲曲的雅致,共同塑造了“短暫卻燦爛”的愛情意象。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除了男女主人公,以及梁丹妮、李洪濤兩位資深演員扮演的馬大嬸和蘇弘基各有亮點,北京人藝青年演員梁國棟扮演的二哥李榮生和劉宸扮演的管家王新貴兩個人物可謂極有光彩,演出了人性的復雜和人生的況味。梁國棟結合自身地方戲世家的經歷,在舉手投足和笑中帶淚之間,將一個從舞臺寵兒淪為幕后“跟包”的滄桑梨園人演繹得深沉感人;戲曲科班出身的劉宸則以張弛有度、味道十足的表演,演活了王新貴這種投機小人物的精明世故和仗勢欺人。劇中幾位“捧角兒”的粉絲,演員們以帶有漫畫色彩的喜劇夸張手法表現,也暗合了當代追星現象。能夠明顯看出,整個劇組都進行了一定的戲曲表演訓練,幾乎每個角色都會“露一手”,可見北京人藝對傳統文化的重視和對演員的專業要求。如果表演能在整體節奏上更加緊湊,風格上更加統一,相信會有更強的感染力。
北京人藝這版《風雪夜歸人》最令人驚艷的,是整個作品的美學追求。該劇無論是舞臺呈現還是演員表演,都不似北京人藝舞臺上常見的傳統現實主義,而是強調將傳統戲曲與現代審美相結合的“東方詩境美”。舞美設計以簡約詩意的大寫意風格,帶給人視覺和心靈的審美感受,層層垂落的朦朧紗幔如同人生起伏,隱喻命運無常;斜倚的海棠枝蔓則象征著對自由、愛情和理想的大膽追尋。昆笛余韻裊裊,板鼓聲聲驚心,在音樂和音效處理上,也以一種克制內斂、恰到好處的方式營造出內在的戲劇張力。
最妙之處在于,雖然劇名叫做《風雪夜歸人》,但舞臺上卻不見一片飛雪,將中國戲曲留白寫意、得意忘形的美學發揮到極致。尤其在“大雪紛飛”的技術手段已經被濫用的當下舞臺,《風雪夜歸人》這種“無雪勝有雪”的舞美設計不落俗套,反倒更能激發人們的想象力。當風雪不在臺上,而在每個人心中,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意境更加深遠,也讓人更加感覺到,每個人在風雨兼程的人生道路上,都是夜歸人。
記者 方非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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