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789年美國首部關稅法誕生以來,貿易政策的制定始終是一場多方勢力的角力。道格拉斯·歐文在《貿易的沖突》中揭示了一個貫穿美國200年貿易史的“穩定性密碼”:經濟地理格局與政治制度設計的深層互動。這種互動不僅塑造了關稅政策的“3R”目標(稅收、限制、互惠),更在劇烈的黨派斗爭與利益沖突中維持了政策路徑的驚人連續性。
美國貿易政策的穩定性首先根植于其經濟地理的“凝固性”。從19世紀早期開始,北方的制造業帶與南方的農業州形成了涇渭分明的產業版圖:新英格蘭的紡織業、賓夕法尼亞的鋼鐵業依賴高關稅抵御歐洲競爭,而密西西比的棉花種植園則渴望低關稅以降低農具進口成本。這種產業分布的固化催生了國會投票的“地理慣性”——來自制造業州的議員長期支持保護主義,農業州代表則成為自由貿易的天然盟友。即便在全球化浪潮下,中西部“鐵銹帶”的衰落仍延續了這一邏輯,特朗普時代的關稅政策本質上是對傳統工業州訴求的回應。
政治制度設計則為這種穩定性提供了制度保障。憲法將貿易政策制定權賦予國會,而議員的地方選舉屬性使其成為特定產業利益的“傳聲筒”。南北戰爭前,南方憑借參議院席位優勢壓制北方保護主義;戰后共和黨主導的國會則通過《莫里爾關稅法》將平均稅率從19%推高至47%。即便在1934年《互惠貿易協定法》將談判權轉移至行政部門后,國會仍通過“快速通道”授權保留了對貿易協定的最終否決權。這種“分權制衡”機制既防止了政策的劇烈搖擺,也使得任何重大改革都需要跨越極高的政治門檻。
歷史的關鍵轉折往往由“外部沖擊”而非漸進改良推動。書中指出,美國貿易政策僅經歷過兩次范式轉變:南北戰爭終結了以稅收為核心的目標,將重心轉向保護主義;大蕭條則摧毀了高關稅的合法性,推動互惠協定成為新方向。這兩次劇變皆非理性設計的結果,而是政治權力結構崩塌的副產品——內戰瓦解了南方民主黨人的制衡能力,大蕭條則讓共和黨保護主義聯盟信譽掃地。耐人尋味的是,即便在特朗普掀起貿易戰的當下,美國仍未突破1934年確立的“互惠”框架,其單邊主義更多是戰術性擾動而非戰略轉向。
這部貿易史對當下的啟示在于:貿易政策從來不是純粹的經濟計算,而是地理利益與政治權力交織的產物。當中國面對美國的關稅施壓時,與其糾纏于短期得失,不如深入剖析其背后五大湖區的失業率數據或中期選舉的選區地圖——正如歐文所揭示的,真正決定貿易走向的,往往是那些深埋于歷史褶皺中的經濟地理基因與制度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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