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劉溪
來 源:正和島(ID:zhenghedao)
地中海航運(下文簡稱MSC)向來以低調和神秘示人,MSC不發布任何財務數據,年近85歲的創始人Gianluigi Aponte也不接受媒體采訪。
但2020年8月以來,MSC在航運市場的頻頻收購實在過于驚人,讓他無法低調。
這場被稱為“集運史上最大賭注”的擴張,讓MSC在2022年1月,超過100多歲的馬士基,成為運力世界第一的航運公司。
“陸地覆蓋了三分之一的地表,未覆蓋的地方,我們來填滿!”,MSC網站上的這句話,展示著Aponte父子低調之外的另一面。
2024年4月3日,《福布斯》發布的最新排行榜中,Aponte和妻子Rafaela Aponte-Diamant的凈資產合計達到660多億美元,榮登全球航運富豪榜榜首。Diamant也遠遠領先于美國樂壇天后Taylor Swift的11億美元凈資產,以331億美元的財富凈值,成為全球最富有的白手起家女性。
瑞士媒體《晨報周日版》和《周日報》的報道稱,Aponte家族以1000億美元資產,成為瑞士最富有的家族。雖然準確估算一個家族的財產很難,但這兩家媒體提出了一樣的疑問:“曾經默默無聞的意大利船東,如何成為瑞士首富家族?”
這家短短50多年的企業,如何超越雄霸海洋幾十年的馬士基,成為新的海上霸主?
一、生于危機
自17世紀起,Aponte家族就在意大利南部擁有古老航海傳統的索倫托半島從事海運事業。
1940年6月27日Gianluigi Aponte的出生,改寫了家族的命運軌跡。
Aponte拿到的人生劇本并不平順,父親在他5歲時就死于瘧疾,早早就需要扛起家庭重擔的Aponte頗為精明。
十幾歲時,Aponte在船上當海員,負責打掃衛生、除銹、刷漆和洗碗。水手的工作枯燥而辛苦,耐得住寂寞,經得起風浪,是他從小就必須學會的課題。
在意大利海洋學院完成了海事工程教育后,Aponte開始擔任地中海海域的客輪船長。作為客船的領航者,他必須冷靜、果斷地帶領船員們面對突發狀況,帶領船員沖出迷霧。
20世紀60年代中期,一次去意大利卡普里島的航行中,他認識了未來的妻子Rafaela。這位以色列銀行家的女兒后來與他一起在瑞士從事金融工作。“個子不高,非常討人喜歡”的Aponte這段經紀人生涯相當成功,但家族基因卻讓他無時無刻不夢想著再次回到大海。
20世紀70年代,貿易自由化和發展中國家的崛起,讓航運迎來了爆發期。
1970年,蠢蠢欲動的Aponte遇到了一位法國客戶Denat先生。拿著從他那里借來的20萬美元,夫妻二人開始了冒險。
他們買了一艘二手船,將其改名為“Patricia”號,從區域性的散雜貨運服務開始試水,航運領域的“拼多多”MSC誕生了。
蓬勃興起的自由市場,給了頗具價格優勢的MSC一片巨大的藍海,第二年Aponte就收購了一條更大的船,并以他妻子的名字“Rafaela”命名,負責地中海到索馬里航線的運營。第三年,他們購買了第三艘船。
1973年,第一次石油危機爆發,MSC卻在一片哀嚎中,迎來了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石油危機中,原油價格從1973年的每桶不到3美元漲到12美元,船隊的運營成本大幅提升。
但MSC的船都比較大,所以單位貨物的油耗更低,再加上其看家本領——延長二手船的使用壽命,讓MSC的成本優勢非常明顯。
創業之初就遭遇經濟危機,MSC更堅定地購買二手大船。他們通過二手大船進行結構性改造、動力系統優化、運營維護優化、法規規避等技巧降低投入,且專注較少競爭航線的策略,從而用更低廉的價格優勢,吃盡了世界貿易增長的紅利。1977年,MSC開啟了前往北歐、非洲和印度洋的航運服務。
隨著航運業務的擴張,工會運動頻發、政局動蕩的意大利,讓Aponte感到不安。
1978年,Aponte將公司總部遷到了瑞士的日內瓦。瑞士非歐盟成員的身份,幫助MSC規避了歐盟航運業的嚴格監管。且瑞士位于歐洲的中心位置,在政治上保持中立,擁有利于商業運營的法律和稅收體系。日內瓦還是許多國際組織和跨國公司的總部所在地,這為MSC的商務拓展提供了便利。
在這個被認為全球政治和經濟最穩定的國家之一,MSC加速了全球擴張。
二、獨行者
1979年,在逐漸高漲的貿易需求中,MSC的船隊壯大為近20艘。
20世紀80年代初,海上巨頭馬士基的船已帶著福特、宜家、耐克等國際大牌大殺四方。1985年,MSC才在客戶的驅動下,開始了集裝箱運輸。
在“Where the customer goes, MSC goes”(服務萬里行,MSC與客戶同行)的宗旨下,20世紀80年代末,MSC的市場擴至北美地區和澳洲,完成了對全球主要貿易航線的覆蓋。
除了運貨,1988年,MSC購買的一艘1931年推出的豪華遠洋客輪Monterey改裝完成,公司進入了郵輪行業。Rafaela負責這艘二手船的內部裝飾工作,她獨特的郵輪美學和設計風格加上丈夫的二手船維護技術,讓這艘船大放異彩。
90年代,轟轟烈烈的全球化,讓這些二手大船成為MSC源源不斷的財富密碼。握著大量少競爭航線,大量“原始客戶”,以及令人望塵莫及的價格,MSC在自我成長和客戶成長的合力下加速壯大。
“地中海航運從不和其他公司共享艙位。”“地中海航運的船都大得要命,運價低得要命,服務差得要命。”“地中海航運的船員素質不太高。”外界的風評無論怎樣,從來聽不到MSC的回應。他只管悶聲發大財,拿錢買大船。
不但不回應質疑,在20世紀90年代,集裝箱運輸帶來的轟轟烈烈的全球航運大結盟中,各大航運公司通過聯盟降低成本、提高效率、擴大全球網絡,MSC卻如同一只孤獨的雄獅,獨自在曠野中奔走。
Aponte堅信,只有把船舵握在自己手里,保持自身的獨立,才能迅速對市場的變化和顧客的需求,給出最有效的回應。他的個性促成了MSC的鐵腕管理風格,公司所有重大決策都來自總部,所有的部門只需要不折不扣地執行。
Aponte不抽煙、不喝酒,吃得也很少,有時甚至什么都不吃,一心撲在生意上。有人說他過著禁欲主義的生活,他每天晚上從MSC總部的9樓辦公室下來,去找負責航線的經理,問船是否滿了,運價是多少,幾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動。
作為鐵腕船長,Aponte“發現獵物”“發起進攻”的能力,的確令人佩服。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后,Aponte逆勢押注遠東市場:提前訂購8艘巴拿馬型集裝箱船(1999年交付)。
預判中國即將加入WTO(2001年)帶來的貿易增長,MSC迅速豪擲資金在遠東和歐洲市場開辟新航線,增大運力投入。伴隨著中國的崛起,MSC在遠東地區航線上占有了重要席位。
自2004年以來,MSC就一直牢牢占據著全球班輪公司運力世界第二的位置(僅次于馬士基)。
三、逆周期操作
認準目標,果斷出擊一直是MSC的行事風格。
2003年,MSC宣布打造世界最現代化的郵輪船隊。2008年—2017年,公司累計投資55億歐元,打造了4艘優美的“抒情級”郵輪、4艘宏偉的“音樂級”郵輪,以及4艘壯觀的“幻想曲級”旗艦郵輪,吃到了世界旅游業發展的新紅利。
2009年,全球金融危機帶來需求減少和運力過剩,許多航運公司面臨嚴重的經營挑戰。一些航運公司不得不采取削減運力、債務融資、尋求政府支持等方式渡過難關。連100多年歷史的航運巨頭馬士基,都出現了歷史上的首次虧損。
但出生于石油危機時期的MSC卻異常“興奮”。
Aponte憑借資金實力,在寒冬之中逆勢擴張,2008—2010年他訂購船舶57艘、66萬標箱,相當于當時船隊總運力的43.4%。這一波漂亮的“逆周期操作”,讓MSC在航運領域的地位不斷攀升。
雖然MSC一直在以驚人的速度生長,但隨著客戶的增多,要更好地服務客戶,MSC的全球網絡覆蓋還是不夠。
2011年,MSC打破了其運營歷史上堅持了40年的特立獨行風格,與達飛輪船(CMA CGM)組建“海盜聯盟”(后更名為Ocean Three),因為MSC的遠東航線需求暴增,需要達飛的東南亞網絡來補充。
這次結盟的促成者,正是Aponte的兒子Diego Aponte,這也標志著家族第二代開始走上公司的決策層。2014年,Aponte從首席執行官和總裁的位置上退休,Diego正式登上公司領導者的位置。
2015年,MSC和航運巨頭馬士基開啟了2M聯盟,以確保兩家巨頭在亞歐、跨大西洋和跨太平洋航線上具有競爭力和成本效益。
但結盟的兩大巨頭卻開始沿著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
MSC認為規模壁壘(單箱成本遞減效應)是核心競爭力,所以MSC始終不遺余力地提升船隊規模。疫情三年運費飆升,MSC依靠規模優勢獲得了天量收入,賺取了破紀錄的利潤和難以估量的巨額現金。
從70年代的石油危機到90年代的經濟危機,2008年金融危機,每一次危機都是MSC逆勢擴張的時機,這一次也不例外。2020年8月之后,MSC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手筆,開始了瘋狂的擴張。
短短三年時間,它以驚人的低價,從二手市場購買了246艘二手船,總運力增長48%。其單箱成本再降12%,奠定了其疫情后的價格戰優勢。
這也是集運史上史無前例的大手筆。
2022年,MSC超越雄霸榜首數十年的馬士基,成為世界集運公司中的新霸主。依靠在航運能力上的不斷加注,MSC的市場份額2024年達21.2%(Alphaliner數據),其運載能力達到了所有班輪運營商的歷史最高水平。
與MSC將規模和成本優勢視為首要競爭力、逆勢擴張的做法不同,馬士基靠的是在一次次危機中低調收斂,從而讓家族企業穿越周期,走過百年。
不同于MSC在危機中的瘋狂擴張,馬士基一向不熱衷于在運費提升時擴張船隊,因為一旦危機過去運費回落會給公司帶來巨大的財務赤字。
更多服務于大型客戶的馬士基,將重點放在了為客戶提供“端到端”的運輸能力和海陸空的三棲布局上,立志成為優秀的供應鏈提供商。
兩位巨頭的未來戰略幾乎走到了截然相反的方向,一個想在海上繼續攻城略地,一個想在現有的領地上深耕細作,所以他們的聯盟也于2025年1月終止,在未來戰略規劃上分道揚鑣。
四、結語
如今,Aponte已經85歲,不再擔任CEO。但他依然掌握著公司的主要決策權。年過古稀的他,依然過著禁欲主義的生活,依然會堅持晚上九點從辦公室下來,去問公司的經營狀況,也依然保持著強悍的風格、低調的作風。
MSC保持著絕對的家族經營方式,Aponte占股60%,妻子占股40%(子女股份通過信托持有,未公開比例),公司的所有重要崗位都由他們的家屬擔任。
他的兒子Diego目前是公司CEO,兒媳Ela Soyuer-Aponte負責銷售和采購以及港口事務。他的女兒Alexa Aponte-Vago是公司的CFO,女婿Pierfrancesco Vago負責MSC郵輪業務(2023年7月后轉任戰略顧問)。這些人依然保持著敏銳的頭腦,并且都在為壯大家族事業做貢獻。
在《福布斯》統計的全球十大家族企業中,MSC是少數仍堅持100%家族運營的千億級公司。
2022年,馬士基營收為815億美元,根據意大利媒體推測,2022年MSC營收達910億美元,息稅前利潤約376億美元,公司現金儲備約為664億美元。
消息一出,MSC的新聞發言人立刻宣稱,意大利媒體報道的業績是“謠言”,因為MSC是一家家族公司,不需要也從不披露其財務數據和公司戰略。不過我們依然可以從馬士基的財務數字,窺見今日巨頭MSC的驚人收入。
2024年2月8日,專注于“精耕細作”的馬士基公布了2023年全年業績,營收為510.7億美元,同比下降37.4%,其中海運業務營收為336.5億美元,同比下降47.7%。這跟高歌猛進的MSC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行業分析師預估MSC同期運力增長23%(Alphaliner數據),兩者戰略差異進一步凸顯。
世界將繼續全球化,從這個角度看用更多更便宜的二手船去占領更大的市場,在疫情中瘋狂下注的MSC可能賭對了。
但跑馬圈地終有盡頭,MSC的下一步該怎么走?
在最近的媒體報道中,MSC開始強調供應鏈多樣性的重要性。從分道揚鑣到同臺競技,MSC未來走上馬士基的路,也不是不可能。
兩大巨頭的下一次較量應該也會非常精彩,到時候我們且看是馬士基的海陸空布局護城河更深,還是MSC的資本和規模優勢更難以逾越。
當然兩位巨頭也要隨時警惕從其他科技領域飛來的程咬金,避免外行顛覆內行的教訓。
時至今日,Aponte的一生可謂蕩氣回腸。他和妻子用半個世紀白手起家,徒手打敗了100多年的馬士基,拿下了世界航運領域五分之一的市場,他是MSC令人敬畏的船長。未來MSC能否繼續稱霸海洋,這個重任在他的兒女身上。
排版| 椰子| 正風輪值主編| 夏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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