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今日的視角去看孔子,用“圣人”二字形容他當之無愧,宛若一座巍峨的精神豐碑屹立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
但當我們走進孔子的人生,卻發現他并不是天生的圣人,而是一個被現實反復暴打的理想主義者。55歲流浪列國,68歲狼狽回鄉,73歲離開人世,面對不得志的政治理想和弟子們仕途的坦蕩,他孤獨地掙扎,最后抱憾而終。
“挫敗”“流離”“焦慮”“傷懷”這些字眼組成了孔子生命的最后二十年。在歷史教授王健文看來:“這是悲欣交集,夾雜著企盼與失落、絕望與悟道的復雜心境。對孔子來說,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終局,但是我卻常想:幸而如此,才成就了歷史上永恒的圣者圖像。”
孔子選擇了一條難為自己的路,他明知走不到終點,但依然不肯放棄自己的信念。“流浪的君子”這一形象,正是孔子一生的寫照。他的“流浪”不僅是身體上的周游列國,更是精神上對理想的執著追求。
在《流浪的君子:孔子的最后二十年》中,作者王健文講述了“一個一生都不合時宜,卻又堅定地與他的時代搏斗的人”的生命中最璀璨也是最抑郁的二十年的命運與心境,希望能用一場跨越千年的精神對話,給予為理想和現實差距所困的我們一點啟示。
書名:《流浪的君子:
孔子的最后二十年》
作者:王健文
出版社:重慶出版社
出品方:華章同人
出版時間:2025年3月
以下內容摘自《流浪的君子:孔子的最后二十年》,內容略有刪減和改動。
兩千五百年前,在衛國西境,有位略顯滄桑的老者,身邊跟隨著若干青壯弟子,佇立在濁浪滾滾、滔滔東流的黃河邊上,浩嘆河水湯湯,如時光之流逝難返:“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當這位老者駐足川上,沉思良久,而夕陽余暉、蒼茫大地逐漸浸入黯沉暮色,天地一片寂靜時,他的心情可有幾分悲涼與惆悵?他是大喝一聲:弟子們,打起精神,各自探訪津口,準備整裝渡河西進;還是落寞地輕聲細語:大伙歇著,明日折返,再尋出路吧。
孔子像
四百年后,漢代史學家司馬遷記錄了這么一段故事:
孔子既然不得用于衛國,將西見趙簡子。到了黃河邊上,聽說竇鳴犢、舜華死于晉國。孔子臨河而嘆,說:“盛美啊,河水!浩浩湯湯!我不能渡河西進,是命定的事啊!”
子貢趨進而問:“為什么這么說呢?”孔子回答:“竇鳴犢、舜華,是晉國的賢大夫。趙簡子未得志之時,必須仰賴兩人而后能從政;他得志后,卻殺了二賢者而從政。我聽過這么個說法,‘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郊野,竭澤涸漁則蛟龍不合陰陽,覆巢毀卵則鳳凰不飛翔’。何以如此?那是因為君子諱傷其類。鳥獸之于不義,尚且知道回避,何況是孔某呢!”
于是返歸陬鄉,并作《陬操》之曲以哀悼。而后返回衛國,做客于蘧伯玉家。
君子諱傷其類,晉之二賢者為趙簡子所殺,孔子似乎從中預見了自己的命運。衛靈公不能用,趙簡子不可期待,孔子又方才離開故國不久,權臣跋扈、主君昏昧,理想挫敗的記憶猶新。四顧蒼茫,怎能不放聲大哭?
這還只是孔子流浪生涯的開端,從黃河邊上回頭之后,孔子又繼續他的流離歲月,直到約十年后,垂垂老矣,近七旬高年,才返歸故國。
孔子七十三歲而終,在古代算是高壽,但是,他生命的最后二十年,大抵可以用“挫敗”“流離”“焦慮”“傷懷”這些字眼注記。
“挫敗”與“流離”,來自夢想與現實的落差過于巨大。真誠的夢想家永遠是不合時宜的,永遠要和他的時代對抗。因為“不合時宜”,所以他的努力注定要失敗。而孔子的“知其不可而為”,也令他一生的故事增添了無可排遣的悲劇意味。
紀錄片《孔子》
當孔子大約五十之年時,與顏回、子路各言其志,孔子自己所說的,其實平淡無奇,卻又意味深長: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論語·公冶長篇第五》)
其實,美好社會不是那么復雜,簡簡單單的十二個字,不就描繪出了一個安詳寧靜的社會嗎?但是要完成這么簡單的愿望,卻要經過現實中繁復的操作,就是為了追求能掌握這個操作的程序,開啟了孔子艱苦的一生,讓他“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命運之神還不時“行拂亂其所為”,孔子因而“動心忍性”,苦尋出路。這樣的過程,正是作者在這本小書中想要告訴讀者的故事。
沉潛時候的愿望總是純凈而美好的,因為實踐的腳步還沒邁開,一切真實世界中的非理性因素未曾介入,在想象與企盼中,可以構筑一個淳美的夢境。
只是,當圓夢的步伐踏出,“真實世界”立刻逼近來,讓夢幻的追逐者無所回避。就好像望著水中月,平靜無波,但是一旦伸手撈月,蕩起的漣漪,就讓明月與自己水中的倒影都破碎了。恍兮惚兮,原以為近在眼前的明月,卻可望而不可即。夢醒時分,能不大汗淋漓、驚魂難定?
但是,“伸手”之必要,卻是一切為水中月的皎潔明亮所魅惑者無法抗拒的事。“伸手”“起步”,于是筑夢的人便開始了無休無止卻又徒勞無功的逐夢之旅。
紀錄片《孔子》
這樣的旅行其實是一種流浪,流浪者唯一的居所是他自己心中的夢想。出得我心,“真實世界”從四面八方襲來;顛沛流離,是流浪者命定的生命情調。孔子曾如是說:
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何處)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論語·里仁篇第四》)
“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正是孔子的夫子自道。
“用世”的孔子是失敗的,從世俗的角度看,甚至是徹底失敗的。或者從理想的(歷史的、想象的)“道”的實踐來說,是注定要失敗的。
孔子一直都知道“道不行”似乎是不可能改變的命運,但是他始終堅持“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論語 · 微子篇第十八》),仿佛是希臘神話中推著巨石的西西弗斯;也像是中國神話中在月宮中伐桂的吳剛,永恒地做著徒勞無功的事。
事實上,他更像馬克斯 · 韋伯在《學術作為一種志業》那篇偉大的講稿中所說的那位守夜人,在無止境的黑夜當中堅定恒久地守候著黎明的到來。從另一個角度看,“守夜者”的存在,給黑暗的現實世界一個永遠的提醒。儀封人所說的“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論語 · 八佾篇第三》),事實上是“守夜人”的中國式提法。那雖然只能是現實世界中“問津者”的永恒鄉愁,但是如果沒有那種意義的原鄉存在,現實中的人們,只有隨著風風雨雨而飄搖不定。
追逐夢想是孔子一生的志業,七十三年的歲月,人間滄桑,讓孔子的夢想愈發是夢想。也許,只有離開現實的世界,純凈的理想才能夠停駐在另一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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