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樟木箱里,靜靜地躺著一個眼鏡盒。深藍色的絨布面已經有些褪色,盒角處磨出了細小的絨毛。我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日系正品】"的字樣依然清晰可見。這是十年前我給奶奶買的那副超輕量老花鏡的盒子。
記得那是2010年的初春,我剛被評為市級優秀教師。坐著長途汽車回老家時,路過縣城最大的眼鏡店,櫥窗里展示的新款老花鏡吸引了我的目光。"超清量高科技自動變焦防藍光"的宣傳語讓我想起奶奶那副用膠布纏了又纏的老眼鏡。店員是個戴金絲眼鏡的姑娘,她耐心地解釋:"這款鏡片能根據視物距離自動調節,特別適合老年人。"
推開老家斑駁的木門時,夕陽正好斜斜地照進堂屋。奶奶坐在藤椅上,鼻梁上架著那副老古董似的眼鏡,正在縫補一件我的舊襯衫。聽見動靜,她抬起頭,瞇著眼辨認了一會兒才露出笑容:"是明仔回來了。"她總這樣叫我,盡管我已經三十多歲,站在講臺上被學生們稱作"李老師"。
"奶奶,試試這個。"我掏出眼鏡盒。奶奶摘下舊眼鏡時,我注意到她太陽穴處被鏡腿壓出的兩道紅痕。新眼鏡戴上后,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哎喲,這么輕!"她左右轉動著腦袋,"看東西也清楚多了,連針眼都看得真真的。"
父親從田里回來,看見奶奶戴著新眼鏡,笑著說:"媽這下年輕了十歲。"那年父親五十八歲,頭發已經白了一半,但身子骨還算硬朗。誰曾想,這竟是我們三人最后一張合影。照片里,奶奶坐在中間,戴著新眼鏡笑得很開心;父親站在她身后,雙手搭在她肩上;我蹲在前面,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父親走得太突然。2012年冬天,他在給學生上體育課時倒在了操場上。葬禮上,奶奶一直戴著那副眼鏡,一滴淚也沒掉。直到夜深人靜時,我才發現她獨自坐在父親生前常坐的位置上,眼鏡擱在膝蓋上,用衣角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鏡片。
往后的六年里,我每個月都會回老家看望奶奶。她總是坐在門前的老槐樹下,戴著那副銀絲邊眼鏡,要么翻著父親留下的舊書,要么看著我們小時候的照片。我勸她多休息,她卻說:"戴著明仔買的眼鏡,看什么都清楚,閑著也是閑著。"
2018年深秋,奶奶在睡夢中安詳離世。整理遺物時,我在她的枕頭下發現了這副眼鏡,鏡片一塵不染,仿佛剛剛擦拭過。我戴上試了試,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奶奶如此珍視它——透過鏡片,院里的老槐樹、門前的石凳、墻角的雞冠花,一切都那么清晰,就像時光從未流逝。
如今我自己也開始需要老花鏡了。站在講臺上批改作業時,不得不把紙張拿遠又拿近。妻子勸我去配一副,我總說再等等。其實我是想再戴一戴奶奶留下的那副,雖然度數已經不合適了。
前幾天去眼鏡店,店員推薦了最新款的【日系正品】超清量老花鏡。" 。這款更輕更薄,防藍光效果更好。"我試戴了一下,果然輕若無物。恍惚間,我仿佛又看見奶奶坐在老槐樹下,朝我招手微笑。
人生就像一副老花鏡,年輕時總覺得來日方長,等到需要時才發現,有些東西錯過就是永遠。這副陪伴奶奶八年的眼鏡,承載了太多無法言說的親情。如今科技讓鏡片越來越輕,度數越來越準,但那份牽掛的心意永遠不會變。就像奶奶留給我的記憶,永遠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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