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紅樓夢》中的主要人物多出生在金陵(今南京),黛玉、妙玉和邢夫人又祖籍蘇州,連男女仆人也多是從南方帶入京都的,所以他們雖然身居北方,卻仍然基本上保持著南方人的生活習俗,吃的糧食還是以大米為主。可是通觀全書,餐桌上的干飯寥寥無幾,而“粥”倒是屢屢出現。
粥又叫作稀飯,本是吃早點時的一種輔助食品,只有一些生活艱難的人家才天天以食粥為主。作者曹雪芹后來家境貧寒,就常常是“舉家食粥”。窮苦人家吃粥不足為奇,但那個“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赫赫賈府卻也經常以粥度日,豈不是怪事?
仔細想來,這一點也不奇怪。反復寫粥恰恰說明了作者對社會生活的觀察研究極為細致深刻。我認為這有多種原因:
一、像賈府那樣的鐘鳴鼎食之家,每天酒菜豐盛,點心不斷,還有誰有興趣一碗一碗地吃干飯呢?但是人們又不能光靠酒菜填肚子,還得多少吃點飯才能有飽腹感,于是稀飯就成了最合時宜的食品。借用賈寶玉的話來說,這叫作“飯飽弄粥”(七十七回),與缺糧吃粥的性質是完全不同的。
二、 我國的文學作品中往往以飯量之大作為勇敢、有力量的象征。假如武松不能吃幾碗飯喝幾碗酒,讀者是不會相信他能打死老虎的。然而賈府的人卻不同,他們從來不參加體力勞動,外出時又多是乘車、騎馬或坐船、坐轎,連只相距“一箭之地”的寧榮兩府之間也是車馬往來。由于長期四肢不動,飯量自然很小。倘若讓林黛玉每頓都吃一大碗干飯,讀者一定會感到不可思議,只有讓她常吃稀飯,才能覺得符合實際。
三、 我國封建時代的貴族階級在安排日常飲食時是很講究養生之道的,粥中就包含著養生學。它的最大特點是能與胃氣相適應。寶釵說過“食谷者生”(四十五回)這話是確有道理的。宋朝有個叫張耒的文化人士認為:如在空腹胃虛的時候食粥一大碗,谷氣便作,所補不細,粥又極柔膩,與腸胃相得,最為飲食之良。明朝的大藥學家李時珍很贊賞他的觀點,就把這段話收載入《本草綱目》 中去了。宋朝的另一位文化人士陸游對粥的作用更是贊不絕口,還賦詩曰:“世人個個學長年,不悟長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將食粥致神仙。”“宛丘”即張耒,晚年著有《宛丘集》等書。曹雪芹之祖父曹寅對粥的好處也深有體會,在他的詩集《楝亭集》中多次出現過一個“饘zhān”字,“饘”就是比較稠厚的大米稀飯。由此看來書中反復寫粥原來是祖上遺風也。
四、 我國的粥也和其他食品一樣,名目紛繁,花色很多。早在宋朝(960 1279年),官方編輯的《太平圣惠方》中就收載了 129個粥方。到了清朝人寫的《粥譜》中竟發展到200多個。有這么多花色品種可以天天倒換,人們會百吃不厭的,比吃那個千篇一律的干飯要好得多。這就無怪乎賈府的人都愛吃粥了。
本文節選自秦一民先生的《紅樓夢飲食譜》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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