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姐，來，喝杯茶。”

客廳里，林太太笑著招呼我。我擦了擦手上的水珠，連忙推辭，“不用了不用了，活還沒干完呢。”

“哎呀，別那么客氣，你也是咱家的一份子了。”林太太說著，把茶杯塞到我手里。

我叫張春梅，48歲，從小在農村長大，初中沒畢業就外出打工。干過餐館，進過廠，當過月嫂。這幾年年紀大了，身子也吃不消，聽老鄉說住家保姆輕松點，就轉行了。

現在在林家干住家，月薪7000，比廠子里累死累活拿四五千強多了。別人聽了都羨慕，連我弟妹都說：“春梅啊，真有福氣，掙得多，管吃管住，穩當！”

可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錢是多，可心里的滋味，也真不好受。

最開始到林家時，我心里其實挺忐忑的。林先生在外企上班，林太太做生意，家里有一對雙胞胎兒子，上小學三年級。兩口子忙得很，家里又大，四室兩廳，一百七十多平，專門給我留了一間小房間。

“張姐，孩子你多操點心，做飯、打掃這些也得麻煩你了。”林太太笑著說。

我一口答應了，畢竟工資高嘛。但慢慢地，問題就來了。

晚上八點，倆小子還在客廳打鬧，我好聲好氣提醒：“小少爺們，早點洗澡，明天還要上學呢。”

可倆孩子哪里聽啊，一個扔遙控器，一個踢球砸到沙發背后，鬧騰得雞飛狗跳。

林太太在旁邊看著，只是笑笑，勸我：“孩子嘛，頑皮點正常，張姐你別太較真。”

一次，兩兄弟搶玩具，鬧得哭天喊地。我勸了半天，結果林先生回來，一看就皺眉頭。

“張姐，看好他們啊，別老讓他們吵吵。”

我只能連連點頭，心里卻窩著氣：我又不是超人，怎么能一天到晚盯著？孩子不聽話，我還得背鍋。

還有吃飯的事。林家吃得講究，早上要現磨豆漿，中午必須有葷有素，晚上還得燉湯。我天天5點半起床，晚上等他們睡了才能休息，忙得腳不沾地。

但林太太時不時還要點評：“張姐，今天的雞湯有點咸哦。”

“張姐，那個衛生間的鏡子，怎么有水漬？”

我一邊賠笑，一邊暗暗嘆氣：拿7000塊，就得拿出一萬二的精神。

真正讓我糾結的，是“人情”的事兒。

過年那天，我本想著請個假，回老家看望八十多歲的老娘。

林太太卻笑著挽留：“張姐啊，咱們家今年親戚多，孩子又離不開你，不如留下來，年后多給你兩天假補回來？”

我心里一咯噔拒絕吧，怕丟了這份好工作；答應吧，心里又對不起老娘。

我回房間，一個人躲著偷偷抹淚。晚上打電話回家，老娘在電話那頭咳嗽著說：“沒事沒事，春梅啊，掙錢要緊，媽能挺。”

那一刻，我恨不得立刻辭工回去，可手機一亮，銀行余額提醒：下個月房貸、女兒學費……

我咬著牙，把淚咽了回去。

還有一次，林家的小狗生病了，林太太在外地出差，電話打過來：“張姐，麻煩你帶豆豆去寵物醫院啊，別讓它受罪。”

我帶著小狗打車去醫院，掛號、拿藥、抱著它哭鼻子，忙了整整一下午。

可晚上林太太發朋友圈感謝，寫的是：“感謝家里有個細心又有愛的張姐。”

看著那點贊一片，我心里五味雜陳：是啊，表面光鮮，背地里誰知道我這份子苦？

有時候，我也跟熟悉的保姆姐妹們吐槽。

周末，我們幾個在小區樓下曬太陽，嘰嘰喳喳說著家長里短。

“春梅啊，7000，值了，知足吧！”

“我們這，工資才五千，還要伺候老人，擦屎擦尿呢。”

“你啊，就是心太細，睜只眼閉只眼就好了。”

我勉強笑笑。她們說得沒錯，可我心里總覺得別扭這種每天小心翼翼、步步算計的生活，真的就是我要的嗎？

有時候半夜醒來，聽著樓下客廳里冰箱轟轟響，我會想：要不，回老家算了？自己種點菜，養點雞鴨，窮是窮點，但自由自在。

可一想到家里的房貸，女兒大學的學費，還有自己生病老去時的一份保障，我又咬牙堅持下去。

錢，真的是個綁人的東西啊。

今年三月份，林太太跟我談話了。

“張姐，我們想再請個鐘點工打掃衛生，讓你主要負責孩子，輕松點，工資……可能要調整到6000，不介意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強笑著說：“沒事，聽安排。”

回到房間，我坐在床沿上發呆。7000都讓我糾結，6000還能繼續茍著嗎？

那天夜里，我認真想了一夜，第二天，鼓起勇氣找林太太談了話。

“太太，我打算做到月底，想回老家歇歇了。”

林太太有點詫異，“張姐，怎么突然？工資可以再談嘛。”

我搖了搖頭，笑了笑，“不是錢的事兒，我也想過點自己的日子了。”

林太太沉默了幾秒，最終點了點頭，“張姐，真的謝謝你。”

4月初，我拎著兩個行李箱，離開了林家。

外頭陽光明媚，春風吹在臉上，暖暖的，帶著青草味。

走到小區門口，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住了兩年的大房子，依舊高大氣派，但我心里卻出奇地輕松。

我想好了，先回老家陪陪娘，看看田地、曬曬太陽。

至于以后，或許繼續打工，或許開個小飯館，掙得不多，但至少，每一天，都是自己過的。

人到中年，最重要的，不是賺多少，而是活得踏實、心里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