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咱們村后頭那片蘆葦蕩，方圓十里出了名的邪性，老輩人都知道有個凄慘故事。

光緒年間，村里有個叫白荷的姑娘，生得那叫一個水靈，眼睛跟會說話似的。

她爹是個賭鬼，欠了李財主家一屁股債。

那天夜里下著大雨，李財主派管家來傳話："要么給老爺當七姨太，要么把你爹送官！"

白荷哭啊哭，最后攥著娘親給的紅頭繩，一頭扎進了蘆葦蕩。

第二天，放牛的王老漢發現河里浮著一具女尸，正是白荷——怪的是，才十七歲的姑娘，滿頭青絲全白了。

從此以后，但凡月圓之夜，就有人聽見蘆葦蕩里傳來"嗚嗚"的哭聲。

村里孩子不聽話，大人就說："再鬧！讓白毛女把你抓去！"

保管嚇得乖乖的。

可偏偏就有兩撥人不信邪——一撥是偷情的野鴛鴦，另一撥嘛……就是咱們故事里的兩位主角。

（二）

轉眼到了民國十年，鎮上李老爺家有個丫鬟叫小蓮。

這姑娘命苦啊，六歲就被賣到李家，如今十八歲了，天天挨打受罵。最可惡的是那個李少爺，專愛想些陰損法子折磨人。

"小賤人，給爺舔干凈鞋底！"這天李少爺又發瘋，硬逼小蓮跪在碎瓷片上給他舔鞋。

小蓮疼得直哆嗦，忽然聽見窗外有人唱："白毛女，哭斷腸……"

當夜小蓮從李家偷跑出來時，總覺得有人在拽她袖子。

回頭一看，月光下有個白影子在蘆葦叢里招手，看身段像是女子。

說也奇怪，她剛鉆進蘆葦蕩，追來的家丁就跟瞎了似的，死活找不著人。

"小賤蹄子！看你能跑哪兒去！"三個彪形大漢提著水火棍直直越過往前去了。

披頭散發的小蓮躲在蘆葦蕩里捂著嘴大氣不敢出，身上粗布衣裳被荊棘刮得稀爛，活像只炸了毛的貓。

"等等！不對勁！"小蓮那口氣還沒順直，那三個家丁又折回來了。

說來也怪，家丁們猜想小蓮躲在這里邊，可把蘆葦翻得跟梳篦子似的，愣是連根頭發絲都沒找著。

"真他娘邪門！"為首的家丁抹了把汗，"該不會真撞見白毛女了吧？"

（三）

今天是個熱鬧的日子，省城來的戲班子在鎮上搭臺。

臺柱子柳燕青男生女相，扮起花旦來比真姑娘還俊。

這夜，一輛描金香車悄悄停在蘆葦蕩邊上。

車里下來個唇紅齒白的俊后生，正是柳燕青。

"哎呦喂，可算躲開那些大姑娘了。"柳燕青翹著蘭花指擦汗，"天天往戲臺子上扔香囊，砸得我腦仁疼。"

他剛吊了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突然聽見蘆葦叢里"嘩啦"一聲。

"誰？！"柳燕青嚇得水袖都甩歪了。

蘆葦叢里鉆出個灰頭土臉的姑娘，兩人大眼瞪小眼，同時尖叫：

"鬼啊！"

"畜生！"

小蓮抓起把爛泥就砸："你們這些臭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哎呦我的祖宗！"柳燕青捂著被泥巴糊住的俊臉，"我這可是要上臺的妝！"

等弄明白原委，柳燕青一拍大腿："巧了不是！我們戲班正缺個武旦！"

他掏出胭脂給小蓮抹臉，銅鏡里突然閃過個白發女子的臉。

"別怕。"鏡中人輕聲說，"我替你報仇。"

（四）

遠處又傳來家丁的叫罵聲，今夜真是沒完沒了了，家丁們深知李少爺的脾性，因此抓不到人回去誓不罷休。

小蓮急得直跺腳："完了完了……"

"慌什么！"柳燕青眼珠子一轉，從香車里掏出戲服，"快換上！"

轉眼間，三個家丁氣勢洶洶殺到，卻見月下一個"白毛女鬼"飄在半空，旁邊站著個吐長舌的"吊死鬼"。

"親娘哎！"家丁們膝蓋一軟，"砰砰砰"連磕三個響頭，連滾帶爬地跑了，再也沒敢回來。

（五）

小蓮看著卸妝的柳燕青，笑得直打跌："你個大男人，扮女人比真的還像！"

柳燕青翹著蘭花指整理鬢角："那是！咱這行講究'旦角要媚，生角要挺'……"

突然肚子"咕嚕"一聲。

小蓮從懷里掏出個硬得像石頭的窩頭："給，偷跑時順的。"

"這……這得是光緒年間的吧？"柳燕青齜牙咧嘴地啃著，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六）

三天后，鎮上來了個神秘的"白家班"。

臺柱子"白牡丹"唱得那叫一個婉轉，把《牡丹亭》里的杜麗娘演活了。更絕的是那個俊俏武生，連翻三十六個跟頭不帶喘的。

"賞！重重有賞！"李少爺也帶著狗腿子來看戲，竟看入了迷，拍著肥厚的巴掌直樂呵。

他哪知道，臺上正是他滿城通緝的小蓮和柳燕青。

臺上小蓮一個鷂子翻身，突然指著臺下尖叫："白毛女！"

眾人只見李少爺"嗷"一嗓子滾到地上，褲襠濕了一大片："她她她……在梁上梳頭！"

可大伙抬頭，只看見戲班的紅綢布晃啊晃。

打那以后，李少爺就瘋了，見著穿白衣的就要尿褲子。

李家請道士作法，那桃木劍"咔嚓"斷成三截，嚇得道士扭頭就跑。

（七）

散戲后，兩人躲在破廟里數銅板。

"夠買去省城的船票了！"小蓮眼睛亮晶晶的，突然臉色一變："糟糕！"

廟門外，李府管家帶著十幾個家丁舉著火把："把這對狗男女給我抓起來！"

破廟后墻，柳燕青蹲下當人梯："快走！"

小蓮拽著他袖子："那你呢？"

"我跑得快！"柳燕青剛說完就被家丁按住了。

小蓮一咬牙，抄起燒火棍沖了回去："放開他！"

混亂中，柳燕青突然捏著嗓子尖叫："白毛女顯靈啦！"

說著把香粉往火把上一撒——"轟"地騰起一團白煙。

趁著眾人亂作一團，兩人手拉手沖進夜色。

跑著跑著，小蓮突然笑了："你手心里全是汗。"

"廢、廢話！"柳燕青喘得像風箱，"我這是熱的！"

一路跌跌撞撞，可算上了前往省城的小船。

經過蘆葦蕩時，小蓮突然說："停船！我要去祭拜白荷姐姐。"

她跪在淺灘邊，從懷里掏出根褪色的紅頭繩，輕輕系在蘆葦上。

忽然整片蘆葦"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說話。

柳燕青揉揉眼睛——月光下，分明看見個白衣女子對小蓮福了福身子，化作一縷青煙散了。

（八）

三個月后，省城戲園子貼出新海報：《白毛仙姑傳》主演——柳燕青、白小蓮。

臺下坐著個戴斗笠的姑娘，正是喬裝打扮的李家丫鬟春桃，過去和小蓮交好的姐妹。

她偷偷塞給小蓮一封信："李家已經走到末路了……如今死的死，逃的逃，李家老宅成了鬼宅，李家人總說里面有個白衣女子在晃，壓根不敢進……"

十年后，已經成為名角的柳氏夫婦帶著女兒回村。

小丫頭蹦蹦跳跳鉆進蘆葦蕩，舉著根紅繩跑回來："爹！娘！水里有個白頭發姐姐給我糖吃！"

小蓮接過紅繩一看，眼淚"唰"地下來了——正是當年她系在蘆葦上的那根。

此時夕陽西下，蘆葦蕩里飄起一陣白霧，隱約有個身影對他們拜了三拜。

當晚戲班唱《白蛇傳》，臺下老人都在竊竊私語：

"你們聽這唱腔……像不像當年投河的白家小姐？"

"保不準啊！難不成是輪回轉世？"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