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生活的縫隙里,打撈人情的溫度。
這天傍晚沒菜了,想起屋后我的那塊三角形地,種有二十來兜韭菜,盡管一兩個月沒管沒顧,但韭菜很強韌,旱一點澇一點都能活,且自帶防蟲效果,應該還能炒一碗。
帶把剪刀下樓,繞到屋后,只見整塊地都被白花鬼針草占滿了,之前施過一些肥,鬼針草長得格外肥碩,有半人高,已經在開花了。韭菜還有,只是又細又幼,色淺如韭黃。我瞬間氣炸,一頓猛扯,把所有鬼針草都扯出,“啪”一聲甩得老遠,愿它們此生都找不到我的菜地。
割了一小抱韭菜,上樓時敲開五樓的門,分了一半給她。我說,韭菜里有草,長得跟韭菜很像,洗的時候好好挑一下。她說好。不知是不是覺得草太多一時懶得挑,她說,我們去山下吃炒粉吧,順便打水。五樓是一對情侶,他們拎了三個小桶,我拎一個,她說:“你們家只有一個桶嗎?”我很喜歡她說到我家時,總是用“你們家”,而不是“你家”。仿佛我家不是只有我一人,而是有規有模的家。
打水點是離村口不遠的泉眼,只有上半年有水,到七八月份就像滴漏一樣了。現在水正盛,上個月下了好幾場雨。我們把水桶放到泉眼旁不遠的齊膝深的草里,再走下山。過橋,順山下坡,出牌坊時能看到幾十米外的海。但我們一直在聊天,沒有誰特意把海指出來。也許是這天的海平平無奇,不湛藍也不灰黑,看到并無賺取,錯過也沒有毀損。
先是面朝海走,再拐彎,與海平行十幾米,再轉身,背海而去兩三百米是一個村子,我們要去的炒粉店就在這個村里。進村要過兩條巷子,第三個巷口進去,有一幢不起眼的二層小樓的院子,一側搭了個簡易屋,沒有招牌,更沒有閃耀的廣告燈箱。經過它,如果不往門里看,很難分辨它是自家用的廚房還是對外經營。有兩年,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家店,因為沒有店名,我向也想吃炒粉的鄰居描述就變得很困難。我唯一能準確描述的是它門口經常會擺一張原木色的圓桌,幾張紅色塑料凳,但圓桌只在傍晚天氣好時才擺出來。我跟鄰居們描述得很詳細,炒粉的老頭長什么樣,包括還有一只經常蹲在門口的橘貓,但他們都說找不到。
那時炒粉的老頭高高瘦瘦,臉上是上個時代的淳樸表情,沉默又親切。進店后,他們會問你要吃什么,炒粉還是炒菜快餐。點好后,他去廚房準備,他和善臉的老伴會用茶壺倒一杯茶,放在離你手旁二三十厘米遠的地方再去廚房。有時店里沒什么人,不忙,阿姨會現泡茶,客家綠茶,用開水泡。一次性透明塑料杯會燙得東倒西歪,需要兩個杯子疊在一起,但茶湯碧綠,喝兩杯一晚都神氣。我總是吃一份炒米粉,加辣,多青菜。廚房轟隆隆響幾分鐘后,米粉裝在瓷碟里,粉里有豆芽、雞蛋、生菜,還有我要求放的小米椒,清爽又絲絲入味。這么一碟吃了一整晚都不會餓的炒粉,六元。
后來這家炒粉店突然關了門,這期間我對旁邊新開的沙縣小吃店有種莫名的敵意,感覺炒粉店是被它擠走的。那個炒粉店一直關著,我隔一兩個月就去看一次,幾個月后,發現巷子里又擺出同樣的圓桌,頓時心頭一熱。店鋪沒變,仍然供應炒飯和快餐,只是炒粉的人變成了一個年輕人,他也沉默,也親切,他炒粉也好吃,但比那個老人家炒的欠點火候。第二次吃時我忍不住問他,年輕人說,哦,原來那個人是我爸。
那幾天我心里很歡喜,像有種結締或愿望,那種它活下來我也能活下來,我活得下去它也會活得下去的歡喜。我希望它提價,比如八塊或十塊;我希望它有個顯眼的招牌,閃閃亮亮的,立在巷口,把那些要進沙縣小吃店的人全招徠過來。但我能做的,就是帶鄰居去吃,讓他們經過山下時想起來可以吃碗粉再回家。
這個傍晚,我和兩個鄰居坐在擺在巷子里的圓桌前,要了炒粉、干炒牛河、土豆絲。吃完后,我們沒有馬上離開,續上新燒的開水,又加了些茶葉,山下陌生的夜正徐徐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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