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好詩

無雨之城（組詩）

壬寅年8月，重慶，連晴高溫，40℃日數達17天，歷史最多，北碚更高達45℃以上，打破1951年以來最高氣溫記錄。

——題記

1. 43℃

街邊的小葉榕，香樟樹是43℃

天橋上行走的小黃帽是43℃

躲進玻璃夾層的叫賣聲是43℃

曲躬在咖啡屋外的紅色自行車

是43℃

灰椋鳥留下的空白是43℃

向南路口的輕軌站是43℃

廣告牌上靠近麥子的啤酒瓶是43℃

是的，遠方的谷子，向日葵和草帽

是43℃

我的左眼43℃，發出聲音的肋骨也是

茶幾上昏花的舊信紙43℃

斷了翅膀的蝶形發夾也是

在43℃的水泥墻后

繼續等雨

2.凌晨五點半

無法入睡。據說，高溫還將延續

小區外的公路上，站滿核酸檢測人群

靈車緩緩經過，若有似無的哀傷

散落到路面和烤焦的葉子上

瞬間燙化，彌散

空調外機卷起的熱風

從磁磚破裂處彈回來

楔入皮膚褶皺，嗞嗞作響

橫穿馬路的狗

把舌頭和喘息

吐在了小葉榕和路燈

虛構的陰影里

燈光疲憊而昏黃，打在金屬板上

發出焦灼的聲響

從便利店到路口

又從路口到便利店

沒有找到反貼標簽的礦泉水瓶

一只貓，兩只貓，三只貓

依次跳下陽臺，尖叫著

撕碎遠處射來的車燈

廣告牌上的向日葵開了一半

不知道躍過盛夏的蚱蜢

躲在哪片葉子后

藍色玻璃幕墻開始反射微白光

有人在談論燃燒的山火

有人提著啤酒瓶匆匆離開

有人重新回到巷口，與枯死的桫欏和曇花站在一起

似乎有風，似乎隱隱有雷聲

3.烈日下

嘉陵江斷流。我仍然留在岸邊

等待一艘渡劫的船

我看見被收起的影子

躲到了高家花園橋下

尋找水源

一頭灰發，幾株眺望的樹

重新集結，圍攏

求一場雨的儀式繼續進行

4.與陽光三尺的距離

陽光穿過窗紙上紛亂的印痕

穿過綠蘿萎葉，舊雜志

穿過藍花瓷瓶和木椅之間的縫隙

被截住在三尺外的茶幾旁邊

我就躲在角落，陰影里

父親的黑白遺照懸在頭頂

蜘蛛在身后網織毒念，蒙塵的牛皮信封上

壁虎斷尾似乎動了一下

風聲和蟬鳴，一聲比一聲鋒利

撞擊生銹的耳朵

緘默成為最后的遮羞布

更加確信，裂紋貫穿至底部的花瓶

終將被回音和讖語

埋葬

5.獨處

音樂越來越小聲，被震落的紫色干花

凌亂在橢圓形玻璃桌面上

那些傾覆的影子

似乎還在掙扎，蠕動

壁虎匆匆爬過塑膠凳和湛藍色糖盒

鉆進被掏空的收納箱

錐形瓷瓶搖晃起來，酒香溢出

驚動黑白照上寡言的刀疤

我不能無動于衷，是的，應該弄出些動靜

檀木座鐘敲響，我將頹萎的綠蘿

移到了靠近窗口的花架

然后，繼續尋找巳丑年丟失的風衣

6.站在羊蹄甲樹下

長椅朝南，橘黃色

似乎也要躥出火苗

我就站在旁邊的羊蹄甲樹下

看葉子一片接一片焜黃，枯焦

飄落

被過往的車輛碾碎，尸骨無存

紅色高跟鞋經過，卷起的風里

有薰衣草香味

更加懷念彩蝶翩躚的雨季

飛機劃過天空，沒有留下一朵積雨云

也沒有帶走半點燥熱

不知道那朵有些萎蔫的粉花

是怎樣逆勢爬上羊蹄甲枝頭的

7.殺魚者

第十八條魚死在他面前

他無動于衷。剔鱗，去尾

剖腹，取出帶血的心臟，肺泡和腸

然后大卸八塊，裝進印著紅色標簽的

塑料袋

不過是一個殺魚者

他不會成為最后一個殺生的人

巨大的風扇就在身后，發出轟鳴

正在從疲憊的皮膚下

掏出帶鹽的養分

凝成水珠，扔在旁邊有些萎靡的生菜葉子上

無法預知，扇葉子卷起的風

何時會將他擊倒

殺，與被殺

不過是角色轉換而已

都是宿命

8.曼陀羅花

有太陽的顏色，卻無太陽的光芒

據說有毒，迷惑人心志

開在別墅外的堡坎邊

距離最近的人行通道十多米

經過的時候，許多人都在仰望

談論那些意欲下探的喇叭形花束

我愿意在陣陣花香中沉醉

多想站在它左邊

聽聽它發出不一樣的聲音

但是，我無法靠近

9.假想敵

無法揣測，徐徐吹送的熱風后面

尾隨有多少豺狼，多少獠牙和利爪

沒有煙塵是可怕的

那些斑鬣狗滋生的病菌，會悄無聲無息地

攻入裸露在外的傷口

繼續聽魂靈自語。蝙蝠已經睡去

吸血鬼淪為毫無新意的傳說

是的，黑云仍在步步緊逼，鴟鸮厲叫

無人值守的路口越發隱晦

半夜時分，逃進密林的猛瑪象

也許就會卷土重來

在南面窗口掛一盞大紅燈籠

將匕首，彎刀和刻有咒語的錐形石

放置到反光的玻璃前

我就在靠北的陶瓷佛像旁

打坐，誦經

降魔杵握得更緊

靜默期（組詩）

1.

內心是安靜的

打水，做飯，洗衣服，拖地

與飲水機的黑白界線對峙

或者吃藥時，聽阿斯匹林，他汀

二呷雙胍緩釋片和丁苯酞膠囊

穿過發炎的喉嚨

有時會在紅色塑膠凳上呆坐

有時會站在鞋柜前，仰望

水墨畫上的鷹和山巒

有時靠近貓眼

讓樓道里上上下下的腳步聲和咳嗽

刺激有些麻木的耳朵

更多時候，像一枚銹鐵釘

陷在舊沙發里

揣摩鏡子里蹙眉、裂嘴和怒目的深意

然后，反復輕撫嚴重缺鈣的肋骨

2.

黃桷樹，構樹，香樟樹和小葉榕

依舊氣勢洶洶，不遺余力地圍攻

深陷水泥圍欄的西窗

陽光很遠，被隔斷在深秋

十分想念，流落郊外的

馬蘭花和紫鴨拓草

每天，面對綠著的葉子

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

香樟樹葉飄落的時候，構樹果

也會摔得粉身碎骨

那一灘灘殷紅，觸目驚心

容易讓人想起熱血及其衍生的事物

我不知道，該祝福

還是憐憫

也許，默念地藏經祈禱

更好一些

3.

突然降溫。玻璃反射出來的灰色里

沒有一路向南的鳥影

拉上開著淺粉花朵的窗簾

慢慢喝酒，暖身

住在左心室的金錢豹

在我打盹的時侯，仍會嘶吼

焦糖瓜子僅剩三顆時

想起日記本扉頁的向日葵

以及一只失心瘋的蝶

是的，非常有必要取下眼鏡

靜默一會兒

在隔層弄出聲響的，也許是

一只懺悔的毒蜘蛛

4.

爬山虎蜷縮在封凍的墻上

繼續演繹死亡戲碼

兩米外的馬路低喘著，引領核酸隊伍

持續向45度的斜坡下

緩慢爬行

巡邏車閃著紅燈

停在藍色擋板截斷的路口

禿頂男人雙眉緊蹙

扒開一道縫，向外張望

無暇顧及被風吹冷的鎖骨

5.

他取下帽子，在陰黯空氣里

唱川劇。頭發灰白

修飾不了身后灰白的墻

鴿子也許是另一個化身

疲憊得像開敗的木芙蓉

蔥子依然青綠，油麥萊依然青綠

露出尖刺的仙人掌依然青綠

空曠不過是對面屋頂上

一個情緒化的象聲詞

只有廣告牌上的天空是藍色的

像夢里的海一樣藍

只有雨水瀝黑的印痕

透射出某一夜的溫婉

臺階上跳動的，不知是不是

逃出玻璃瓶的蚱蜢

可以確信，盛夏依然會來

瘸腿的獾，依然會從蕎花飄香的黃昏

經過

6.

似乎有魚兒，游進波瀾不驚的巷子

石凳上無人，一只被壓壞的空盒子

在金屬窗框外故弄玄虛

鐵門掛著銅鎖，以及一塊木制告示牌

“小聲說話”

仿古石墻淪落為藍花草綻放的背景

風兒和青鳳蝶

不曾來過

7.

繼續喝酒

繼續坐在鋼條焊死的窗邊

把玩鑰匙扣和玻璃彈珠

繼續側身看樹上的鳥兒

飛走又飛回

8.

似乎，沉寂了五百年，抑或更久

黑色，不過是王爾德遺棄的修辭

像女巫作法的洞

里面住滿思考的石頭

一盞燈突然亮起，又迅即熄滅

或許，那是皮鞭舉起時抖落的掙扎

無法預知，厄俄斯會將燃起的火把

放在哪一扇等待的窗口

9.

我看見一棵樹正在傾斜，以及

滿地羽毛和葉子的掙扎

我看見兩條流浪狗，拖拽著長街

結伴而行

我看見冷卻了兩年的燒烤架下

貓的尸體和霉變的紅色高跟鞋

我看見淺綠色扉頁上

獨眼，半張臉和悲涼的啤酒瓶

我看見冰箱門敞開著，沒有碎白蘿卜稀飯

卷心菜也不知去向

10.

繼續像三葉半夏一樣猶疑

繼續在舊畫布上

涂抹半只灰鴉

失憶是短暫的，總能找到一個地方

流連。轉身

又是輕飄飄的黃昏

冬天已經來臨，渴望一場鵝毛大雪

然后，去到三里外的華巖寺

掏出泛黃的讖語

問佛

作者：李洪（1973.11-），重慶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劍影情仇錄》、《斷臂無言》、《決斗》，中篇小說《鄉村葬禮》，出版詩集《獨自輕唱》《紅塵.煙火.流年》《重影》。作品見《安徽文學》《詩歌月刊》《延河》《鴨綠江》《特區文學》《散文詩世界》《參花》《躬耕》《陜西文學》《遼河》《含笑花》《速讀》《天津詩人》《重慶日報》《重慶晚報》《民族時報》《企業家日報》《北海晚報》《安徽科技報》《精神文明報》《讀者報》《武陵都市報》等，有作品入選《中國作家網精品文選：燈盞·2019(下卷)》（作家出版社2020年7月出版）。

圖片：讀睡詩人拍攝

面朝大海，用黑色的眼睛尋找光明。讀睡詩社創辦于2015年11月16日，詩社以“為草根詩人發聲”為使命，以弘揚“詩歌精神”為宗旨，即詩的真善美追求、詩的藝術創新、詩的精神愉悅，詩對生存生命的揭示。現已出版詩友合著詩集《讀睡詩選之春暖花開》《讀睡詩選之草長鶯飛》。詩友們筆耕不輟，詩社砥礪前行，不斷推陳出新，推薦優秀詩作，出品優質詩集，朗誦優秀作品，以多種形式推薦詩人作品，讓更多人讀優秀作品，體味詩歌文化，我們正在行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