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草原上的難忘歲月
劉惠明
記得去年10月的一天上午,我參觀了中物院建院65周年書畫展、攝影展,不禁浮想聯翩,感慨萬千……
中物院(九院)從戈壁大漠到草原、深山老林,從無私奮獻的科學家到大批的九院人,為“兩彈”的研制立下了汗馬功勞。一代人艱苦創業,自強不息,院史輝煌。這其中,也包括了為九院的教育事業、培養核二代、核三代而付出一生心血的教育工作者。
長期以來,我一直期盼著能夠有人回顧、整理和書寫九院第一代教育工作者的歷史,遺憾的是,至今未能見到,只在有的公眾號上讀到過九院核二代所寫的片斷回憶。據我所知,全面了解九院(現中物院)教育史的老同志已所剩無幾,健在的也大多七老八十了。本人也已八十有余,回憶那段難忘的青春歲月,我記錄下了在221廠核武基地的點滴生活。
本文作者劉惠明
1963年8月,剛畢業于西北師范大學音樂系的我被分配到221廠核武基地(當時稱青海省國營機械廠)九一中學任教。后來很多年我才知道,221廠人事部門的有關人員,當年來西北師大(當時叫西北師范學院)音樂系,對我系每個畢業生的家庭出身、政治條件、文化成績及在校表現等進行了嚴格審查和篩選,我非常榮幸地被挑選到了這個神秘的單位——青海省國營機械廠(即現在公開的221核武基地)九一中學任教。
上大學時期的我(后排左一)
上大學時期老師指導練聲(本文作者在后排左一)
上大學時期師生合影(本文作者在一排右四)
大學畢業照(本文作者在二排右一)
我清楚地記得,人事部門找我談話時對我講:“經我們查閱你們系學生檔案,選你去一個比較遙遠艱苦的單位工作,你得做好三年不能回家的思想準備……”當時我回答:“我服從組織分配。我家庭經濟貧寒,是靠黨和國家助學金,從小學到中學直到大學畢業,是黨和國家培養、教育了我,我是一名共產黨員,愿意服從黨的一切安排、黨讓我去哪、我就去哪,我愿意去艱苦地方工作。”
1963年9月底,我接到221廠人事部門的正式錄用通知書。1963年10月初,從蘭州乘綠皮火車(慢車)到達青海省西寧市后,按通知書上的地址“西寧市甲18號(221廠在西寧的辦事處)”去報到。我一路走,一路咨詢交警,最終按警察同志所指,終于找到這個地處西寧市郊區的報到地址——西寧市甲18號,通知書上還寫著二機部實驗場。
記得當時辦事處門口有個年齡較大的男同志。
“同志,這是二機部實驗場嗎?我是新分配來的大學生,今天來報到。”我問道。
“不是,你找錯地方了。”那位同志操著山東口音。
我很不高興地回道:“人家警察告訴我的,還能有錯?”
說完,我生氣地又向前走去。
只走了有三、四米遠,就聽到那位剛才操著山東口音的男同志喊我:“小鬼,你給我回來。”
我又回頭走到他跟前,看著他不說話。他帶著笑意指著我小聲講道:“小鬼,以后不能隨便對陌生人提二機部實驗場這個名字了,記住了嗎?”
隨后,他把我領進甲18號報了到,安排了臨時住處,領了四大件:單人毛氈一個、深藍色棉大衣一件,還有皮帽、防寒棉鞋(因沒小號,給我發了20元現金,自己去購買)。
第二天,老同志給所有陸續來報到的大學生發了保密手冊,并進行了保密教育。之后,我們轉住到西寧當時唯一的酒店——西寧賓館,不久又搬到西寧楊家莊住了半個月。
221基地在海晏縣海拔三千三百八十多米高的缺氧高寒地區,從內地來的人,一般都得在西寧等待一月適應左右,還聽說有的人還得等待第二次政審才能進廠。因我本人沒有復雜的社會關系,只在西寧待了半月就進廠了。
1963年10月底,我從西寧乘坐到海晏縣的綠皮火車,大約半天到達海晏火車站,下車后經嚴格檢查出入證,又換乘了進廠的專列,在第一站二現場下車。當時是九一中學外語老師趙寶成(已去世)接的我,他接過我行李,在前面帶路,男同志走路較快,我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眼前是一片茫茫大草原。這個季節,高原已進入冬季,綠草枯萎,顯得有些荒涼,冷清。車站通往學校的路是人們踏出的幾條小路。這正應了魯迅先生所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大約步行半小時后,在荒涼的草原上,六棟低矮的小平房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四周設有圍墻,只有兩個不高,用磚砌的門柱。
看著眼前從西到東,孤零零的幾排小平房,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就是我即將要教學的地方,九院第一所中學,九一中學。
進入校門,映入眼簾的是教師和校領導辦公兼宿舍的兩棟平房,之間堆著象小山一樣高的燒火煤。趙老師把我領到教導處暫住,白天是辦公室,夜晚是宿舍,辦公有兩張辦公桌,兩個條凳,一個木板就是臨時的簡易單人床。當時學校的音樂課有代課老師(仇華榮)上,臨時給我安排代初一、初二年級政治課兼工會婦女工作和少先隊大隊輔導員等。
隨著221基地的發展壯大,越來越多的科研人員、管理干部及大批生產工人連同家屬一同調來基地,孩子們的入托、上學就成了穩定職工隊伍的一項重要工作。上級領導先在核基地的甲區建立了幼兒園、九一小學,后在乙區(家居區)建立了九院第一所中學——九一中學。
九一中學初建時,面臨著選址、校領導和師資調配等一系列具體問題。在廠領導和地方有關領導協商下,地址選在屬于海晏縣管轄區的乙區,借縣最東面頭的xx倉庫,作為校址,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孤零零的七棟平房,分別作為學生教室、宿舍和教工辦公室以及伙房。
在校領導和師資方面,從撤離蘇聯專家的翻譯中選調了部分人作為校領導、教師,也從當地青海省師范學院選擇了一些畢業生。袁廣平同志任校長,廠部隊警衛團團長愛人喻聯璧(抗美援朝志愿軍轉業干部)任學校黨支部書記,趙寶成、張永逸任外語老師,青海省師范學院畢業的李玉琢、張士勉、茹桂英任語文課老師,魏通洲任物理課老師。
我是1963年畢業分配來的,同年一起分配來的還有數學老師馬桂榮、李茹林、謝家瓊、邢良瑛,物理老師榮恩藻,化學老師張滿升,語文老師邵桂林、李全英,生物老師姜文舉、關孟賢、張志學,美術老師劉潣,歷史老師劉其華等。1964年,分配來了物理老師石悅鼎、政治老師朱文良、數學老師王漢林。
1964年,隨著師資力量逐漸壯大,各學科教學力量都得到了加強,九一中學成立了各學科教研組,并基本完成了教學機構和黨、政、工、團建制,保障黨的教育方針的正確貫徹。按教育部中學教育大綱,開設了全部初、高中各門課程。教學和思想教育工作,井然有條。在高寒、簡陋的教學環境下,全體教工,笑對生活,迎困難,自力更生育人才。
當年從全國各地選調到221基地的從事核武事業的人才,大多正值青壯年,家里有大孩子的較少。九一中學初建時,只設立了初一到高一年級的單行班。初一年級40多名學生;初二年級40多名學生;初三年級30多名學生;高一年級學生更少,只有10名學生。但是我們全體教工深知,我們的教育工作,是間接為科研生產服務的,一個班級,即使只有一個學生,都要認真的教好。這樣才能使廣大科研人員和廣大工人和管理干部解除后顧之憂,全身心投入工作,早日造出“爭氣彈”。
九一中學1962年創建,第一屆初中畢業生只有16名學生,這是該班1965年7月畢業時的師生合影留念,地點是九一中學操場,我在第二排左六。
第一排左起:楊桂花、杭榮、董秀琴、文英、施麗娟、李雅琴、尹曉君、黃玉榮、吳健民、高艷、陳秀蓮;
第二排均為教職工,左起:榮恩藻、李茹林、謝家瓊、馬桂榮、邢良瑛、劉惠明(本文作者)、喻聯璧(書記)、孫正光(文教局局長,后在902任十所政治部主任)、李瑞德(第二任校長)、王元剛、馬興武、關華英、李全英、劉潣;
第三排左一為學生宋啟平,左二至右為教師周芳蔗、魏通洲、張志學、李玉琢、×××、曲梅、關孟賢、趙寶成、張滿升;
第四排左一至左四為學生李三牛、劉書堂、趙國民、高中祥;左五至右為教師尹發祥、馮譜信、任長坤、趙興煥、李存山、王炳先、劉其華、謝麗明。
221基地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風沙不斷,學校平房的窗戶玻璃都是雙層的,用以阻擋風沙侵襲。每年的風沙在兩層玻璃間能積2、3厘米厚的細沙。刮風天出門,要用沙巾擋住臉部,以防沙子刮入眼睛。簡易的小平房沒有暖氣,在校領導帶領下,師生自力更生解決取暖問題。學生教室,用廢棄的汽油桶,糊上泥巴做取暖爐。教工辦公室兼宿舍,好在有土暖氣(當時叫火墻)墻與墻之間留有空隙,外走廊用磚砌個大火爐,煙筒通到兩墻之間的空隙中,通過煙筒熱氣取暖。要把火墻燒熱,要耗費大量煤炭,每年的9月,師生們都要到火車站去卸煤。卸完煤,每個人的臉上也都變成了黑煤球,當時沒有自來水,還得到井里一桶桶打水洗......冬季的夜晚,即使有火墻取暖,蓋著6、7斤重的棉被、棉大衣,也是冷得不自覺地縮著身子睡覺,當時都開玩笑說一到夜晚我們就都是“團長了”!冬季的早晨起床后,暖瓶的蓋子會結冰打都打不開......這樣的寒冬一般是從每年的9月開始一直延續到來年的7月。
初建的九一中學,當時沒有專管師生生活的行政科,只有一個行政管理員趙興煥同志(參加過解放戰爭的轉業軍人),還有一名敲鐘的工人和三名炊事員。當時人手緊張,炊事員兼職采購員,會計則有美術老師劉潣兼著;每個教師輪流管理伙食,每人一周,我也曾管理一周,還要搞成本核算。因海拔高,饅頭經常是夾生的,吃起來粘牙;也缺乏新鮮蔬菜,每天基本上就是黃花菜燉粉條或是木耳燉粉條,偶爾會有大蔥爆羊肉或手抓羊肉打牙祭。
7、8月是草原上的黃金季節,風沙較小,風和日暖。那個時候的午餐時間,我們圍成圈或蹲或坐在草地上邊吃邊暢談,開心極了......飯后就在學校后面的草原上散步,馬蘭花盛開,清澈的小河潺潺,綠草茵茵,那是我青春記憶中最開心、愜意的日子。
初建的九一中學條件還是很艱苦,沒有宿舍樓,對于周末從甲區回來探親的另一半,學校想辦法騰出一間房子供夫妻團聚;如果周末同時回來兩個男同志,其中一對夫妻就只能設法去海晏縣旅店租房團聚了。這樣的艱苦生活延續了2、3年,一直到1966年8月,九一中學新的教學樓和師生宿舍樓建設完成,才解決了這一難題。
60年代初的草原生活,雖然沒有電視、卡拉OK,但是我們工作之余的生活是簡單和快樂的。到了周末,附近的駐廠部隊會放露天電影,草原的夜晚很寒冷,我們頭戴棉帽、身著棉大衣、腳穿棉鞋,全副武裝披掛上陣,帶著手電筒行進在草原不規則的小路上去看電影,看電影是我們這代人最大的精神享受。在沒有電影可看的周末,大家就聚集在辦公室兼宿舍的10m2左右的小房間里聽唱片,或者彈著風琴唱歌......
1969年11月,因工作需要,我和語文老師謝麗明、數學老師馬桂榮、生物老師姜文舉、化學老師王彥斌、生物老師關孟賢幾位老師一同隨愛人調到了四川902核武基地,結束了我在九一中學7年的工作和生活。這些都是當時我們草原上艱苦生活的真實寫照,也是我自己的親身經歷,是我人生中難以忘懷的重要一段時光。
1977年恢復高考后,九一中學歷屆畢業生高考成績年年在青海省名列前茅,如今遍布全國各地,在各行各業發揮著自己的才干,為祖國建設作出了貢獻。
2017年和2019年,九一中學畢業的部分學生在綿陽科學城(原902地區)組織了兩次同學會,邀請我們調來902地區的老師參加了他們的聚會。師生們無比親切,談笑風生,共憶往日美好時光。看見他們個個成材,成長為九院的核二代,我們深感欣慰和自豪!
時光荏苒,80年代221核武基地消號撤廠,隨之221廠中、小學都取消解散,學校的老師為基地基礎教育事業孜孜不倦奉獻了大半生,間接為祖國的國防尖端事業、為“兩彈”的研制作出了貢獻。
歷史不會忘記他們,共和國不會忘記他們!
前排左一到左五:教師馬桂榮、王彥斌、劉惠明(本文作者)、姜文舉、關孟賢,右一是學生梁曼麗。第二排左一學生劉錄山,右四是學生關秀珍。
前排均為教師,左起:馬桂榮、王彥斌、劉惠明(本文作者)、姜文舉、關孟賢。
這一張與上面一樣,前排是當年九一中學教師,左起:馬桂榮、王彥斌、劉惠明(本文作者)、姜文舉、關孟賢。
這一張是天津廊房同學會,其中當年九一中學老師有李全英(左三)、劉潣(左四)、張瑞英(右三)。
來源:曙光初照902
文/圖:劉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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