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作者 | 巴音
本篇編輯 | 靖文
插圖來源 | kunomari
被按下靜音鍵的童年
記憶里的童年像一幅被雨水暈染的畫,色彩模糊又疏離。外婆粗糙卻溫暖的手掌,是我童年最堅實的依靠。父母的身影如同漂浮在云霧中的幻影,帶著令人陌生的距離感。 當我踏入校園,父母關注的目光,只聚焦在我的成績上。那些堆積如山的作業和課外班,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以為,只要我足夠優秀,就能獲得肯定。可當我將滿分試卷遞到他們面前時,他們匆匆掃了一眼,目光冷漠得如同寒夜的霜,敷衍地吐出一句“嗯,還行”,便又迅速將注意力轉回他們手頭的事務上。
無數個這般被漠視、被冷落的瞬間,在我心靈里筑起了一座堅不可摧的孤獨堡壘。我習慣了在無人的角落里獨自舔舐傷口,習慣了被忽視的錐心之痛。這種深入骨髓的習慣,恰似一種無聲無息卻毒性猛烈的慢性毒藥,成為我內心深處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也為后來抑郁癥的洶涌來襲埋下了禍根。 我在父母規劃的道路上默默前行,把自己關在學習的世界里,成為他們期待的樣子,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主見和想法,曾經心動的興趣愛好,也如凋零的花朵,漸漸枯萎。在與人相處時,我總是小心翼翼,害怕自己的一句話、一個舉動,會招來別人的討厭。每次發消息前,我在聊天框里輸入又刪除,反復斟酌,遲遲不敢按下發送鍵,因為我怕打擾到別人,怕自己成為別人眼中的麻煩。
弟弟的哭聲很刺耳
小升初那年,弟弟的出生像一顆重磅炸彈,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父母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我成了家里的透明人。原本少得可憐的交流,變得更加屈指可數。每天,我聽到的只有關于學習成績的指責,還有幫忙照顧弟弟的命令。 某個下午,弟弟不小心摔跤了,媽媽立刻沖過來,對著我大聲斥責:“你怎么看的弟弟?這點事都做不好!”我想解釋,卻吐不出只字片語。我看見媽媽眼神里充滿著對我的厭惡,那個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我對弟弟產生了怨念,有一次甚至故意抓傷了他,可看著他無助的模樣,我瞬間清醒。心中的愧疚和自責如潮水般涌來。我緊緊抱住他,輕輕撫摸他的頭。其實我知道,弟弟是無辜的,他很可愛,我心底是很喜歡他的。 在學校里,我遭遇了老師的惡意針對,卻不敢和父母說。我知道,即使說了,他們也不會聽,說不定還會覺得是我自己的問題。 隨著時間的推移,弟弟漸漸長大,我們一起玩耍、吃零食,那些溫馨的瞬間,成了我黑洞生活中的一抹微光。
偶像帶來的星光
高一的暑假,香港電影《怒火·重案》熱映,從此,謝霆鋒走進了我的世界,成為了我生活中最耀眼的星光,我才發現原來有人可以活得如此暴烈又鮮活。 尤其是他追求熱愛、叛逆、不在意他人眼光、堅持做自己的品質,都讓我這個一直壓抑自我的乖乖女無比向往。 可惜這份歡喜并沒有持續太久。父母發現我喜歡小謝后,極力反對。他們覺得我是在“追星”,不務正業。我沒有爭辯,將這份喜歡隱藏了起來。深夜偷偷打開微博超話,有人寫道:他教會我在廢墟里種玫瑰。忽然有溫熱的液體滴在鍵盤上,是眼淚。
診斷書是我盼來的赦免令
高三是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無數個被痛苦折磨得輾轉難眠的日夜之后,我徹底崩潰。哭著喊著向父母控訴他們這么多年來對我的忽視,從來沒有認真聽過我說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我。媽媽抱著我,輕聲說:“以后媽媽會認真聽你說,我們會改的。”但是這些話就像輕飄飄的羽毛,無法填補我內心的空洞。 嚴重的軀體化癥狀和糟糕的心理狀況,讓我無法繼續上學。我頻繁請假,當抑郁癥確診的那一刻,我心里竟涌起一絲輕松。我不是“矯情”“廢物”,胡思亂想的“怪人”,我是真的生病了,我的痛苦有了一個可以被理解、被正視的“合理”解釋。真好,我終于確診了,我挺希望自己有這病的。 那段時間父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對我提要求,這讓我有一種奇怪的安全感。 然而高考前他們的態度突然轉變,一臉嚴肅地對我說:“你一定要考出好成績。”瞬間,我又回到了那個被忽視、只看重成績的世界。成績,比我的命還重要。最后我哭著完成了高考。軀體化導致的拉肚子讓我不得不提前交卷,在去廁所的路上,淚水模糊了雙眼,我感覺自己的人生也一塌糊涂。
在春城蘇醒的感覺
休學的決定本以為會遭到父母的反對,沒想到他們這次沒有強求。或許是我的狀態讓他們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休學后,我不敢讓自己停下來,我去考駕照,做兼職,旅游… 昆明街頭的藍花楹開得正瘋,我攥著身份證站在酒店前臺。前臺小姐姐的梨渦忽隱忽現。突然,我身后的男人擠到前面:"先給我辦!"我本能地后退半步,咽下了那句“麻煩給我個安靜的房間”,卻聽見清亮的聲音穿透喧囂:"請排隊,這位小姐先來的。"接著立馬轉過頭,語氣溫柔:“您繼續說。”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專注與真誠,那一刻,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未曾感受到的被尊重、被重視的感覺,如同電流般瞬間傳遍全身。在這個陌生而又遙遠的城市里,一束明亮而熾熱的陽光,直直地穿透了我心中那層厚厚的、密不透風的云層。 辦理完入住后,小姐姐還特意給我送了鮮花餅和果汁。當晚,我抱著枕頭哭到凌晨三點,原來陌生人遞來的糖真的可以止痛。 后來,我鼓起勇氣,開始在父母面前捍衛自己。我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不一味順從。他們靜靜聽著,眼神中先是充滿了驚訝與錯愕,似乎從未認識眼前這個如此勇敢表達自己的我。最關鍵的是我看到了他們眼中閃爍著愧疚與心疼的淚光。慢慢地,我發現父母也在改變。他們開始關心我的身體,問我喜歡什么,還會主動帶我出去玩。曾經那個遙不可及的溫暖家庭,正在向我走來。 我還遇到了一個非常真誠的朋友。在她的陪伴下,我一點一點打開了心扉,嘗試著改變自己。學化妝,研究穿搭,堅持練體態…我還報名參加了自考,重新為自己樹立起目標和方向。
我不想好起來
在這痛苦的漩渦中拼命掙扎時,我的內心卻滋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抗拒情緒——我不想好起來。多年來,痛苦成了我唯一熟悉且“真實”的伙伴。它用冰冷的觸感提醒著我的存在,讓我在虛無中找到了一絲所謂的“安全感”。我恐懼一旦擺脫了抑郁的糾纏,就會瞬間失去這份“真實”,重新墜入那種被家人忽視、被世界遺忘的無盡虛無之中。于是,內心被矛盾與掙扎反復撕扯。我不想好起來,我在用疾病的方式來獲得父母的愛,渴望被他們看見。我害怕失去我生病之后所得到的一切。那些溫暖的關心,真摯的友誼,對我來說是那么珍貴,卻又那么脆弱。就像在夜海中失去了方向的船只,隨時可能被巨浪吞噬。當父母給我買禮物時,驚喜之余,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總覺得這一切不太真實,隨時可能會消失;當他們帶我出去逛街,留意我每一個細微的情緒變化時,我心中既有被關懷的感動,又有種虛幻的感覺,這種恐懼如同陰影般籠罩著我,讓我在享受溫暖的同時,始終無法完全放松。 我與心理咨詢師多次探討,終于明白,我之所以害怕失去,是因為我曾經從未得到過。那些被忽視、被傷害的過往,像一道道傷疤,刻在我的心里。美好很陌生,痛苦很熟悉。所以,我盼來了抑郁癥,我就想做個“精神病”,這樣才得以被愛與關注。
愛是權利,不是獎勵
我在陰影與陽光的交界線徘徊。這些遲到的關心像裹著玻璃渣的蜜糖,我既貪婪吮吸又時刻提防——生怕哪天醒來,發現這不過是藥物制造的幻覺。 梳妝鏡前的粉底液第一次完美遮蓋了黑眼圈,店員夸這件連衣裙真適合我時,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樣明艷的色彩,真的是我能擁有的嗎?自考考場上,落筆的剎那,似乎某種隱形的力量在阻止我書寫未來。 每次照鏡子看到自己變得更加美麗,我既開心又惶恐。總有一個問題浮現在我的腦海里:"你們愛的究竟是我,還是生病的我?又或是優秀的我?" 但我也知道,一直停留在抑郁癥的“保護殼”里,不能解脫。我渴望真正的幸福和快樂,渴望與家人、朋友建立長久而真實的關系。現在,我虔誠地許下一個心愿:希望我能戰勝抑郁癥,好好地活下去,并且依然能與家人和朋友保持有愛的相處。無論健康還是疾病,他們都會陪著我。 雖然心中的恐懼未完全消散,它偶爾仍會再次將我拖入抑郁的深淵,但我已經學會了與它和平共處。但愿當我越來越多地感受到家人真摯的愛與無微不至的關心,是如此真切、溫暖,當春日暖陽漸漸融化了我心中那層厚厚的堅冰,我會慢慢放下防備,擁抱這份失而復得的愛。窗邊是我栽培的向日葵,我想明年的春風經過時,大概會捎來種子的私語——被愛不是獎勵,而是與生俱來的權利。
備注:每個人的成長經歷和家庭情況都不一樣,因此,文章中的分享,僅做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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