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之王,黃金配角,這些都不是潘斌龍的終極目標,他不想當演員里的無名之輩,而是像每個走上表演道路的人一樣擁有拿高票房和做影帝的野心。而回到庸常生活里,他期待自己做個平凡英雄,一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好伙伴。
作者|李安、編輯|丁宇
演員潘斌龍好像“無處不在”。
在4月下旬舉辦的第15屆北京國際電影節上,他參演的《如意飯店》和《好好的》都入圍了主競賽單元“天壇獎”。五一檔電影票房冠軍《水餃皇后》中有他的身影,而在電影播放前的貼片預告中,由他主演的《無名之輩2》赫然在列。不僅在大銀幕上,小熒屏上潘斌龍也很活躍,比如剛剛開播的電視劇《刑警的日子》亦有他的出演。
潘斌龍在第15屆北京國際電影節紅毯
顯然,他的作品不只這些,而是覆蓋到更大的面積——電影的春節檔、國慶檔,平臺的熱播劇集,還有春晚……總有一個地方能讓你看到他。
很多觀眾是通過喜劇認識潘斌龍的,但他卻不僅僅是個喜劇人。2018年,他在黑馬電影《無名之輩》中飾演癡情的劫匪李海根,將人物身上的委屈和悲憤以及命運弄人的荒誕感演繹得淋漓盡致。憑借這個角色,潘斌龍獲得第10屆澳門國際電影節金蓮花獎最佳男配角,也讓很多人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位喜劇演員有著更為全面的表演能力。
那之后,潘斌龍開始出現在更多類型的作品當中,塑造著更為豐富和復雜的角色,他成為炙手可熱的黃金配角,這也是他“無處不在”的原因。
電影《無名之輩》劇照
然而,“無處不在”的背后意味著高強度的工作量,2024年潘斌龍工作了350天,有13部影視作品播映,他的待播作品列表中還有長長的一串名字,預計能在2025年播映的有24部。
博客作者與潘斌龍見面的那天也是見縫插針,他從北影節的一場活動和一個節目錄制后中匆匆趕來,隔天就要去青島參加第二十屆中國電影華表獎,然后又將迎來新的進組日。我們的話題就是從潘斌龍的“忙碌”開始的,這會讓人感到好奇——他如此拼命拍戲的目標是什么?
在潘斌龍坦誠的回答中,工作停不下來有著很現實的原因:父輩們時常掛在嘴邊的“鐵飯碗”所形成的思維定式,演員本就是一份不那么穩定的工作。2008年春晚結束后,他有三個多月“無事可做”造成的生活困境及內心焦慮記憶猶新。而在結婚生子之后,生活加碼了責任與新的壓力。所以,他的心里“一直會一根弦,一根警戒線,你得讓自己忙起來”。
但這之外,他也向我們袒露了更為長遠的“野心”——當一個演員已經從“無名之輩”成為大眾層面的有演技的“熟臉”以后,他想進入到另一個階段,那是作為演員的更高目標:演主角,扛票房,拿影帝。
潘斌龍寫真
雖然現在看起來這個目標的進度還是有點緩慢,但潘斌龍愿意將它簡單、直接、純粹地說出來,而停不下來的工作狀態,就是他對抗這個緩慢過程的方式。他覺得,“演員或者說所有的創作者,還是需要有一個創作的手感和體感”,拍戲能讓他保持這種狀態,哪怕可能是個小角色,或是給朋友幫忙的客串。
與此同時,他在等一個機會,一個打破與重塑的機會,一個作為主角大放異彩的機會。
忘掉包袱
今年的北影節期間,電影《如意飯店》舉行了世界首映,放映結束后主創們在一起吃了個飯。飯局上,戲里的另一位主演王硯輝說起了自己觀察到的潘斌龍在表演上的變化——“一直在往角色上走”。
兩個人在《無名之輩》時便有過合作,之后也總有交集,對于潘斌龍來說“往角色上走”是一種夸獎,意味著他一直以來“有意而為之”的事情已經起到作用——那就是“忘掉包袱”。
作為一名以喜劇見長的東北演員,表演時抖個包袱、創造喜劇點像是刻在基因里的能力,但潘斌龍知道,若想走向更大的舞臺,搞笑是某種程度上需要撕掉的標簽,而要以塑造人物為第一出發點。
為此,潘斌龍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要包袱”還是“要人物”的掙扎與轉變,有時候他需要刻意忘掉那些跟了自己很久的喜劇技能。
電影《滿江紅》是潘斌龍第一次和張藝謀導演合作,最初在溝通角色的時候,張藝謀導演告訴他,希望把《滿江紅》做得輕松一些,但自己并不擅長拍喜劇,所以要靠演員們盡力補足,這部戲里也的確選了不少“喜人”演員加盟。
電影《滿江紅》劇照
潘斌龍希望盡可能地向導演展示自己的優勢,比如對喜劇包袱的設計和運用。但隨著劇情的深入,他發現自己飾演的打更兵丁三旺并不是一個有太多喜劇延展空間的角色,為逼秦檜背出岳飛遺言,他要主動赴死,很多包袱都顯得設計感太強。
拍攝間隙他找沈騰聊這件事,沈騰提醒他:你是要包袱還是要人物?潘斌龍當下就明白了,喜劇包袱,有就有,沒有不能刻意強求。
其實這種選擇在《滿江紅》之前就已經存在了,潘斌龍甚至會刻意尋找與喜劇無關的作品和人物。比如,他在電影《兔子暴力》中飾演的父親老馬,是一個性格內向又遭遇婚姻失敗的心理扭曲的中年男人。
電影《兔子暴力》劇照
片中有一段在橋上和女兒對峙的戲,原劇本寫著老馬走過來給了女兒馬悅悅一巴掌,然后教訓女兒。潘斌龍覺得這不合理,他覺得老馬的扭曲更多是對女兒的精神折磨,他會在家里摔東西制造焦慮,但他不會打女兒。于是他給了另一個表演方案:一邊扇自己嘴巴一遍走到橋上找女兒,用這場戲立住了老馬這個人物。
到了和張藝謀導演合作《第二十條》時,潘斌龍體驗了一次“虐心”的表演。他飾演的王永強,為了保護妻子對放高利貸的人進行了正當防衛,他演出了一個丈夫和一個父親在危急時刻的恐懼和憤怒。這個角色也讓潘斌龍獲得第21屆電影頻道傳媒大獎最受傳媒關注男配角的提名。
今年初,漫改劇《異人之下之決戰!碧游村》播出,潘斌龍在劇中飾演哪都通西北地區的臨時工老孟。拍攝期間,為了更好地還原漫畫中的人物,潘斌龍特意增肥讓臉變得更加“肉嘟嘟”,而他對角色塑造的表面懦弱但心地善良且實力強大的性格,讓原著粉十分滿意。
《異人之下之決戰!碧游村》劇照
在《如意飯店》中,潘斌龍飾演一個奔波在路上的貨車司機老楊,片中他依然是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也是謎案的關鍵人物,他被劇本荒誕又真實的風格所吸引,而且還不是喜劇擔當。
潘斌龍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些變化的意義,他說:“之前我覺得自己在角色里尋找喜劇點,這些喜劇點是行云流水的。后來我發現,不同的戲有不同的節奏,比如一部生活流的戲,如果設計包袱會跳戲,我就會特意避開這種設計。”
他正在努力向外界釋放一個訊號——“我不是‘沾包袱就抖’,我能克制住這些”,仿佛在告訴所有人,潘斌龍能演喜劇,也能駕馭更為復雜的角色。
“多演就對了”
從相聲演員入行,到如今成為業務能力被認可的影視演員,出道22年來,潘斌龍吃過很多苦。他像很多想在北京立足的北漂一樣住過不透光的地下室,那里沒有晝夜之分,只要人在房間里就要一直開著燈。
但他卻從未提起過這些苦,他發現很多事情和細節都不記得了。潘斌龍說自己有一種能力,遇到一件不開心的事,他能會很快忘記具體發生了什么,讓這件事“翻篇兒”。“不開心”的感受會在心里保留,那為什么不開心,卻被他消解掉了。旁人很難追溯這樣消解苦難的能力是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產生的,他自己也無法給出確切的答案。
潘斌龍寫真
或許是從2005年的夏天開始的。彼時的潘斌龍不到30歲,在一個劇組里做導演助理,順便干著很多副導演的活兒。他日常端茶倒水,挨罵是家常便飯。負責群眾演員的群頭欺負他,給他三十多個群眾演員的電話讓他挨個打,打完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而三個小時后他還要叫導演起床。
一個多月之后,潘斌龍對整個劇組的的工作流程都熟悉了。也是在那個時候他學會了抽煙,四塊五一盒的白沙他一天要抽掉一包多。回憶起這個經歷,他覺得自己從中感受到了劇組生活對人造成的壓力和扭曲,但他不覺得壓抑或窒息,因為他心里有清晰的目標,并有為之奮斗的動力,那就是成為演員。
2008年,馮鞏攜潘斌龍登上央視春晚舞臺表演相聲劇《公交協奏曲》,次年又和馮鞏在北京春晚中表演相聲劇《返鄉》,讓他漸漸走入大眾視野。2009年,潘斌龍先后出演了林兆華導演的話劇《櫻桃園》和《故事新編》,那時他便記住了林兆華對新人演員說的一句話——“多演就對了”。
話劇《櫻桃園》劇照
不演總沒機會,但多演可能會讓量變成為質變。
2012年,潘斌龍成為黑龍江衛視喜劇類綜藝節目《快樂都市之愛笑會議室》的主要演員,很多觀眾正是從那時開始記住了“大潘”,他也終于成為小有名氣的喜劇明星。2018年,他遇到了《無名之輩》中的“大頭”李海根,成為他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和角色之一,并收獲了觀眾和獎項的認可。
之后,他的工作變得越來越多,有一些來自朋友的邀約,幫個忙客串一下,只要有時間他就不拒絕。
電影《你好,李煥英》截圖
在賈玲籌拍《你好,李煥英》的時候,正在長沙出差的潘斌龍特意趕到武漢去探班,賈玲說恰好有個角色適合他,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他也不止一次在采訪里提到賈玲的幫助,“如果沒有她,或許自己第一部戲都拍不上就結束了演員生涯。”
《水餃皇后》里,他飾演一個戲份很少的雪糕攤攤主,他曾在劉偉強執導的電視劇《上甘嶺》中飾演指導員胡滿倉,合作之后導演很喜歡他,便問他有沒有興趣在《水餃皇后》中客串一個群像角色,他也毫不地猶豫答應下來。
電視劇《上甘嶺》劇照
某種意義上說,“好說話”讓潘斌龍在業界擁有了好口碑和好人緣,他說自己是個“面兒薄”的人,一些朋友的幫忙邀約他不好意思拒絕,有時候拒絕反而讓他不舒服,這是性格使然。那些看似沒什么分量的角色為他積累了觀眾緣,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不工作就會焦慮”的狀態。
但巨大的工作量讓陪伴了潘斌龍六年多的經紀人有了另一種焦慮。一方面他的工作時間已經飽和根本排不開,另一方面她開始擔心這種強度是否造成一種消耗,無論是對身體的,還是對表演的。
電影《水餃皇后》劇照
我們也問潘斌龍,這種過于頻繁的工作節奏是否會磨損他對表演的熱情,或是讓他陷入某種表演慣性?他的答案是:不會。
對潘斌龍來說,表演的關鍵在于“去表演化”,他會把“演”換成另一個字——“是”,不是你在演誰,而是“你是誰”“你是哪個角色”?“演”會有距離,但“是”則可以無限地靠近角色,成為角色。
一個演員,習得消解痛苦的能力,同時保留敏感的心性,本身便迎合了某種人的復雜性。這樣的復雜性對演員來說是寶貴的。
挑大梁
在外界看來,潘斌龍是毋庸置疑的實力派。他有一套適合自己的表演方法論,也在不斷發現和校準自己在表演中的問題。但潘斌龍覺得,想要再往前一步,需要的是一些新的刺激。
現在,他在組里成為很多人的“前輩”,是潘老師或大潘哥,當所有人都說他演得好的時候,他想的是有沒有人能激發出表演上的新的潛能。在參加過《我就是演員》第三季之后,這個想法在他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了。
2020年10月,潘斌龍出現在《我就是演員》第三季的節目錄制現場。彼時,沒人知道他會成為最后的贏家,他自己當然也不知道。
《我就是演員》第三季宣傳海報
參與這檔綜藝的錄制是團隊的決定。潘斌龍最初有點抗拒,他覺得:“拿自己看家的本領跟人比,每個人都在放大招。贏了,沒那么光彩,輸了呢,更丟人。”當時正值競演類綜藝最熱的時候,想要去這類節目“鍍金”的演員不在少數,經紀人回憶當時的狀態是“沒人拿我們當回事。”
無論是團隊還是他本人,只覺得這是一次工作機會,當作一個短期的表演培訓,沒想過奪冠這件事。但競演類綜藝的規則和氛圍結結實實地刺激到了潘斌龍,讓他越演越勇。導師章子怡對潘斌龍的評價是,代表了行業中那些“距離星光很遠,距離角色很近的演員”。
在《地久天長》的片段《一念》彩排的時候,導演忻鈺坤說他“太精致了,缺乏疲憊感”,潘斌龍于是熬了一宿沒睡,第二天早上頂著困懵了的身體跑去釘力板拔釘子,讓自己變得筋疲力盡,外在形象的粗糙、木訥立住了以后,他又將人物面對沖動的兒子那種憤怒、無奈、心疼的內心戲演了出來,形成了一種情緒的爆發力。最終他收獲4星晉級。
《我就是演員》第三季《一念》劇照
這次錄制綜藝的經歷也讓潘斌龍和團隊清晰了他未來的某些發展路徑。比如他想和賈樟柯、姜文、曹保平這樣的導演合作。他聽不少同行說過,與曹導合作對演員來說是“一次洗禮”,他也想有人能給自己“過過水”。
即便去年只有15天隨機休息的時間,他還是覺得不夠,他想挑戰一些大眾對他認知之外的作品和角色,比如愛情電影,或是這幾年流行的“進獄系”風格。他想要去演沒演過的角色,去遇到難題和瓶頸,完成新的自我成長與提升。
潘斌龍寫真
但回到生活里,潘斌龍其實是個還 “老好人”。
在兒子出生后,他曾一度用忙碌來逃避家庭責任,他不知道如何做個父親,如何與孩子相處。但他有父親的本能,在《我就是演員》第三季的《親愛的》片段中,他飾演丟了孩子的父親韓德忠,第一次走臺試錄結束后他無法抑制地痛哭,他以為這樣釋放過心里的陰霾后,在正式錄制時就沒事了。結果正式錄完之后他還是難受,又哭了一次。
他也很難做出一些放棄性的選擇。比如說,潘斌龍清楚地知道想要達成目標并非沒有方法論可言,但要若以此為路徑,要同時拒絕那些舒適區的“小人物”,或是 “幫個忙客串”的事兒,但他暫時做不到。他需要平衡工作、家庭與生活,因為和想演男一號同樣重要的是,他想給四口之家換個大房子,為兒子的教育和父母的養老做準備,他是那個“好像沒有自我”的人。
如今,擺在潘斌龍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通往職業輝煌,他野心一直都在;一條是他計劃了很久的和家人一起進行的“公路之旅”,這兩條路他都要走好走穩,戲里戲外,他都要成為那個挑大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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