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日,新修訂的《婚姻登記條例》正式實施,最大的變化是結婚登記不需要帶戶口本了。但沒想到,年輕人更關心的是:離婚冷靜期啥時候取消?結婚越來越容易了,年輕人為啥卻越來越“恐婚”?本期《大象會客廳》邀請知名作家、女性權益發聲者蔣勝男,共同探討結婚率持續走低背后的時代困境。
說起蔣勝男,“追劇黨”肯定不陌生——《羋月傳》《燕云臺》里那些slay全場的大女主,都來自她的筆下。但你可能不知道,這位“大女主制造機”在現實里更剛!連續多年履職全國政協委員和全國人大代表,她常常為年輕人和女性發聲:刪除離婚冷靜期、反對“996”工作制、建立35歲職場保護機制、增加男性陪產假、推行法定婚檢等建議,多次登上熱搜,字字戳中年輕人痛點,被網友稱為“最懂年輕人的委員”。
結婚不要戶口本我贊成 但離婚也應該更自由“離婚冷靜期”是讓多數人為少數人的不冷靜買單
任煒:5月10日我們新修訂的《婚姻登記條例》其中有一個很大的變化,就是結婚不需要戶口本了。在結婚變得容易了之后,反而有另外一種聲音,蓋過了取消戶口本,那就是“什么時候能夠刪除‘離婚冷靜期’”。為什么有這樣一種反差?
蔣勝男:本質上我是贊同結婚登記可以不需要戶口本的,因為本身結婚離婚都應該更自由一點。但是大家在這個前提下就會說:既然我們把結婚的條件放寬了,為什么把離婚的條件又加固了呢?《婚姻登記條例》的修訂至少表現出兩種渴望,一種是希望能把離婚率下降,第二是提升結婚率。
任煒:今年全國兩會您專門提出了要“刪除‘離婚冷靜期’”,當時提這個提案的初衷在哪里?
蔣勝男:其實我是4年前提的。我相信“離婚冷靜期”提出來的時候,有一部分人也是希望婚姻和諧,但實際上做一些調研就知道,沖動離婚在離婚人群中,其實占很少的數量。而且我們在法律上是可以復婚的。但是不能讓絕大多數人為少數人的不冷靜去買單。而且增加“離婚冷靜期”以后,它會產生兩種后果:一個是協議離婚增加困難,那么訴訟離婚的數量一定增長;第二個它會傳導給人一種想法,就是任何一個制度或者一個方案讓你進去容易出來難的話,那就太可怕了,人的心里會這么想。一頭寬一頭嚴,它就不協調,不協調的話它就更加不穩。
婚育率走低最大原因是社會太內卷想讓年輕人結婚生孩子要解決“996”和“35歲危機”現象
任煒:經濟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是不是都會出現年輕人不愿意結婚這樣一種現象?
蔣勝男:有一定的關系。其實它面臨的是兩種相悖的狀況:我們的社會正進入一種高度的資本運行的模式,就會造成社會化勞動時間的增長,也就是越來越“內卷”。那么社會化育兒,或者是更加開放的婚姻制度,就要出現與之相配。但是可能我們又存在儒家傳統思想,它認為女性要承擔更多的家庭責任。然后這兩者相撞,必然擠壓了女性在婚姻當中的生存狀況。這可能是造成結婚率下降的一個原因。
任煒:其實婚姻本身沒有那么不堪,讓我們覺得恐懼的,是在于我們無力去承擔它當中的一些很繁瑣的事情?
蔣勝男:社會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要做好輔助。一個是社會育兒方面,這是可能接下來我們要提的提案。大量的年輕人在一線卷生卷死,你讓他什么時候生孩子,你讓他怎么樣去撫養孩子?尤其是在越來越“卷”的社會里頭,我們對于生育孩子同樣會有一個要求,希望我的孩子不要像我這么累,希望我的孩子要受比我更好的教育,這個就會導致要有更高的教育成本。所以我是覺得要解決這個問題,要從兩方面入手:一個是對于社會化勞動時間的合理調配,就像我這幾年一直在提的,對“996”這個情況要重視起來,我們要恢復8小時的工作制;包括我提的“35歲現象”:35歲被邊緣化、被裁員的現象。這些都是看上去跟結婚率無關,但最終其實都是結婚率下降的一個很大的原因。另一個方面是我們對于一個職場女性的關懷到不到位?有些地方推出了女性的哺乳假越來越長的政策,甚至長達一年兩年的,但是男性的育兒假呢?難道孩子跟爸爸沒有關系,不是他的孩子嗎?一個家庭里頭丈夫、爸爸,他需要在家的時間有多少?你只給女性一味延長育兒假,而不給男性育兒假的話,在一定程度上,它實際上并沒有解決這個問題,反而加重了這些問題。
任煒:但是這個可能就不在于制度層面了,我們的制度可能只能保障婚姻不受侵犯?
蔣勝男:對。所以我們說結婚率下降、生育率下降,它不是一兩個法律能解決的事情,整個社會做出調整才是最重要的。
女性經濟獨立不需“依附” 男性不堪承受“彩禮”負擔現代婚姻正在遭遇“雙殺”困局
任煒:現在我們女性越來越獨立,我們也有收入,我們也可以自己養活自己,就不再有那種經濟依附的情況下,我們該怎樣審視我們的婚姻?
蔣勝男:過去和現在最大的不同是什么?過去女性是沒有社會化勞動的,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就是女性要通過男性獲得二次支付的,所以擇偶必須要看夫家有沒有二次支付的能力。她只有家庭化勞動,那么評估她的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婆婆、是她的夫家人。可能她應有的工資是預先作為彩禮的一部分。她要侍奉公婆,照顧好小姑子、小叔子,還要做好男性家庭的這些所有親友的這種聯系,你這個才叫做好兒媳。那么現在的女性她不需要這份轉移支付了,她可以直接獲取報酬,丈夫不再是她的老板了,她的公公婆婆也不再是她的老板了,你還要丈夫和公公婆婆以老板的態度,去評估她的話,那么很可能也跟過去不一樣了。
任煒:女性不愿意走進婚姻,是因為我們不再去依附了。那男性不愿意走進婚姻的原因,可能是在于他“結不起”,就是說彩禮、房子、車子……男性同胞同樣是被壓得透不過氣。
蔣勝男:我們現在整個社會經濟發展了、時代前進了,但是我們對婚姻,就是父母一輩對婚姻的看法還留在原來的階段。現在就算你結婚了,雙方都需要有工作,才能夠供養一個家庭,那么在這個時候,反而是原先我們預設的,男方需要大量的財物來證明你能夠養家糊口的這個狀態,其實是已經消失了。但是整個時代的生活習俗、父母輩的習慣,包括留在一些年輕人心里的觀念,還停留在你需要有房子、需要有彩禮、有三金、有什么東西……你才能夠結婚。而且經濟越是不發達的地區,它的社會化勞動越不足,所以對彩禮這一塊兒的要求反而是越高。但是實際上年輕人已經負擔不起了。
任煒:所以說現在發展成為在農村地區的話,這種彩禮壓力非常高,但是在一些城市地區的女性,她反倒自己能夠獨立的情況下,她不愿意走入婚姻,她愿意保持自己高質量的獨身生活。
蔣勝男:對。所以我們現在也是說,其實婚姻制度在兩方面都是遭遇困境。因為在城市里頭,對于雙職工“996”的夫妻來說,它是一種壓力,因為沒時間結婚、沒時間養娃了。那么對大量的農村男性來說,如果還是按過去的習俗來準備彩禮、準備婚禮,他收不到過去“對價”的那個媳婦,那個無怨無悔在你家干活的、生活成本要求很低的那個媳婦沒有了。所以他認為付的彩禮不“對價”,所以他不是不愿意付這個彩禮,而是覺得這個彩禮沒有保障。
女權主義其實是人權主義糾正多年性別不平等現象需要矯枉過正
任煒:現在一提到這個問題,大家可能會有一種聲音,就覺得是一種女權主義,這點您同意嗎?
蔣勝男:如果說這個是女權主義,我更覺得是一種人權主義:我們下一代要育兒,我們人口的增長所需要的一些基本權益。
任煒:有部分人會覺得女性維權太過界了,甚至“女權”這個詞已經有一些污名化。您認為現實生活中女性維權過界了嗎?
蔣勝男:女性維權在一些現實當中被認為過界了的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女性的權益不足,所以他認為你再多說兩句,多嘰歪兩句你就過界了。但是有時候我們叫作“矯枉必須過正”。就是你一直是靠左邊偏的,你得往右邊多偏一些,才能把它扶正。你往右邊偏了一點,你覺得偏了一點你就過界了嗎?你不偏一點你怎么能把它扶正呢?所以在扶正的過程中出現偏一點,就認為“過界”,就要把板子打在“過界”身上。為什么這么多年擠壓性的偏倒結構,板子不打在這邊身上?不可能在這么大的一個社會認識的層面,每個人都量著步子走,否則你就不準走了。那不是女權,那是男權。
婚姻最理想的模樣是處理好和原生家庭的關系女性在婚姻中“既要又要”需反思
任煒:所以說您覺得真正好的婚姻應該是什么樣子?
蔣勝男:我覺得真正好的婚姻就是這樣,你從原生家庭出來,我從原生家庭出來,共同組成一個家,共同去互相幫助、共同去育兒、共同分擔家務、共同分擔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如果這樣的話就不會存在什么“媽寶男”,不存在公公婆婆的干涉,不存在什么“扶弟魔”。這些都是干擾婚姻的因素,是婚姻之外的問題,是你沒有處理好你跟你的原生家庭的問題。
任煒:但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一個難題就在于,現在夫妻雙方可能在社會性壓力太大的情況下,沒有辦法僅僅是兩個人去努力就行了,所以說才產生了我需要兩個家庭的鏈接。
蔣勝男:所以很多的時候女性一旦要彩禮、要房子,就不再是兩個人的結合,是兩個家庭的結合。很多人說:我既要彩禮,我又想婆婆不干涉我的小家庭。那怎么可能?你不想要小家庭被干擾,你就不要彩禮,是吧?
任煒:接下來您還會關注哪些女性權益?還會為我們女性發出哪些聲音?
蔣勝男:我覺得很多。現在其實雙方面的博弈就是女性社會化勞動的增加和原來舊文化對女性的定位這兩方面的沖突,女性是最受擠壓的。但是越受擠壓,女性越不能放棄。現代的女性其實是扛著兩面的活,一面是像媽媽輩一樣對于家庭、婚姻的投入,一面是新生代女性靠社會化勞動得到報酬。我想我們媽媽這一代其實也是當時做雙職工、做鐵娘子,她們扛的舊時代的烙印可能比我們更重。但是因為她們扛下來了,所以我們會更輕松一點;我們扛下來了,我們的下一代會更輕松。
不婚≠獨立 真正的“大女主”存在于內心把自己活成火苗 別人自會逐光而來
任煒:在您筆下其實有很多“大女主”的形象,這是不是也和您現實當中對女性權益的關注有關?影響大嗎?
蔣勝男:對,我覺得影響是非常大的。就是從我們過去關懷個體到我們現在去思考整個我和這個時代的關系。
任煒:個體是時代的一個投射。
蔣勝男:對。所以我們目前面臨的非常多的權利的討論問題,實際上不是我們個體的忽然覺醒,是整個時代在前進的時候,把我們放在了新體制和舊思路的點上去擠壓。你的需求不再是一個個體的需求,而是整個大時代的需求,是我們怎么樣去跟這個大時代去發出共情。
任煒:您心目當中的“大女主”是個什么樣子?
蔣勝男:我覺得真正“大女主”這兩點是最重要:自己做主,自己扛自己做主的后果。
蔣勝男:最艱難的時候依然不放棄,依然有足夠的韌性去熬過寒冬,去迎來春天,而且在遇到事情的時候,不抱怨、不怨恨、不哭泣,能夠找到突破的力量,或者跟更多的人一起找到突破的力量。
任煒:您的作品塑造了各種鮮明的女性形象,很大的一個特點在于,她們掌握著自身的命運。您覺得婚姻并非人生的唯一歸宿,那么女性追求獨立和不婚存在著關聯嗎?
蔣勝男:我覺得婚姻并非女性的唯一歸宿,這個觀念我是認可的。但是不婚并不是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你可能不婚,但是你可能一輩子“啃老”的,也不能算你是獨立的女性。結不結婚其實不是一種宣言,只是看你有沒有遇到你想嫁的人。你得明白“大女主”存在于你的內心,而不在外在的某一個表現形式。我覺得不管婚或不婚,結與不結,你自己一定是一個小火苗,可能也是一個熔爐,就是容納你這個小火苗燒得更旺。你自己是一個小火苗的話,別人一定是會吸光而來、逐熱而來的。
審核 | 擺向光 陳萍記者 | 張曉燕 韓夢怡 宋悅 任煒 張釩 唐曉晴 武亞楠 李寧
監制 | 李金鋒 李潔敏主編 | 彭丹編輯 | 杜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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