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你并非電影原聲發燒友,想必也聽過漢斯·季默(Hans Zimmer)的名字。而熟悉他作品履歷的中國粉絲,習慣稱他為“季默大神”。
漢斯·季默在音樂會上
不僅因為他曾12度(其中兩項在同一屆)入圍奧斯卡最佳原創配樂獎,并成功捧回兩座小金人,外加五座格萊美獎;更在于《雨人》《獅子王》《角斗士》《達·芬奇密碼》《功夫熊貓》《星際穿越》《沙丘》……這些類型、風格各異的作品中的音樂,全都出自他一人之手;無需身負高超的音樂鑒賞能力,那些不斷回旋、層層推進的簡約主題,往往能直擊情感,駐留心間。
這個5月,現年67歲的漢斯·季默開啟全新的亞洲巡演,他也借此機會偕樂隊首度登上中國內地的舞臺,繼北京和杭州之后,昨晚(5月10日)又亮相上海。在分為上下半場、歷時三小時的演出中,觀眾最耳熟能詳的漢斯·季默作品響徹梅賽德斯-奔馳文化中心。他時而操縱鍵盤,時而背起吉他,為觀眾獻上了一場酣暢淋漓的音樂饕餮。
不僅是“作曲家”,更是“音樂家”
跟許多著名的電影配樂大師比起來,漢斯·季默似乎有點像是個門外漢。他不會指揮,沒法像埃尼奧·莫里康內或久石讓那樣站在管弦樂團前揮灑自如;他不是科班出身,不像約翰·威廉姆斯那樣畢業于名校茱莉亞音樂學院,寫得一手巨細靡遺的交響樂華章;他只接受過為期兩周的系統性鋼琴訓練,不像亞歷山大·德斯普拉那樣從小研習多種樂器。
1980年,年輕的漢斯·季默與規模碩大的Moog modular合成器合影。
可以說,漢斯·季默是靠自學成才。在去年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時,這位當今最為人所知的配樂家,稱自己是“來自法蘭克福郊外的小子”。雖然感覺枯燥的鋼琴課程不適合自己,但幼年的季默并沒有就此放棄音樂,轉而開始自己摸索演奏的方法。“就像別的孩子喜歡玩樂高那樣,我把鋼琴當成玩具。”他在接受SoundTrackFest網站采訪時說道。
“我的母親非常有音樂天賦,可以說是位音樂家;而我的父親是工程師和發明家。所以,我從小就在改裝鋼琴,結果我媽媽看到后驚恐萬分,而我的父親覺得這很棒,因為我把鏈鋸之類的東西裝在鋼琴上,他認為這是一種技術的進化。我覺得,從小我就一只腳踏進了音樂的陣營,另一只腳則踩在了技術的陣營。對我來說,這一切都是一樣的,因為我只想去發明,去搞明白……如何創造新的聲音。”漢斯·季默在接受新聞博客Mashable采訪時,如此評論“樂癡”和“工程師”這兩點刻在他基因里的特質。
14歲移民英國倫敦后,漢斯·季默便開始嘗試演出,年輕時曾混跡于Krakatoa、The Buggles、The Damned、Helden等多個樂隊,主要負責鍵盤及合成器的演奏。而真正走上電影配樂的道路,則是遇到他的導師斯坦利·邁爾斯。邁爾斯是英國知名作曲家,曾為超過60部電影配樂,代表作包括《獵鹿人》《奔向驕陽》等。他邀請季默擔任助手,還大力向其合作的導演推薦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同時他將聲音、管弦樂與電子樂結合在一起的配樂方式,也給季默帶來很大的啟發。
澎湃新聞記者在2023年時采訪了曾旅居英國的波蘭導演杰茲·斯科利莫夫斯基,他是最早找漢斯·季默配樂的導演,年輕的季默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有一天,我跟斯坦利·邁爾斯說,‘斯坦利,我想要一點與眾不同的配樂。’我告訴他,我想要那種1960年代倫敦年輕人玩的非常現代的音樂。斯坦利想了一會兒,就把我帶到一家俱樂部里,我看到有一個年輕人正在彈鋼琴,恰恰是我想要的音樂,而那位年輕人就是漢斯·季默。”季默參與了斯科利莫夫斯基的《月光》和《燈船》的配樂。此外,斯蒂芬·弗雷斯的《我美麗的洗衣店》等作品中也有他的身影。
《雨人》的成功令漢斯·季默敲開了好萊塢的大門。
在參與大衛·伯恩與坂本龍一主導的《末代皇帝》的配樂工作后,漢斯·季默開始獨當一面,操刀電影音樂的作曲。1988年,他配樂的第一部好萊塢電影《雨人》即獲得奧斯卡最佳原創配樂提名。雖然最后輸給了爵士樂好手戴夫·格魯辛與羅伯特·雷特福德合作的《豆田戰役》,但好萊塢的大門已徹底向其敞開。
1996年,漢斯·季默憑借《獅子王》摘得自己的第一座奧斯卡小金人。
此后,漢斯·季默便一發不可收拾,迄今為止,他參與的影視、游戲、廣告等作品超過250部,在《雨人》之后,又憑借《獅子王》(1995)、《天使保鏢》(1997)、《盡善盡美》(1998)、《細細的紅線》《埃及王子》(1999)、《角斗士》(2001)、《大偵探福爾摩斯》(2010)、《盜夢空間》(2011)、《星際穿越》(2015)、《敦刻爾克》(2018)、《沙丘》(2022)入圍奧斯卡,并以《獅子王》和《沙丘》贏回兩座小金人。
在《角斗士》中,季默將合成器制造的低頻振動“布魯姆音”與古典交響樂交融在一體。
毫無疑問,漢斯·季默已是當今最成功的電影配樂家之一。然而,每當別人稱他為“作曲家”時,季默總是習慣于不厭其煩地稱自己其實是“音樂家”。的確,歷經四十多年為影像譜曲的職業生涯,他本質上還是那個試圖將鋼琴和鏈鋸合而為一的少年。令他癡迷的從來不是哪一種風格或哪一種樂器,也不是作曲或演奏的行為本身,而是聲音中包含的音樂性。對于他而言,年輕時玩的搖滾是音樂,電子合成器奏出的是音樂,人聲哼唱的曲調是音樂,節拍器發出的聲響也是音樂。
在《星際穿越》中,季默使用管風琴的宏大音域和特殊樂器的詭異音質,將宇宙的浩瀚與人類的情感聯系起來。
所以,在《角斗士》中,他將合成器制造的低頻振動“布魯姆音”與古典交響樂交融一體,既保留歷史的厚重感,又賦予現代沖擊力;在《盜夢空間》中,他以單音解構的法國香頌《Non, je ne regrette rien》的旋律,令人如墜太虛幻境;在《蝙蝠俠:黑暗騎士》中,他創造不規則的音效帶出“小丑”主題,映襯這一反派角色的混亂與威脅感;在《星際穿越》中,他交織管風琴的宏大音域和特殊樂器的詭異音質,將宇宙的浩瀚與人類的情感聯系起來;在《敦刻爾克》中,他采集導演諾蘭的懷表的滴答聲,好似時間的腳步緊追不放;在《沙丘》中,他以激昂的鼓點模擬沙蟲的行進,仿如萬馬奔騰。
在《沙丘》中,季默以激昂的鼓點模擬沙蟲的行進。
漢斯·季默就像是一位創意無限的聲音工程師,不斷打破固有的規律。“沒有任何邏輯規律可以讓聲音跟畫面相呼應,但是當你把聲音跟畫面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就產生神奇的化學反應,從而創造出一種全新的體驗。”他在采訪中如此說道。
漢斯·季默(右)與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
正因為如此,那些最想要拍出獨一無二作品的導演,往往將漢斯·季默視為首選的伙伴。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常提到,季默的音樂不僅僅是電影的配樂,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電影敘事的延伸——“他不僅是我電影的聲音靈魂,也是我創造的電影世界的一部分”。
漢斯·季默(左)與導演丹尼斯·維倫紐瓦
而與季默合作了《銀翼殺手2049》《沙丘》等影片的丹尼斯·維倫紐瓦也曾提到,他的音樂非常擅長“感知時間”,這讓他在處理電影中的節奏和情感時顯得非常獨特。在維倫紐瓦看來,季默的音樂不僅是作為背景音,“他的音樂為我的電影注入了情感的靈魂”。
不僅是“電影音樂”,更是“音樂”
對于一位電影配樂家來說,從幕后走到臺前,帶領樂隊還原樂曲的全貌,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然而,因為受困于舞臺恐懼癥,這對于漢斯·季默來說,一度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很早就成立了自己的廠牌Remote Control,聚合了一批優秀的作曲家與樂手,即便他不親臨現場,也完全無礙他的事業發展。但他最終還是決定努力克服舞臺恐懼癥,在2000年舉辦了人生的首場作品音樂會。
之后,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重新站上舞臺,甚至越來越樂在其中。2022年,為了在阿姆斯特丹舉辦的音樂會,季默甚至缺席了奧斯卡頒獎禮,結果身穿浴袍在酒店里領取了自己的第二座小金人。近期,他剛完成北美和歐洲的巡演,還參加了科切拉音樂節。
漢斯·季默發推慶祝憑借《沙丘》拿下個人第二座奧斯卡最佳配樂獎。
之所以愿意重返舞臺,或許主要歸因于兩點。“我不是為導演創作,也不是為制片人創作,更不是為電影公司創作。我的腦海里一直有一位虛構的聽眾,”季默在今年3月接受網絡媒體Deadline采訪時說,“她叫多麗絲,住在英國的布拉德福德,是個單親媽媽,有兩個淘氣的孩子,雙手因為寒冷和辛勞而變得通紅。她拼盡全力養活孩子,付房租,為生活奮斗。所以到了周末,她有兩個選擇:要么和朋友去酒吧,要么帶孩子去看一場電影。如果她最終決定將她辛苦賺來的錢花在買票看電影上,我希望她能收獲一段美好的體驗,而不是白白浪費了她的錢。這就是我創作的對象,也是我創作的原因。我是在為多麗絲而寫。”
漢斯·季默在音樂會上
因此,當漢斯·季默站上舞臺,面對臺下觀眾的時刻,他便仿佛站在成百上千的多麗絲的面前。除此之外,還離不開朋友們的慫恿。“其實是法瑞爾(音樂人法瑞爾·威廉姆斯)和約翰尼·馬爾(The Smiths樂隊吉他手)促成了這一切,”季默承認,“他們讓我坐下,不讓我離開,一直解釋為什么我必須走出這間舒適的工作室,去真實地直視觀眾,而不是躲在屏幕后面。”
此前,漢斯·季默的北美巡演動用了15輛卡車和13輛大巴,聲勢浩大。但他表示,自己不希望將票價定得太高,而是“想做點更有創意的事情,讓人們有機會看到我們在做什么,同時還能和我的朋友們聊天”。
誠然漢斯·季默不會指揮,但他卻是整場音樂會不折不扣的靈魂。首先,參與演出的音樂人都是他精挑細選、合作多年的親密伙伴。季默在挖掘音樂人上向來嗅覺靈敏,從《角斗士》中的女聲麗莎·杰勒德(Lisa Gerrard),到華裔大提琴家郭婷娜(Tina Guo)、小提琴家盧桑達·潘菲莉(Rusanda Panfili)、長笛演奏家佩德羅·尤斯塔奇(Pedro Eustache)、架子鼓演奏家露西·蘭迪摩爾(Lucy Landymore)等,都是兼具精湛技藝和獨特表現性的藝術家。其次,當季默興之所至,上臺來上一首鋼琴或是一段吉他,又或是一曲合成器的演奏,往往能引燃全場觀眾的熱情。
“當電影在電影院放映時,你沒法知道發生了什么,也沒法弄清自己做的事能帶來哪些改變。你不清楚音樂是否奏效,是否打動了觀眾。然而,在音樂會現場,你能看到觀眾最直觀的反應。”漢斯·季默在談到現場演出時,曾如此說道,“我不確定這會不會成為一種趨勢,但我覺得現在需要做的是不再稱這樣的創作為‘電影音樂’,而是稱之為‘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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