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勝處是中江

曹 豐

谷雨剛過,立夏將臨。太陽到達黃經30度。鳴鳩拂其羽,戴任降于桑。意味著乙巳年的春天就要離開我們了。世間萬物,都有其使命。季節也是。其實,懷春悲秋,愁冬吟夏,只要明白其中輪回的道理,大可不必如此。無門慧開禪師有云: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愛情之花

早在谷雨前兩天,昌平先生微信留言:“走,看芍藥去”。原是之前我向他介紹家鄉特產,特別說到4月下旬中江萬畝芍藥將要開放,十分壯觀,很值得一看。他對此頗有興致。昌平先生曾任中共四川省委常委、省委農工委主任,對中江芍藥了如指掌。“中江白芍全國之冠,無可爭議,非常值得一看。”于是約定谷雨后前往芍藥的產地——中江。

以種植芍藥為主的中江縣西閣村中藥材基地(中江縣委宣傳部 供圖 ,圖源:四川日報)

4月29日,細雨濛濛,一大早與昌平先生會合。我對下雨還頗感遺憾,昌平先生卻說:“雨中賞芍藥不是更有味道,更香嗎!”昌平先生歷任綿陽副市長,甘孜州州長,后出任省委領導,國家民委副主任,四川省政協副主席等職。其雷厲風行、親民愛民,令我印象深刻。且也是少年文青一枚,學養深厚。在位之時,很多重要發言稿都是他親自寫就,文采飛揚而又簡潔明了,遠非一般公文可比。

汽車過三環,上成渝高速,再上三繞,進入雙向八車道的漢蓉高速。這是繼成綿復線后,成都到綿陽的第三條高速。大道通衢,設施現代,跑這樣的高速,簡直就是一種享受。再過德中快速通道,一個小時多一點,我們就到達中江。20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們從中江上成都,只有碎石路面,從三王廟過金堂進入成都平原,至少也得三四個小時。前后一比,恍若隔世。

濫觴于地殼板塊運動時期的龍泉山脈位于四川盆地西部,長達700多公里,是成都平原的東緣山脈。山脈自綿陽安州區呼嘯而來,向南筆挺地穿過沱江,止于樂山平羌峽。它將沱江和岷江分成了兩大水系,與西部的龍門山脈遙相呼應,一起拱衛著沃野千里、繁華富庶的成都平原。龍泉山山勢巍峨,峰巒疊嶂,長年云霧繚繞,像一條巨龍,將成都平原與川中丘陵截然分開,又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所以有著厚重的歷史痕跡,蘊藏著深厚的人文底蘊,尤以古蜀文化、三國文化、客家文化、飲食文化、民俗文化、驛道文化最為出眾。

龍泉山(圖源:文旅成都)

而集鳳鎮石埡子村的萬畝芍藥基地,便位于龍泉山脈中段腹地。它靜靜地依偎在群山的懷抱里,有時陽光明媚,有時云遮霧罩。沒有都市的喧囂,沒有霓虹的紛擾,只有最純粹的田園詩意與歲月靜好。集鳳是著名的古驛道,杜甫、陸游、賈島、王勃自此打馬進入成都。司馬相如、蘇洵、蘇軾、蘇轍、楊慎由此進京趕考。我曾與集鳳鎮在兩歲時結緣,因父親從教育系統抽調人民渠任政工干部,我在集鳳生活了一兩年。只記得當初遍地甘蔗、土豆、紅薯,到處開山修渠,炮聲隆隆,硝煙滾滾,那是另一部感天動地的壯麗詩篇。

中江的同志早已等候多時。此時雨越下越大,整個山谷里騰起的煙霧把稍遠處的山巒、樹木都遮蔽住了。昌平先生撐起雨傘,率先向基地深處走去。縣委杜尚武書記、縣委辦主任廖啟福、集鳳鎮黨委書記劉俊林等緊隨其后。

看!大片大片芍藥,將一層層的大地編織成了嫩綠的地毯。它們枝葉婆娑,在雨中肆意地舒展雍容的芳姿,向地邊,向山邊,向天邊蔓延開去,含蓄而溫婉,熱烈而奔放。低頭細瞧,一朵朵的芍藥花,有的含苞待放,宛若豆蔻之年的少女,愛情在那里徘徊,尤其雨中掛著一串串亮晶晶的露珠,更是惹人心生憐愛。有的半開半放,花瓣徐徐展開,宛若情竇初開的二八佳人,嬌滴滴,羞答答,猶抱琵琶半遮面。而昂首怒放的芍藥,則是盡情享受愛情的少婦。她們全然舒展嬌軀,仿若夜空中璀璨奪目的煙火。芍藥的花瓣層層疊疊,白的像雪,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優雅高貴,恰似亭亭玉立的仙子;粉的像霞,猶如天邊的一抹祥云,柔軟夢幻,有如棉花糖般治愈;紅的像寶石,晶瑩剔透,散發著迷人的光澤,高貴而華麗,展現出一種特有的魅力和優雅氣質。還有一種中江獨有的復合色,它有一個十分美好的名字,叫“鳳羽落金池”。外瓣為粉色,花蕊呈明亮璀璨的金黃之色,亭亭玉立在花心深處,猶若皇冠頂端耀眼的明珠。那薄如蟬翼的葉片,將整朵花映襯得愈發雍容華貴。真的是一枚鳳羽飄落在了金色的池塘里,這是多么美好的寓意啊。

這里的每一朵芍藥,都以一種極致的韻調,娓娓地訴說著生命的蓬勃,美麗的力量,歲月的生機。隨手拈一羽花瓣在唇間,品味下那種雍容的氣質,陶醉其中,放飛的思緒也隨花香飛揚。

中江縣芍藥花(曹豐 供圖,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見到芍藥,自然聯想到《詩經·鄭風·溱洧》:“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當芍藥花開遍野,春意正濃情更切。花落夏已至,歲月如歌過。雙雙對對的青年男女踏青游春,互生好感,贈之以芍藥,作為定情物,是為“溱洧之贈”。那一朵朵嬌艷的芍藥,便承載起了這世間最質樸、最熾熱的愛戀,于悠悠千載的歲月長河之中,源源不斷地傳遞著那份令人心醉的心動感覺。宋代王禹偁曾寫《芍藥詩三題》:“牡丹落盡正凄涼,紅藥開時醉一場”“日燒紅艷排千朵,風送清香滿四座”……一個“醉”字和一個“香”字,生動地刻畫了人與自然的別樣共情。

秦代時,花卉資源有限,芍藥因花期晚于牡丹,恰逢春末夏初的離別時節,其艷麗形態與短暫花期,暗合“盛極而別”的哲學意味。古人以芍藥為“花中宰相”,既贊其形貌雍容,又借其傳遞“雖慕繁華,終須一別”的人生感悟。漢代《古今注》更明確記載“芍藥一名可離,故將別以贈之”,標志著“將離”已成為文學創作中的固定意象。這種贈花習俗影響了后世文學創作,如姜夔《揚州慢》中“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即以孤寂芍藥寄寓黍離之悲。明清小說常以“折芍贈別”鋪墊情節轉折,《紅樓夢》史湘云醉眠芍藥圃,落英繽紛,紅香散亂,亦隱含人物離散的命運。民俗活動與文人創作的交互作用,使芍藥的象征意義不斷豐富,形成跨越時空的文化記憶。“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將離之草,何忍惜別?靜待佳音終有時,相守白頭共天涯。芍藥被定為“愛情之花”,果然名不虛傳。

此時,昌平先生一手持傘,一手拿著手機拍個不停。“牡丹和芍藥長得太像了,它們是不是一家人呢?”我問道。“現在肯定不是一家人,不過很久很久以前是一家人!”昌平先生笑道,隨即侃侃而談,芍藥與國色天香的牡丹曾經的確是一對姊妹花。地球進入第四紀冰川時期,在嚴酷的自然選擇中,為適應生存環境,其一部分植株進化為木本植物——牡丹;另一部分則進化成了草本植物——芍藥。所以,牡丹是灌木,芍藥卻是草——將離草定位為“草”,是很有道理的!

牡丹(蓬州閑士 攝,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中江白芍栽培歷史悠久,品質優良,具有根粗、肥壯、質堅、體重、粗足、表面光滑、色澤黃白適度、內心白色等特點,其有“銀心”白芍之稱。”昌平先生繼續介紹道。白芍養血調經、斂陰止汗、柔肝止痛、驅瘟除疫等功效,是中醫傳統常用要藥;而在鎮靜,治療乙肝、改善睡眠等方面,白芍要優于人參。

昌平先生如數家珍: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中江縣志》首載野生芍藥,玉屏山民,家植山芍,孕育‘浴佛供芍’民俗。中江白芍栽培,源于清乾隆時期,始載于嘉慶十七年(1812年)《中江縣志》(嘉慶版),至今已300多年了。清宣統二年(1910年),縣內輸出藥材歲入白銀25500余兩。民國初年,已植千畝,遠銷海外。1951年,西南農科所拉開芍藥科研序幕。1956年,蘇聯專家建議成片種植。20世紀80年代,日本藥商攜《本草綱目》尋根簽約,中江白芍85%出口日本。從此,中江白芍優質商品飲譽東南亞,并成為中江縣域特色經濟發展的重要資源類型。

芍藥栽種條件要求頗高,須得氣候溫潤、日照充足、雨量適中,還得水氣協調(均需達到清潔級),耕性良好,且酸堿性適度,營養充盈,海拔400—1000米左右最為相宜。而集鳳真乃天賜之佳地,舍此無他。近年來,中江縣委、縣政府延請四川農業大學專家團隊,對芍藥種植技術持續更新迭代。經檢測,中江芍藥黃酮含量較《中國藥典》標準高出30%。其丹參酮純度達99%,均為全國之冠。2006年《芍藥生產技術規程》等省級標準相繼出臺,2015年中藥材生產質量管理規范(GAP)基地通過認證,2021年育成“川芍”系列新品種,使得“中國芍藥之鄉”的名片更加聲名遠播。

芍藥(蓬州閑士 攝,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既然叫白芍,那為何花的顏色又如此繁多?”我問道。昌平先生呵呵一笑:這就是科技的力量。如果需要入藥,肯定是白芍的藥性最高。但如果為了觀賞價值、旅游價值,當然要培育出五彩繽紛、花色繁多的芍藥花,不過藥效要打點折扣。

“對的。現在當地的村民,把芍藥花骨朵連同枝葉切下來賣。一朵最高要賣20元。有的已遠銷東南亞、新加坡、荷蘭、法國去了。而且廣受歡迎。”劉俊林介紹道:無論是賣鮮切花還是賣藥材,經過政府的扶持,上下的努力,都大幅度提高了當地農民的收入,這里的村民,年收入10萬元的家庭比比皆是,是過去十年的5倍甚至10倍還多。

誠然,芍藥插花已風靡成都及周邊市縣。

取素瓷凈瓶,注水三分,以清洌映其嬌艷,用疏影襯其娉婷。或單枝孤插,亭亭玉立,自有風骨,似離群之逸士,守一份清傲;或數朵并置,相依相偎,若閨中密友,訴不盡的柔情。配幾縷蘭草之葉,修長婉約,如翠帶臨風;添幾枝細竹之枝,勁挺疏朗,作君子之伴。置之于客廳書房,案牘之間忽生煙霞之氣焉。

芍藥(蓬州閑士 攝,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尚武書記說,目前中江縣共有18個鄉鎮種植芍藥,超4.8萬畝。從生態布局專項研究,到斬獲國家地理標志,躋身四川省五星級園區。中江縣以芍藥、丹參為基礎,已構建成西部藥都產業矩陣。在現代化的制藥車間內,微囊化技術也顯著提高芍藥苷生物利用度。

“山丹麗質冠年華,夏有余榮殿百花。”我個人以為,宋代詩人董嗣杲的《山丹花》改成《芍藥花》似乎更為確切。一束絕美芍藥香,一抹清甜入心房,整個春天都被它點亮了。“一朵花”催生了“一片景”、帶動“一方富”,芍藥產業的蓬勃發展,也激活了鄉村文旅產業。一俟花期正盛,千車競發,萬人接踵的場面幾乎天天上演。

“中江白芍、丹參都是道地藥材上品。”昌平先生興致勃勃地說:中江丹參一直是中國丹參的主源優質道地藥材,以其根粗壯、色澤朱紅、藥味濃郁、藥效高而馳名海內外。他認為,中江三絕,或曰中江三寶:應該是掛面、丹參、將離草!

我們一眾人拍手叫絕!

致富之花

從龍泉山下來,我們驅車至中江縣東北鎮覺慧村,即為最近在抖音、小紅書十分火爆的“掛面村”。巴金筆下的覺慧,大家再熟悉不過。但此覺慧非彼覺慧。昌平先生畢竟當過國家民委副主任。他說,在佛教語境中,覺慧被引申為“斷煩惱、達圓融”的覺悟境界,這是與佛家智慧相關的。

中江掛面(圖源:人間煙火熟知味)

東北鎮黨委書記田勇介紹道,誠如昌平先生所言,覺慧村的命名的確與一名和尚有關。據《中江縣志》及地方傳說,北宋末年,一云游和尚到達此地,見當地民風淳樸,人心向善,且山清水秀,蘊含靈氣,遂發心留下,并主持修建寺廟,寺名“覺慧”取佛教“覺悟智慧”之意。寺廟規模雖不大,但香火一度旺盛,吸引周邊信眾前來祈福。然而,隨著歷史變遷,覺慧寺在明清時期逐漸衰敗,最終毀于戰亂或自然災害,僅存遺址。盡管寺廟已不復存在,但其名稱“覺慧”卻作為地名保留下來,演變為如今的覺慧村。

事實上,中江掛面的起源還要早100多年。北宋淳化年間,中江縣令崔谷(北方人)喜食面食,但廚師多次嘗試均無法做出細而可口的面條。一次燉羊肉時,廚師將竹筷插入羊頭眼窩,發現湯汁呈細線狀流下。受此啟發,他將羊頭骨架置放案板上,把發酵好準備蒸饃的面團搓成粗濕面條,兩頭纏在插在羊頭眼洞的竹筷上,輕輕拉扯,面條變得越來越細且不斷裂。這種方法做出的面條又細又好吃,得到縣官贊賞并流傳至民間,成為中江掛面的雛形。為紀念中江掛面的誕生,至今掛面師傅所用的木頭架仍然叫作“羊頭架”。

還有一個版本。傳說北宋末年戰亂期間,一姚姓夫婦流落至中江譚家街,被善良的面店老板收留,并教之以面條手藝。老板年老之后,將店鋪交由二人繼承。他們大膽創新,推出“面中和油”的“扯扯面”,加了油和雞蛋的面片越扯越長,越扯越細。這種面條因其久煮不爛,爽滑彈牙,口感獨特而廣受歡迎,成為中江掛面的前身。譚家街有一口著名的老井,號稱中江掛面用水第一井。老井水由沙石巖滲透而出,其水清冽甘甜,澄澈如鏡。用這種偏弱堿性的水和面、煮面,實乃珠聯璧合,相得益彰。《中江縣志》云,“細如絲,長八九尺,截兩頭,取中段,名曰腰面,又稱銀絲面,縣城內外俱佳,河西譚家街尤盛。色白味甘,食之柔滑。細而中空,他處不然,以此為辨”,故爾中江掛面具有細而中空的特點,堪稱潔、白、凈、干、細五絕。

中江掛面(圖源:人間煙火熟知味)

至此,我又突然聯想到北宋中江老鄉——北宋四川第一位狀元蘇易簡,亦即熱門電視連續劇《大宋宮詞》的劉皇后的藍顏知己。電視劇是顯然的胡編亂造,但著名的“蒜泥白肉”卻真是他的發明。蘇易簡乃四川銅山縣人(今中江縣廣福鎮),他與兩個孫兒,大文豪蘇舜欽和大書法家蘇舜元合稱“銅山三蘇”,是早于“眉山三蘇”的存在。宋太宗曾問他“食品稱珍,何者為最”,他回答“食無定味,適口者珍”。他還講述了自己的經歷:一晚寒夜酒醉后,口渴難耐,飲下冷薺汁,覺得即使是仙廚中的“鸞脯鳳胎”都比不上。“適口者珍”蘊含了他豐富的飲食思想。中江掛面不就是“適口者珍”的產物么?且一“珍”千年。

蘇易簡、蘇舜欽、蘇舜元塑像(袁征 攝于四川省綿陽中學,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明代,中江掛面被列為貢品。彼時,作坊林立,商賈云集,手工掛面沿長江水運,暢銷鄂、湘、粵,陸路直抵京都,奉為皇室“御面”。清道光年間,中江掛面進入全盛期,年產超千噸,涌現義順源、積玉源等商號,并沿長江水運遠銷南洋,陸路直供京城。清代詩人王朗山在《竹枝詞》中寫道:“中江燒酒中江面,一路招牌到北京”,生動地描述其精品特產遠銷盛況。《紅樓夢》第六十二回寶玉生日:“王子騰那邊,仍是一套衣服,一雙鞋襪,一百壽桃,一百束上用銀絲掛面”。豈非中江掛面乎?!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臺灣府境內遭遇國外海盜侵犯,邊防松懈,內禁不嚴。加之本土盜匪內外勾結,劫掠民眾及商賈財物,治安秩序混亂,民眾深受其害。臺灣府及福建省多次報告清政府,要求派員幫助治理。中江人氏,嘉慶之師孟邵,以兼任福建道監察御史之差至臺灣擔任巡視臺灣監察御史。孟邵不懼困難艱險,勇往直前。九月登臺,賡即實地查訪,綜合治理,以雷霆之手段,至次年春勝利完成巡治臺灣的任務。民國十九年編《中江縣志·雜記》載:“六月啟行,八月至廈門,雷雨交作,云霧晦冥,暴風驟至,飄蕩十七日。”在22年之后,孟邵在灤陽寫給紀曉嵐的渡海筆記中,詳述了巡視臺灣在渡海遭遇的驚險狀況,并附有一首“降乩”詩。

巡臺凱旋時,乾隆皇帝親自為孟邵設宴洗塵,尤以他家鄉特產中江銀絲掛面待之。乾清宮內,龍涎香飄渺,御膳房端來如白雪般的掛面一碗,熱氣騰騰,香味撲鼻,令人食指大動。此等褒獎非一般榮譽可比。圣眷優渥若斯,孟邵感于肺腑,發于筆端。填下《臨江仙·御面》一詞:

名列帝王玉食中,堪稱道骨仙風。宮廷華府覓芳蹤,金碗增色,只為銀絲種。

一經巧手搟旋出,面中再無昆仲,至今盛名猶稱頌。孔通華夏,敢道九州同?。

春雨淅淅瀝瀝,我們撐著雨傘,行走在去掛面村的路上。此時村外是大片大片的油菜地,菜花已化為塵土,一粒粒油菜籽正在灌漿、充實、沉淀,奔赴飽滿和金黃。這樣遼闊的油菜地,可以想見花開時節,暖日熏風綻嫩黃,田疇沃野溢芬芳;枝搖翠影千重浪,蕊點金暉十里光,蜂舞蝶浪,人潮如涌的盛大景象。而當地政府,也在田間地頭,修建了觀光廊橋,鋪設了有軌小火車,為秧歌隊、漢服秀、二次元、cosplay、攝影協會、自媒體博主搭建了一個十分融洽的平臺。

中江掛面村(圖源:人間煙火熟知味)

路旁的屋舍錯落有致,黛瓦被雨水洗刷得愈發深沉,與潔白的墻壁相互映襯,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屋頂之上,家家戶戶晾曬掛面的木架整齊排列,在雨中靜靜佇立,仿佛在等待著天晴,繼續演繹那一場場銀絲飛舞的盛景。

我們走進一家頗有詩意的手工掛面作坊——“蘧然小院”。“蘧然”二字出自《莊子》:“成然寐,蘧然覺。”主人家姓鐘,世代以制作掛面為生。兒子鐘金奎熱情地接待了我們。他主要介紹了掛面要精選強筋小麥,碾作專制面粉,輔以豆粉、精鹽、香油為料。面粉嚴選中等精度的面粉,因為高精的拉不動,低精的又吊不住。小鐘1993年出生,大學畢業后在外工作幾年。見家鄉大力發展掛面產業,于是辭職回家鄉子承父業。“從2016年回鄉做面,至今已經9年。見證了山鄉巨變、掛面發展與時代的日新月異。”尚武書記說,掛面村最令人欣喜的地方,就是年輕人,尤其是年輕大學生的回歸,讓這門非遺技術注入青春的活力,且后繼有人了。

鐘金奎的媽媽已70多歲,目前主要是給兒子“打下手”。她說,中江掛面是手工制作,還是要看天吃飯。晾曬環節需要天氣的配合,溫度也會影響面團的發酵。所以說掛面制作不僅是一門技藝,更被視為“人與天的契約”,每年只有10月到次年5月可以生產面條。民謠云,“有兒別學掛面匠,有女莫嫁掛面郎”,道出了傳統匠人的艱辛。而“人在休息,面在生長”,則體現了匠人對工藝的敬畏。“所以要感謝好時代,讓兒子回到我們的身邊。”

我們來到“羅大姐掛面匠心體驗店”。店里正有一大撥身穿校服的小同學在那里和面,抻條。“你們來自哪里?”昌平先生問。“我們來自成都沙河堡小學。”原來是沙河堡小學組織四年級的同學前來掛面村研學,而另一面則是成都田家炳中學的初一學生。“你們開不開心?”昌平先生再問。“開心!”齊刷刷的回答聲震屋宇。

羅大姐的工坊明顯要大于周邊店鋪,她也是當地的名人,受到過時任省委書記彭清華和省長尹力的親切接見。她家還專門設計了一個微型的掛面博物館。中江掛面“5518”工藝圖片一一陳列于墻上,而實物也對應在圖片下方。羅大姐介紹,中江手工掛面工序繁雜,考究精細,皆賴手工完成,絕無半點取巧。“5518”是指中江手工掛面制作過程中所遵循的一套標準和特色工藝。指的是“5”大特色:中江手工掛面以“潔、白、凈、干、細”五絕著稱,每根面直徑0.75毫米至1.25毫米,細如發絲,且色澤潔白,干凈無雜質,干燥度適宜,易于保存。“5”次發酵:制作過程中需經過五次發酵。多次發酵使面體產生微孔,不僅讓面條具有“莖直中通”的特點,還使其更加柔軟、易消化,同時也能提升面條的口感和風味。“18”道大工序:歷經和面、開條、搓大條、盤條、搓小條、發酵、抻條、上竹、撲粉、上架、懸掛、曬面、切面等十八道純手工工序。當然還有70余道小工序。每道工序都有嚴格的要求和技巧,全靠手工完成。例如拉面時要將面條拉伸至4米到5米(最長可達6.5米),不僅不會斷裂,而且粗細均勻,體現了中江掛面制作工藝的精湛,每一步皆蘊含匠人的心血與智慧。

面團在師傅們的巧手下,幻化為細若發絲、白如霜雪、柔滑筋道的掛面,加之其獨特發酵之法,酵母菌生成無數蜂巢般氣泡,形成了中江掛面“面中多孔、細而中空”的特點,是為“空心面”。有人曾以面條吸水吹泡,居然暢通無堵。是以面條風味獨特,烹煮時更易吸附湯汁,入口爽滑,鮮香滿溢,回味悠長。

田勇自豪地說,2007年,“中江手工掛面工藝”便已入選四川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11年獲國家地理標志產品認證。近年來,當地通過合作社模式整合生產,結合文旅產業(如掛面文化節、油菜花節),推動掛面村成為鄉村振興典范,產品遠銷海外。

中江掛面(圖源:人間煙火熟知味)

尚武書記興致勃勃地介紹,今日之掛面新村,秉持傳承與創新并舉之理念,依托深厚歷史文化底蘊與獨特自然風光,探索“產業+旅游”發展新徑。成立掛面協會、專業合作社,制定統一標準,塑造響亮品牌,培育眾多掛面生產戶、加工作坊與企業,產業規模不斷壯大,產品質量與附加值持續攀升,產品暢銷全國,并遠銷美國、日本等海外市場,為地方經濟發展注入強勁動力。

與此同時,村里大力發展鄉村旅游,新建游客中心、研學基地,修繕傳統民居,打造民俗文化街、商業水街,引入溫泉度假酒店、特色民宿、美食集市等多元業態,吸引八方游客紛至沓來。賓朋至此,可觀掛面制作之精妙流程,品爽滑勁道之美味掛面,購獨具特色之伴手禮,賞鄉村田園之秀麗風光,體驗豐富多彩之民俗活動,感受傳統文化與現代生活的完美交融。“這里的家庭收入比芍藥谷的還高得多,年入百萬的有好幾家”。尚武書記說,2023年,全村年產掛面200萬公斤,銷售額4000萬元。2025年才短短四個月時間,全村就接待游客超50萬人次,實現旅游綜合收入約3000萬元。“掛面村”就是“富裕村”果然名不虛傳!

中午,我們在掛面村吃到了心心念念的手工掛面。豌豆尖幾根,蔥翠數芒,香油幾滴,溢彩流芳,未及舉箸,已入腑臟。此時,我的思緒跨越時空,因為中江掛面的滋養,當年的“銅山三蘇”文思如涌,成為文壇泰山北斗。而近代的中江人陳豹隱,肯定也是中江掛面的忠實擁躉,他是我國第一個把《資本論》翻譯成中文的學者,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奠定了重要基礎,讓中國讀者能直接接觸到馬克思的經典著作,對中國的思想界、學術界以及后來的革命實踐產生了深遠影響。而特級英雄黃繼光,在參軍入伍之前,有沒有吃上一口媽媽親手烹煮的中江掛面?

中國翻譯《資本論》第一人陳豹隱(圖源:中山大學嶺南學院網)

英雄之花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英雄是先進價值觀的載體,是國家民族的脊梁。“一個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沒有英雄,一個有前途的國家不能沒有先鋒”,強調要銘記、崇尚、捍衛、學習、關愛英雄,讓英雄精神成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強大精神動力。

何謂英雄?三國時期劉劭〔生卒年不詳,字孔才,廣平邯鄲(今河北省邯鄲市)人〕給出的定義是:“聰明秀出,謂之英;膽力過人,謂之雄”。這一論述,從“英”與“雄”兩個維度解析了“英雄”的核心特質:“英”的內涵?側重于智慧與謀略,“雄”則強調膽識與行動力,包含“膽”(服眾的魄力)與“力”(克服困境的勇氣)。那歷史上的張良、韓信、李廣、霍去病、關羽、岳飛、文天祥、林則徐、左宗棠……算不算英雄?

1841年,英國托馬斯·卡萊爾在《論英雄、英雄崇拜和歷史上的英雄業績》中,分六講對神明英雄、先知英雄、詩人英雄、教士英雄、文人英雄、帝王英雄共11人加以論述,反映歐洲19世紀的英雄史觀。他認為英雄是歷史的推動者,具有超凡的能力和品質,能夠引領時代的潮流。

“騰沸的熱血”和“誓死斗爭的決心”“奮勇猛進”“勇敢駭敵”,這是毛澤東同志心目中的英雄。他提出的“人民英雄”的概念,正是那些為國家獨立、人民解放和社會進步作出重大貢獻和犧牲的杰出人物,他們體現了民族精神的核心內涵,其英雄品質包括堅定信念、無私奉獻、勇于擔當等,是民族精神的重要載體和具體表現。

志氣、勇氣、豪氣加血性,是我在上小學時對英雄的粗淺的理解。小英雄雨來、王二小、董存瑞、邱少云、黃繼光……一一從充滿油墨芳香的課本、連環畫、電影銀幕中走來。但是最令我震撼、沖擊最大、情感最難抑的,還是黃繼光。當然不僅僅是中江老鄉的原因。

我的眼前一直反復浮現著這樣一幅壯烈的場景:21歲的黃繼光,奔跑在硝煙彌漫,炮火紛飛的朝鮮上甘嶺597.9高地的戰場上。頭上,是美軍鐵鴉般的飛機;腳下,是燃燒彈燒得發黑發燙的焦土;身后,是無數倒下的志愿軍戰士;耳邊,是嗖嗖的子彈在呼嘯,仿佛死神在低嚎。每一步都踏在生死邊緣,每一寸土地都浸滿了鮮血。可他并沒有絲毫猶豫,雖然已身負七處重傷,仍毅然決然地沖向那噴吐著惡毒火舌的槍眼……

黃繼光畫像(圖源:四川日報)

在最后的瞬間,他張開雙臂,如同一尊不朽的雕像,又如一只搏擊長空的雄鷹。驚天一縱,他用血肉之軀,為戰友們筑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用生命的最后力量,撕開了敵人的防線,讓勝利的曙光穿透陰霾。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他的身影與山河同輝,他的壯舉化作永恒的豐碑,鐫刻在歷史的長河中,激勵著無數中華兒女,在追尋光明的道路上奮勇前行。

如今,這氣壯山河、驚天動地的一躍,已化為中江縣黃繼光紀念館15米高臺上高4.5米、寬7米的漢白玉大理石雕塑,烈士的英姿定格為永恒。而那一件浸透了烈士鮮血,胸口被打成蜂窩狀的志愿軍軍服,也成了“鎮館之寶”!

黃繼光紀念館原館位于中江縣城關下南街古文廟內,于1962年10月20日即黃繼光犧牲10周年之際建成開放;從一定程度來看,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烈士的英魂也保護了始建于南北朝、興盛于明清的中江文廟古建筑免于一難。

紀念館新館位于縣城東魁山腳下、東河之畔,于1985年遷建,1987年10月20日對外開放。這是一座具有民居式仿古園林建筑特色的紀念館。整個建筑對稱和諧,既金碧輝煌又莊嚴肅穆,既有古建筑的民族風格又有樸素的鄉土氣息。新館占地面積14000余平方米,建筑面積2600余平方米。

魁山得名于山頂上的魁星閣,中江“古八景”之一“寶城瑞魁”便是此地。魁星是中國神話傳說中主宰文章興衰的神,在儒士學子心目中,魁星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一般而言,除極少數地方外,此縣必有一位狀元才可能修建魁星閣(樓),以彰顯科舉高中,鄉邑文風昌盛,并有崇文祈愿之意。而北宋四川第一位狀元便出自中江,所以中江縣的魁星閣乃實至名歸。但,一文一武相會于魁山,又豈非天意乎?

位于魁山腳下的黃繼光紀念館(楊河 攝,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是日下午,筆者陪同昌平先生步入館內。昌平先生是首訪,而我是從中學時代開始至今,來了不下10次。近年來,筆者所在的封面傳媒科技黨員的活動也多次前來學習、互動。館長涂琳和黃繼光四弟的兒子,已是副館長的黃擁軍熱情地接待了我們。黃擁軍出生于1972年,1989年子承父志參軍入伍。2024年四川省首屆“愛我國防”宣講大賽成果展演活動在成都舉行,黃擁軍斬獲專業組金獎。

踏入紀念館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鄧小平題寫的“特級英雄黃繼光”幾個大字,蒼勁有力,仿佛在向人們宣告著英雄的不朽功績。題字下方的五幅浮雕,生動地展現了黃繼光從參軍到英勇犧牲的全過程,每一處細節都刻畫得栩栩如生,讓人仿佛穿越時空,回到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浮雕上面,便是一座漢白玉雕塑,展現了黃繼光撲向敵人機槍口的瞬間。他的面龐冷峻,眼神中透露出堅定和憤怒,身體前縱,仿佛帶著一股獵獵的風聲,向著敵人的槍林彈雨沖去。

游人參觀黃繼光紀念館留影(袁征 供圖,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沿著青石鋪就的廣場前行,四周的廊檐紅柱、紅墻,墻上的雕花鏤空窗戶,充滿了古樸的氣息。廊檐下,陳列著眾多名人的題字,郭沫若題的“凱歌百代”,蒼勁中帶著幾分柔順,表達了對英雄的贊美和敬仰之情。董必武先生的字端正秀氣,朱老總的字豪邁大方,劉伯承元帥的字瀟灑俊逸,從國家領導人到地方名人,他們的題字無不透著對黃繼光的敬意與贊美。

這里面還有一個插曲。黃繼光老館開館之時,董必武、朱德、劉伯承、郭沫若、秦基偉、張愛萍、何香凝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紛紛為黃繼光烈士題詞。本來也請了毛澤東主席題詞,但他老人家謙虛地說,已經有了董老和朱老總題詞了,我就沒必要再題寫了。雖然體現了主席的胸懷和雅量,卻也給紀念館留下了無盡的遺憾。

1962年9月,朱德同志為黃繼光題詞(蓬州閑士 供圖,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走進陳列室,里面展示了黃繼光出生的成長過程、生平事跡的圖片以及他留下的遺物。一張張圖片,一個個故事,將英雄的一生清晰地呈現在人們面前。從他貧苦的童年,到家鄉解放后積極投身清匪反霸斗爭,再到毅然參軍奔赴朝鮮戰場,每一步都彰顯了他堅定的信念和對家鄉、對祖國、對人民的熱愛。

陳列室有這樣一個故事。上甘嶺戰役前夕,電影隊到基層連隊慰問,播放蘇聯電影《普通一兵》。電影描寫的是衛國戰爭時期,紅軍戰士馬特洛索夫為了戰斗勝利,用身體堵住敵人從碉堡里射出的子彈,壯烈獻身。回營部的路上,黃繼光與戰友交流觀后感,“一個人死,能救那么多人,能打勝仗,要是擱著我,我也這么干!”事實上,其事跡和行為比之馬特洛索夫更為壯烈,更為英勇。

黃繼光犧牲后,第15軍曾將他評定為“二級英雄”。但連長萬福來認為黃繼光的“二級英雄”配不上他的貢獻,更配不上他的精神和意志。當時,萬福來在哈爾濱的醫院養傷,他認真復盤了黃繼光犧牲前后的事跡,請了一位志愿軍戰士代寫,最后將這份材料上交給組織,寫出了黃繼光的英勇無畏、視死如歸的真實情況。經上級調查核實,認定黃繼光不怕犧牲、敢于勝利的形象足以成為全軍楷模,因此撤銷了黃繼光的二級戰斗英雄稱號,改授“特級戰斗英雄”。黃繼光成為志愿軍僅有的兩名“雙特”(特級英雄、特等功臣)人物之一。另一名是1950年在長津湖戰斗中,率領三排打退美軍八次進攻,最后只剩下他一人時,毅然抱起炸藥包沖向敵群,與敵人同歸于盡的楊根思。

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授予黃繼光的朝鮮國旗勛章(圖源:四川日報)

特級戰斗英雄的審批十分嚴苛,根據《中國人民解放軍紀律條令》,特級戰斗英雄是個人戰時最高榮譽稱號,需滿足以下條件:首先卓著戰績?。在作戰中取得決定性戰果,如黃繼光用身體堵槍眼為部隊開辟進攻通道,楊根思堅守陣地至彈盡糧絕后與敵同歸于盡。其次重大貢獻?。對戰役勝利起到關鍵作用,例如上甘嶺戰役和長津湖戰役的戰術轉折點。其三楷模性?。行為需體現超越常人的犧牲精神與意志力,成為全軍典范。

“其實,三爸生前沒有留下任何照片。”黃擁軍說,現在的雕像是根據他父親黃繼恕的照片,由畫家繪制后,然后在奶奶鄧芳芝的指導下,反復調整、修改直至確認,最后才于1962年由雕塑家用彈殼熔鑄而成。

黃繼光犧牲兩年后的1954年11月,征兵工作又開始了。黃媽媽對小兒子黃繼恕說:“你三哥犧牲在戰場上,你愿不愿意替三哥完成任務?”黃繼恕立即明白了母親的用意,隨后報名參軍奔赴朝鮮。后來,鄧芳芝又把3個孫子、2個孫女送到了部隊。事實上,繼光精神激勵著越來越多的中江兒女前赴后繼。中江縣在抗美援戰爭期間共有6867名熱血青年參軍,先后有597人英勇犧牲??,63人失蹤。他們中有213人榮立戰功,包括8人獲得特等功、一等功。他們以血肉之軀筑起一座座堅不可摧的精神長城,那是滾燙的愛國赤誠在燃燒,是舍生忘死的英雄氣概在凝聚,是“山河無恙,吾輩擔當”的鏗鏘誓言在回響!

此外,英雄之城的中江人民還捐獻舊幣21億元,購買“中江號”戰斗機一架、大炮一門支援前線。抗美援朝結束后,在接下來的幾十年的各個時期,中江涌現出以王長久、胡永豐、陶昌廉、劉旭、雷志勇為代表的九名將軍(少將以上),以及國家一級戰斗英雄、與徒弟王海一起升空攔截美國偵察機的“南海衛士”趙宇。

1953年4月,黃媽媽作為代表參加全國婦女大會。其間,毛澤東主席邀請她到中南海做客。一見面,毛主席就拉著她的手說:“黃媽媽,多虧你把黃繼光教得好,教他為人民服務。”接著偉人又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無比催淚的話:“你失去了一個兒子,我也一樣,他們犧牲得光榮,我們都是烈屬。”這次見面后,偉人在后來又接見了黃媽媽兩次,分別是1955年、1960年。這也是所有戰斗人員中,唯一獲得此殊榮的家屬。此時的偉人與烈士媽媽,同樣用深情、大愛叩擊人心,他們都以家國天下為念,將深沉大愛融入祖國的安危,融入到解放事業的偉大征程之中。

1954年,毛澤東主席接見抗美援朝英雄黃繼光的母親鄧芳芝(圖源:新華網)

從紀念館出來,已雨過天晴。在昌平先生提議下,我們又驅車前往黃繼光的故居,距縣城45公里的繼光鎮繼光村黃家灣(原石馬鄉第三村,以前歸廣福鎮管轄)。汽車從省道106再轉國道350,全程柏油路面,一路風馳電掣。

我又想起小時候關于黃媽媽耳熟能詳的故事。黃媽媽195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65年參加中國人民赴朝訪問團,是新中國第一至四屆全國人大代表。她當選人大代表后,積極為家鄉建設建言出力。以前中江縣是不通汽車的,黃媽媽意識到汽車對促進地方發展的作用,于是以人大代表身份積極為家鄉奔走,最終將省汽車二隊爭取到了中江縣,結束了家鄉不通汽車的歷史。小時候,我隨父親的調動從倉山到中江,又從中江回倉山、華實,后來又到中江求學,到綿陽、遂寧、成都去“看世界”,都是坐的“省二隊”的公共汽車。盡管那時都是碎石路面,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卻留下了我童年、少年最珍貴的回憶。

中江縣地域面積2200平方公里。宋代文同《梓州中江縣新堤記》說:“縣為江所環,因名之。”據上可知,縣以江名。宋咸平四年(1001年),將今四川地區劃分為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夔州路,總稱四川路,而玄武、飛烏、銅山三縣同屬梓州路。元至元十六年(1279年),飛烏縣并入銅山縣。至元二十年(1283年),銅山縣并入中江縣。至此,中江縣域確定并延續至今。

文同塑像(張小萍 攝,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沿著蜿蜒的山路前行,四周是蒼松翠柏,茂林修竹,田舍風光如詩如畫。行走至此,我們和昌平先生不約而同地發現,黃繼光故居和“銅山三蘇”的故居相距不過8公里。英雄與狀元,文豪與功臣同出一地,何其神奇,何其美妙,又何其幸運。

“銅山三蘇”忠心為國,勤政愛民,為國家長治久安竭忠盡智。蘇易簡公正無私地執掌科舉,開創密封考卷模式,以“忠孝一生”彰于后世。蘇舜欽是忠君愛國、憂國憂民的一代文豪。他關注現實,繼承“文章合為時而作”的理念,開辟一代文風。蘇舜元乃草書大家,人稱“草圣”,其為官兢兢業業,在福州時開鑿12口惠民的“蘇公井”載入史冊。這種家國情懷在中江這片土地上形成了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直接或間接地熏陶了當地人民并代代傳承。

繼光鎮鎮長陳晉接待了我們。20年前,中共四川省委組織部號召部里干部搞“一日捐”活動,也就是拿出一天的工資向黃繼光家鄉捐款,結果捐了兩萬多元,并購置了一大卡車的高音喇叭等設備送至故居。筆者有幸陪同時任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兼老干局局長韓凱明同志前往。那時的故居簡陋至極,我們搞活動都是借附近小學的課桌椅,在泥地里完成了捐贈儀式。而這次的拜會已今非昔比。故居前的土地已修建成平整的青石路面廣場,黃繼光巨大的雕像出現在眼前,雙目炯炯有神,凝視著遠方,守護著這片他深愛的土地和人民。廣場四周,是一座座生動的雕塑,用連環畫的手段講述著黃繼光短暫而又璀璨的一生,也講述著繼光精神在祖國,在青少年中的傳承發揚,賡續輝煌。

解放軍總后勤部、黃繼光生前部隊、原成都軍區捐贈的飛機、坦克、三門火炮靜靜佇立在故居門前。這些退役的鋼鐵,它們不再發射炮火,卻用每一道銹跡、每一道劃痕,向每一位駐足的人講述:什么是保家衛國的信仰,什么是永不褪色的軍魂。

故居分為三處:一處是老屋茅草屋翻建的瓦房,黃媽媽曾在此長期居住、生活;一處是仿建的老屋,還原了黃繼光及其家人曾經的苦難生活;一處是黃繼光父親、大哥的永息之地。后輩在此祭掃之時,兩座墓碑之間,便是給黃繼光祭奠的地方。

陳晉邊走邊說,黃繼光本有兄弟姊妹4人,他自己排老三。大哥身體有恙,二哥身患殘疾,黃繼恕是四弟。本來還有一位姐姐,因家里實在窮得揭不開鍋了,抱養給別人,至今下落不明。事實上,在他還很小的時候,生活的重擔已緊緊地壓在他瘦弱的肩膀上。

1958年,當最后一批志愿軍戰士即將回國開拔,黃繼恕來到三哥黃繼光犧牲的597.9高地,站在三哥犧牲的暗堡前,對著暗堡說:“哥哥,我明天就要回國了,媽媽寫信給我說,讓我把你帶回家去,她說朝鮮太冷了,怕你凍壞了,她老人家很想你呀!哥哥你安息吧!”說罷,便在暗堡前徒手挖起一大捧泥土,這泥土里混合著無數炸彈、炮彈的彈片、各種槍彈的彈殼。他小心翼翼地將沾滿三哥鮮血的泥土用手帕包好,帶回了祖國,帶回了四川,帶回了家鄉中江縣石馬塘。

黃媽媽強忍悲痛,用黃繼恕帶回來的上甘嶺的碧血土壤,細心種下了一棵梨樹。她叫齊了全家所有的兒孫后輩,站在梨樹旁,鄭重地立下一條黃氏新家規:“黃家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長大后都要去部隊參軍、保家衛國。”這樣,從犧牲的黃繼光算起,他們全家截至目前,已經先后有17名子弟參軍入伍,成為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

當我們再次回到廣場,青山靜謐,茂密的綠樹如波浪般蕩漾。看著廣場上那一塊塊閃閃發光的青石,我們仿佛聽到了無數個聲音從戰火的硝煙中傳來,那是英雄們的吶喊,是他們對祖國和人民的誓言:為了國家的尊嚴,為了人民的幸福,不惜奮斗一生,奉獻一切,犧牲一切。我相信所有的人在此時此刻都會默念,黃繼光的精神,將永遠銘刻在我們心中,如同那永不熄滅的火種,照亮我們前行的道路。

在回來的路上,昌平先生說,其實,世上從來沒有從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化身為英雄,才能讓一切不可能成為可能。按照當下的時髦話語來講,世上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有無數為你擋槍的人負重前行。在革命戰爭年代,英雄氣顯得極為重要;到了和平建設時期,國家和人民仍然走在新征程,同樣需要英雄氣。崇尚英雄才會產生英雄,只有將英雄事跡根植于心,社會的英雄氣才會更加充盈。

我非常贊同昌平先生的觀點,我的學習心得是,在新的時代,沒有了刀山火海的外部壓迫,也沒有反動勢力的瘋狂與猖獗,這也并不意味著這個時代將很難產生英雄,每個時代都有著每個時代所特有的挑戰。毛澤東同志特別強調“團結奮斗”“犧牲奮斗”和“勇于革新”的精神,同時也深刻闡釋了這種精神狀態和英雄氣概所依托的一些重要因素,所以產生英雄勢在必然。

走筆至此,筆者發現,在今天行走的這片熱土上,愛情之花是芍藥的歲月浪漫,致富之花是掛面的豐年芳醇,英雄之花是精神的赤焰長明。其實,她們的每一片花瓣都鐫刻著一個共同的名字,叫作“繼光”!

黃繼光畫像(圖源:中國退役軍人)

回到成都,昌平先生與我擊掌約定,各寫一篇文章,以志此行。第二天上午,他的一篇雄文《中江芍藥紅映英雄故里——百年花潮涌動 共繪振興畫卷》業已出爐。我慚愧之余,填詞一闕《東風齊著力·中江行》以應急。其詞曰:

西蜀春深,清江浪涌,谷雨才過。龍泉集鳳,芍藥正婆娑。漫展千疇錦緞,新農策、織就金梭。詩經醉,將離舊韻,今作弦歌。

掛面繞煙籮。看覺慧、比肩接踵而何。絳闕云階,遍地泛銀波。更有英雄故里,青史照、熱血凝磨。新城起,千年蝶變,寫入巍峨。

2025年5月9日

本文內容系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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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作者:曹 豐〔四川省中江縣人。中共黨員。電子科技大學管理學博士畢業。現任川報集團經管會委員兼封面傳媒科技董事長,兼任中國報業協會常務理事、四川省報業協會副理事長、四川省互聯網聯合會黨委委員等職。出版個人專著9部,其中散文、詩歌集《豐言風雨》(上、下)入選2015年度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全國農家書屋重點推薦名錄〕

配圖:方志四川(除特別注明外,系李昌平拍攝,曹豐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