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小馬那人,腦袋聰明得很,就是……太倔,太軸了。”
在老城西那家老茶館里,一群退休老人正圍坐在一起,話題繞來繞去,又回到了那個當年“最有出息的娃兒”——馬建國。
馬建國今年已經五十八歲了,個子不高,臉上刻滿了風霜的溝壑。如今靠在菜市場擺攤,賣些日雜小物,一天掙個幾十塊錢,夠自己吃喝就行。
可要是倒退四十年,那是個誰提起都得豎大拇指的好苗子——學習好,人也正直,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那可是剛高考恢復不久,他能考上重點大學,村里人幾輩子都沒見過這光景。
“建國啊!你看看你,考上大學了!我們全家臉上都光!”那年夏天,馬母喜極而泣,一邊拍著兒子的后背一邊念叨。
“媽,我想學法律,我以后要做一個講理的、幫人伸冤的律師!”少年馬建國眼里閃著光,眼神里滿是憧憬。
一家人把僅有的積蓄都湊了出來,鄰居東拼西借,好歹湊夠了第一學期的學雜費和車費。走的那天,全村人送他上車,馬建國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襯衫,頭發梳得锃亮。
可誰也沒想到,剛到學校不到一個月,一件小事,就讓這孩子的人生脫了軌。
那天下午,馬建國正在食堂窗口排隊,前面的男生點了一份飯,卻多打了一份紅燒肉,食堂阿姨眼神不好,以為是他點的,一共收了兩份的錢。
“你多收我五塊錢!”那男生轉頭就喊,可阿姨年紀大了,一時分不清,馬建國站在后頭,見狀就插了一句,“我看得清楚,是你多打了一份。”
那男生臉色一沉,“你誰啊?我跟她算賬,關你屁事?”
“我是個講理的人,眼見不能不說。”馬建國倔脾氣上來了,聲音也高了幾度。
兩人爭執不下,最后鬧到系里。那男生家庭背景硬,父親是市里某局的領導,很快就翻了天,反倒是馬建國被冠上“愛管閑事、挑事”的帽子,還說他“作風問題嚴重,情緒偏激,不適合繼續深造”。
“你給我寫個檢討,承認當時說話不妥,事情就過去了。”系主任苦口婆心地勸他。
“我沒做錯,我為什么要檢討?”
他拒絕低頭。
誰也沒想到,一紙退學通知書就這么發了下來。
“兒啊……你回來了?”馬母見馬建國提著行李回村,愣了好久才開口。
“媽,沒事,我找個活干也行,男人,餓不死。”
可她哪里知道,這一“餓不死”,就是一輩子。
馬建國先是去磚廠搬磚,后來又去修理鋪當學徒,再后來自己擺地攤,靠賣塑料盆和水桶為生。婚事也耽誤了,一直拖到三十五歲,才娶了個離異帶娃的女人,兩人相濡以沫至今。
但街坊鄰里一提起馬建國,仍舊是“可惜咯”。
“哎,建國,當年那事兒……真不值啊。”一次老同學聚會,老趙酒后拍著馬建國的肩,“就為那五塊錢,你說值當嗎?你要是低個頭,現在怎么也得是市里法院的老干部了。”
馬建國笑笑,點了支煙,“老趙,你知道我最不后悔的是什么?”
“啥?”
“我那時候十八歲,我說實話,我講道理,我覺得我沒錯,就不低頭。你說我軸也罷、傻也罷,我自己心里清楚。”
“可你這輩子就為五塊錢,搭進去一個前程啊!”老趙嘆氣。
“可如果那五塊錢,我都能忍著不說,那我以后還配學法律?配當律師?我怕是連自己都騙不過去。”
如今的馬建國,頭發花白,在菜市場擺攤,仍舊喜歡跟人講理。誰多找他一塊錢,他立馬還回去;哪家老太太買菜不懂秤,他就主動幫人看著。
“老馬這人,認死理,但你找他買東西,心里踏實。”
一個五塊錢的故事,像一把鋒利的剪刀,把他本來光明的未來剪斷,卻也沒把他那一份“講理”的信念剪彎。
他沒做成律師,卻活成了一個讓人尊敬的小攤主。盡管一生坎坷,卻始終問心無愧。
“我后悔過嗎?”他在心里問自己。
“說實話,悔是有點悔,但要是回到那個下午,我還是會那樣做。”
有些人一生平凡,卻活得坦蕩;有些前程雖毀,卻留下了骨氣。
這,就是馬建國的一生。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