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我們結婚第十年。

我拎著個破舊的小行李箱，帶著兒子，從那個住了五年的小家走了出來。門一關上，心口就像被撕開了一道口子，疼得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兒。

張磊——我的前夫，他趴在門邊，眼圈通紅，一句話沒說，只是那雙手，死死攥著門框，指節都發白了。

我低頭不敢看他，拉著兒子的手往樓下走。兒子才八歲，背著個小書包，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眼神里全是害怕和不舍。

“媽，我們還回來嗎？”他小聲問。

我咬著牙，硬生生咽下了快涌出來的眼淚，裝作輕松地說：“回來，當然回來，媽帶你去找更好的家。”

可我心里明白，這一走，就是一刀兩斷了。

說起來，張磊不是壞人，甚至算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可惜啊，創業那幾年，他就像瘋了似的，把家當戰場，把自己當戰士，眼里只有項目、投資人和生意，家呢？我和孩子，只能在冰冷的床單上等著他深夜歸來，或是聽著他無盡的借錢電話熬到天亮。

最難的那年，房貸斷了，車被抵押，卡刷爆了，我去超市結賬的時候，刷了三張卡都沒刷出來。身后人排著隊，嘆氣、咒罵，我站在收銀臺前，手腳冰涼，臉上火辣辣的。

回家后我跟他提過，哭著說：“咱要不，別干了？打工也行，咱過日子去吧！”

他看著我，眼里帶著一種我不懂的光，像是瘋魔了：“再堅持一下，再一下就好了！咱馬上就能翻身了！”

可是，這個“馬上”，從一年，拖到了三年。家里的鍋碗瓢盆都快當光了，孩子上學的學費，都是我跟娘家借的。

我不是不愛他，我是真的撐不動了。

離婚那天，我們倆在民政局門口站了半天。張磊拿著筆，手一直在抖，最后在協議上狠狠地一簽，像是要把自己整個人撕開。

分完手，他搬去了廠里睡。我們各過各的。

有時候我半夜醒來，還是會夢見他，夢見他滿臉疲憊地坐在飯桌旁，扒拉著幾口涼飯，又一邊打著電話一邊記錄什么。

夢醒了，我抱著被子哭，哭得床單都濕了。

我以為，這輩子，他也就這樣了，負債幾十萬，做點小買賣，勉強糊口。

誰知道，天底下的事，還真說不準。

離婚一年后，一個共同朋友打電話給我，支支吾吾地說：“曉琴啊，你知道嗎？張磊最近火了！”

我愣了半天：“火啥了？”

朋友在電話那頭嘆氣：“他那個項目，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被一家上市公司看上了，收購了！他……一下賺了好幾百萬呢！”

我拿著手機，腦子里嗡嗡的，像炸了鍋。

后來，我從別人朋友圈里看到他的照片。他穿著合身的西裝，站在紅毯上，剪彩儀式上笑得陽光燦爛。旁邊還站著幾個投資人和大老板，大家都圍著他夸獎。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人捏緊了一樣。

原來他真的做到了。

可笑的是，我沒能陪他熬到春暖花開。

晚上我一個人坐在床頭，手機里反復刷著他的照片。越看，心越痛。

后來，他聯系過我。

有一天晚上，微信響了，是他發來的一句話：“在嗎？想見你和兒子。”

我盯著那句話，眼淚瞬間模糊了屏幕。

見面是在一個咖啡館。他還是以前那個樣子，穿得簡單干凈，笑容里帶著點憨憨的味道。只是眼角有了些細紋，手指上的老繭也更厚了。

他一見到我，就紅了眼眶，哽咽著說：“曉琴，我……我能不能回家？”

我沒說話，只是低頭撫摸著手里的咖啡杯，心里五味雜陳。

他抓著我的手，聲音顫抖著：“我知道我以前讓你受了太多苦……那時候，我沒本事，沒臉回家……現在，我能給你和兒子更好的生活了！咱們一家人，重新開始，好不好？”

咖啡館里暖黃色的燈光打在他身上，我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個追著我跑、在校門口給我買奶茶的陽光大男孩。

可是，心里又浮出那些深夜無助地抱著孩子哭的畫面，浮出那張卡刷不過的尷尬、浮出曾經那么多次一個人撐起家的辛苦。

有些傷啊，不是錢能抹平的。

我抬頭看著他，聲音很輕：“磊子，我不是恨你，我也祝福你。可咱們，已經回不去了。”

他愣在那兒，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嘴角不停地抽動著，像個無助的孩子。

我們就那么沉默著，咖啡一杯涼了又涼，話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離開咖啡館的時候，他追了出來，在我身后喊：“曉琴，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記得告訴我，我一直在！”

我沒有回頭，只是拉著兒子的手，一步步地走遠了。

風很大，吹得人臉生疼，可是心里，卻前所未有的清醒。

后來聽朋友說，他又忙著拓展新業務了，身邊也開始有人追求他了。有人問我，后悔嗎？

說不后悔，那是騙人的。

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呢？那幾年，我真的太累了，累到失去了所有的勇氣和希望。

愛一個人，不是只有死撐著熬過苦日子才算數；有時候，懂得在對的時間放手，也是對自己最大的成全。

或許，在他的世界里，我是那個陪他熬過最難日子的人；而在我的世界里，他則是我愛過、也終于學會放下的人。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等來圓滿。

但每一次真心，都不會白費。

走著走著，總會有新的風景，總會有屬于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