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國產劇最“炸裂”的一幕出現了——
男主強暴女主。
《人生若如初見》第15集,梁鄉(李現 飾)離開日本之前,借著酒意,找到了只見過一兩次面的菽紅(春夏 飾)。
他一見面就開始撕扯她的衣服。
完全不顧她的反抗。
完事后,還用一種驕傲的、滿足的笑容看向菽紅。
毫無愧疚地離開。
而這一切,又被菽紅的“戀人”吳天白(朱亞文 飾)看在了眼里……
此集一出,整個網絡沸騰了。
無數人在罵男主,想起了《神雕俠侶》里小龍女被強暴的一段。
并表示不可理解。
更“神奇”的是,根據已知信息,男女主之間并沒有感情戲。
但有個孩子。
嗯,到了這程度,也該聊聊這部積壓了5年,撤檔又空降的劇了——
人生若如初見
01
為什么編劇要安排一場毫無感情的強奸戲?
或許從這個片段里我們能看到《人生》這部劇最初的野心——
試圖真實地呈現那個年代的群像。
不美化,也不掩飾。
哪怕是男主,也并非我們常規理解中的“正派”。
故事說的是庚子國難之后,一群愛國青年救亡圖存的多線嘗試,有人英勇就義,有人墮落腐化,有人拼盡全力為國民開了一扇啟蒙之窗。
主線的這群好友因為路線不同分道揚鑣。
前十幾集的故事發生在日本。
一方面,滿清沒落的宗室后裔梁鄉,革命派青年楊凱之(魏大勛 飾),袁世凱親信李人駿(周游 飾),獲得赴日本學習軍事的機會,成為同窗。
另一邊,擁有一腔革命熱情的化學天才吳天白,帶著朋友的小姨子、安徽書商家庭的小姐謝菽紅,也登上了前往日本逃亡的船只。
這其中,每個人都有其自身的復雜性。
比如吳天白。
沒錯,他是一個進步的革命者,認為要想改變中國就必須推翻滿清,而要推翻滿清則必須靠武裝力量,這樣的信念他從未改變過。
但與此同時,他卻靠吃菽紅的“軟飯”為生。
或者李誠儒飾演的宋保荃。
這是一個落后的買辦,他八面玲瓏,在庚子戰敗,白客飾演的王爺載灃需要代表清政府給德國人賠禮道歉,經過上海時,他還想著大操大辦。
但他也支持革命。
可以說,編劇的本意,就是創造出一副盡量真實的清末圖景,記錄下當年的國人最真實的樣子。
這里“好人”會做壞事。
“壞人”也并不臉譜。
就像我們開頭提到的強奸片段,編劇很讓人意外地從一個失敗者的視角出發,但并不是同情,而是為了說明男主這樣一個腐朽制度下成長的人,骨子里的劣根性與局限性。
沒錯,他也想改變當時中國落后的面貌。
但從開頭他樂滋滋地去圍觀砍頭,以及毫無負罪感地強奸菽紅看來,他的成長環境注定了,他眼里只有國家,只有王朝,沒有黎民。
他始終以權貴自居。
這也暗示了當年的滿清統治者,腐朽而失敗的根本原因。
但問題是,當我們看到這樣的情節時,感受到的卻不是恍然大悟,或者對角色更深層次的認知。
而是突兀,與難以理解。
為什么?
或許,這與刪減有著很大的關系。
02
記性好的朋友可能會想起,在三年前,這部劇曾經試圖播出過。
那是2022年的7月,在湖南衛視沒有如約播出這部劇的時候,愛奇藝一口氣上線了6集。
卻在兩個小時后,極限下架。
為什么下架?
對照此次播出的版本,Sir相信還是之前討論的那個詞——
人設。
但不是因為替腐朽的清政府“洗白”。
而是角色過于“復雜”了。
一個最直觀的印象就是,新版《人生》相對于原始版,更“和諧”了。
它非但把故事中涉及的歷史人物改名。
比如,原本有一段陳獨秀在女校教育女性解放的戲份,改成了一個架空人物。
還刪掉宗室子弟的高光,以及革命黨人的“黑點”。
前者,有一段22年版本體現梁鄉性格剛正不阿,拒絕拿刺探情報資金的戲份被刪除。
而后者,吳天白哄騙菽紅的床戲也直接拉燈。
人物變得盡量單一。
就拿前面提到的強奸戲來說,沒錯,這場戲本來是體現滿清貴族的劣根性,所以刪除的場景并不多(據說只刪除了部分菽紅與吳天白的對話),但我們之所以覺得突兀的原因,卻是它刪除了一些鋪墊的情節。
比如強奸前。
有一場戲是梁鄉與楊凱之討論生死無常,然后提到了朝鮮公主(如今改成了朝鮮富商之女)。
梁鄉求教楊凱之與女性動感情的辦法。
楊凱之答,你自個兒琢磨去。
不管是問還是答,都有些無厘頭。
而根據看過原劇本的朋友透露,這場戲實際上是梁鄉知道楊凱之對朝鮮公主“得手”了,然后求教辦法——
凱之:“有目標了沒有?”
良鄉:“目標倒有,怎么說呢,也就見了一兩面,不怎么熟!”
凱之:“不熟就沒別的辦法了,只能生撲!”
良鄉:“咋生撲呀?”
凱之:“一閉眼一咬牙,撲上去唄!”
良鄉:“她要給你一耳光怎么辦?”
凱之:“別理她,就你這樣的,是女人都喜歡!”
這其實是梁鄉之所以敢于強奸菽紅的“理論支持”,但因為楊凱之是革命黨的身份,最終被刪掉了。
所以怎么說呢?
為了讓劇集沒有那么大的“爭議”,劇方的做法就是在各種枝節上刪刪減減。
以及重新配上莫名其妙的對白。
但這樣大幅度刪減戲份造成的結果卻是,故事的很多戲份變得難以理解,而主角的經歷,也變得像一個憑借各種機緣巧合,引出各種勢力,被清廷政要、買辦資本、日本軍方等輪番接見,沒有更多下文。
活脫脫的一本流水賬。
以至于直到劇集進行到四分之一的時候,我們才遇到了一個真正的問題:
明治維新的經驗為什么不能適應當時中國的土地?
為什么中國的儒將,適應不了現代戰場?
我們應該丟掉什么,保存什么?
可熬到此時的觀眾,對這個宏大的問題,也逐漸失去耐心了。
03
還記得歷史劇編劇大神劉和平說過,歷史就是過去與現在之間永無休止的對話。
而歷史劇最大的勇氣與干貨,也是回到那個復雜的年代,在眾聲喧嘩中,找到時勢最終選擇的那把鑰匙。
《人生若如初見》本來是有這個機會的。
正如前面所說,當創作者試圖盡量真實地表現復雜的人時,一定程度上,也能映照出一種真實的歷史。
尤其是男主還是一個失敗者。
我們更能在他的身上看到,為什么清廷在那樣的環境下只想著立憲,而他們無論如何自救,都注定無法成功。
從而思考革命這條路的迫切與艱難,以及正確的原因。
這里其實有一個很有代表性的角色,吳越飾演的梁鄉母親。
這是一個家道中落的旗人婦人,論資排輩,說不定能稱一聲“格格”,但她只能窩在一間平房,靠吸食大煙麻痹自己。
她很注重禮儀。
鄰居大戶人家要招待旗人貴客,特地把她請來指教如何行正宗的叩禮。
這挺冒犯的吧?
但她不惱,很有耐心地講解一遍。
卻在“貴客”登門的時候,地位一轉,讓那個族譜上更低等級的宗親,給自己來了一套叩禮。
陪客的,反而占了主座。
該得意了?
也不盡然。
她在主人家喝個爛醉,像是這一刻才像個酒瘋子一樣表達內心的不甘。
但后期在日本,最講面子的她,卻在和日本貴族聚餐的宴席上撒了謊。
對面拿起一個鐲子,問是不是宮里的東西?
她一番巧舌說起這是個仿冒品。
卻在回去的車上,向兒子承認,八國聯軍帶出的宮中戰利品,那是死都不想認的。
“被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吶。”
在這個主線模糊的歷史劇中,這個好面子又拖著病體的旗人婦人,反而是最貼切的當時國家的一個比喻。
就像劇中的一句臺詞——
它回答了當時的清廷是怎樣具體的組織形式,又為什么,他們要死守這一臃腫傳統的理由,屬于當時統治者的真實心態。
只是可惜,這一段涉嫌為清政府說話,自然也刪掉了。
而諸如此類的表達,也很少存活下來。
這樣的刪減累加起來,一方面掩蓋了進步者的缺點,另一方面也捂住了失敗者的嘴巴,結果就是,讓原本該有的思想角力變得輕飄飄。
更讓劇集失去了該有的重量。
它本該是什么樣的?
同樣講述這個民族危亡之際的作品中,有一部足夠大膽、直接、眾聲喧嘩又具有革命激情的作品。
話劇《北京法源寺》。
這里,慈禧不是一個符號化的邪惡老巫婆。
她一方面認識到了潰敗——
大清——植桑,耕田,人民,炊煙,一個美好清明的大園子。
愛國己任,愛民己出,列祖列宗可是糟蹋了。
就像禽獸糟蹋了一個平靜溫良的女子,蹂躪長了她不久成了婊子了,還得涂脂抹粉當婊子立牌坊。
還不準哭,哭兩聲還得揍你。
另一方面,又維護皇權——
“皇上,你愛國,你沒有實權怎么愛國?君主立憲是要交出皇權和平演變,皇帝,你會成為大清最愚蠢的叛徒!”
在這樣的情況下,譚嗣同之后的那次反擊,才會變得更加激動人心——
兩千年來,無非上面是強盜下面是奴才,上面是霸道下面是茍且。
上面是披著儒家外衣的狼,下面是披著儒家外衣的犬。
上面指鹿為馬,下面難得糊涂。
上面黑,下面厚。
主子使喚奴才,奴才獻媚主子。
生民之初本無所謂君臣,則皆民也。
我們廢君統倡民主,變不平等為平等,這就是我們維新的目的。
這是一部十年前在舞臺上的戲。
也可能只有多年前的線下尺度,才能有這樣在歷史中尋求一種真切的對話感的作品。
而《人生若如初見》,是近年來少有的愿意叩問歷史的作品。
雖然,它不像《走向共和》《大明王朝》那樣嚴肅深沉。
更像是歷史劇的青春偶像版,主角改為年輕演員,講的也是變革中時代青年的選擇。
但它的可貴在于——
去觸碰歷史的復雜。
而不是給歷史定性。
然而今天,我們還愿意承認復雜性?
且不論威不可測、不可抗力的審查因素了。
就說當時《人生若如初見》上線時,遇到的最大輿論風暴是,不少網友指出該劇男主梁鄉原型為清末保皇黨。
而他在劇中卻以革命青年的形象出現。
這是不是洗白?是不是屁股坐歪了?
可問題在哪。
當時只出了6集啊!
現在我們看到15集,知道這個角色“坍塌了”,也許將來會走向腐化。
人越讀歷史就越會發現——
哪有那么多從一而終,歷史就是詭變的,人就是無法預測的。
白居易有著名的史論:“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你能夠觀察一個人的20歲,就斷定他的50歲嗎?
同樣,反過來,一個人的50歲,是他在20歲就成為這樣的嗎?
人人都知道汪精衛是大漢奸,可汪精衛當年也是行刺載灃的熱血青年。
△ 《色,戒》中鄺裕民行動前念的,是汪精衛的詩句
而今天的觀眾呢?
要求角色一出場,就要成為“蓋棺定論”的樣子。
不需要人物的弧光。
也不要歷史的演變。
世界好像只由試卷上,一個個被蓋過章的固定答案組成。
每個歷史人物,都應該是紀念館里定了型的蠟像。
呵呵,呵呵。
不知道當年急于將《人生若如初見》拍死的網友,今天會不會重新去看這部劇。
或許,他們根本看不見這部劇的劇名——
人怎么可能一直像最初看到他的那樣呢?
白居易的詩,后面還有兩句:“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今天讀來有另一種諷刺——
如果《人生若如初見》真的“死”在了兩年前。
我們就再也不會知道,梁鄉究竟是個什么人了吧。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