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深秋,北京某部隊宣傳科的暗房里,紅色安全燈將空間染成曖昧的暗紅色。18歲的邱文瀾屏住呼吸,注視著顯影液中漸漸浮現的影像——那是他人生中第一張獨立完成的照片,訓練場上生龍活虎的士兵們被定格在方寸之間。隔壁工作的張科長是一位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攝影記者,久久端詳照片后說:“留在部隊發展,咋樣?”“不,我要回老家”,沉思良久,他堅定地說,并用兄長湊的120元“巨款”買下了最時尚高端的海鷗4B雙反相機,背著行囊回到了家鄉新縣,并籌資在吳陳河鎮邱店大灣創辦了“文瀾照相室”。一年后,鄉里打算安排他去文化站工作,而供銷社主任聽說他從北京學成歸來,就捷足先登,以優惠的待遇聘用他在供銷社照相館工作。從此,開始了他的四十余載記錄家鄉——大別山革命老區新縣山水人物的攝影人生。

一、鄉親鏡像

鏡像一:一天傍晚,邱店村的邱世福老漢牽著老牛走過大槐樹旁的攝影室時,與夕陽融為一體,他看見后頓時心有靈犀,猛然舉起相機——逆光中,佝僂的身影與耕牛構成金色的剪影,層層梯田如年輪般在背景中徐徐舒展。這張被鄉親們稱為“老猴頭與牛”的照片,意外成為打動鄉親們的最好廣告。

鏡像二:秋收時節,村首富邱德財的婚宴,他捕捉到新娘指尖顫抖著為婆婆簪花的瞬間,喜宴上油光滿面的笑臉倒映在搪瓷茶缸里……“原來咱莊稼人也能這么體面!”新媳婦的驚嘆聲在十里八村傳開。漸漸地,漸漸富裕起來的農民有喜事來找文瀾照相,成了山鄉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儀式:新婚夫妻的含情相倚、參軍青年挺直的腰板、學子攥緊高考錄取通知書的激動表情,以及老人們摩挲著“壽相”時眼角的幸福淚光、青春少女的靚麗倩影、新生兒的赤子之身、百天乳兒的可掬憨態、周歲嬰兒的天真靈動……都在他的鏡頭里定格為珍貴的瞬間。

鏡像三:1986年立冬日凌晨,他背著相機在山間跋涉時,發現鄰村農戶的灶屋的青煙與晨霧山嵐纏綿,村頭的王嬸枯瘦的手臂在奶牛腹下有節奏地起伏。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時,鍍金的霧氣中,銀白的奶線劃出優美的弧光,是嬰兒嘴角流溢著白色乳汁,他顫抖著按下快門抓拍,生怕驚散這天地間的神來之筆,記錄下了晨曦中農家婦女擠奶的身影與裊裊炊煙交織成的詩意畫面。于是,《乳韻》誕生了,為他贏得了首個攝影一等獎。在縣文化館展出時,圍觀者里三層外三層,均驚奇不已。“這...這真是王嬸?”同村的秀蓮也驚奇得瞪大眼睛。當裝裱好的照片送到王家,王嬸用圍裙反復擦拭后,雙手才敢撫摸相框,激動的淚滴在玻璃邊上:“我這雙手……也能這么金貴?”評委會的頒獎詞寫道:“這幅作品讓我們看到,藝術不在遠方,就在勞動者的指縫間流淌。在光與影的褶皺里,我們看見了勞動本身的神圣性。”

鏡像四:1988年冬的一天,他去邱堂駐村辦理第一代居民身份證,在一個小山村前的大塘邊,瞥見一百米遠處有個黑坨子在水塘中漂動著。他仔細一看:“不好!是個孩子”,急忙飛奔過去,邊跑邊大喊:“孩子掉水里去了……”到了落水小孩旁邊后,他撲通跳進水里,抱起了已昏迷的孩子。聞聲從屋子里跑出來的家人接過孩子緊急施救,四歲的小女孩終于脫險。家人請他進屋里,燒起一堆大火,他脫下全身的棉衣和毛皮鞋進行烘烤。村人要上報政府表彰,他淡淡一笑予以謝絕:“不啦,小事一樁,人之常情,誰遇見都會這樣做的”。

鏡像五:新縣行政審批服務中心,前來“結婚登記”、“離婚登記”、“工商登記”和“出國護照”等辦理證件的群眾紛至沓來,涌向“文瀾攝影”窗口。他笑臉相迎,鄉親們的各種證照收費都低于市場價,辦理《殘疾證》照相再降半價,特殊困難戶直接免費,且又快捷方便,大家交口稱贊。

二、故土情懷

1990年谷雨日,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的王忍之,在河南省委宣傳部長候志英、信陽地委書記董雷等陪同下來到吳陳河鄉“文瀾攝影工作室”參觀考察。王部長仔細觀看了他記錄農村改革的系列作品,指著《春耕圖》問他:“這些泥土的肌理,是特意等側逆光時拍的嗎?”得到肯定后,撫摸著那張老農扶木犁、身后跟著啄食的麻雀、新翻泥土在陽光下泛著油光的照片由衷地贊嘆:“這些照片都有泥土的芬芳,有生活的溫度。”

同年夏天,他的專題《山鄉變奏曲》被《河南日報》整版刊發,其中《電視進山村》那張——老人對著新買的電視機擦拭眼角,天線在黃土墻上投下蛛網般的影子——成為改革開放后農村變化的視覺敘事。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吳陳河鄉撤鄉建鎮,他拍攝的一幅多底接片全景圖作品《大別山深處——銀盤風光》(《信陽日報》頭版發表),當時在藝術風格和技藝上,影響了整個信陽地區的攝影人。2019年,57歲的邱文瀾帶著全畫幅相機,再次拍攝出同一題材的新作品《銀盤新貌》,參加市里影展,這幅展現鄉村振興的全景式作品,是《銀盤風光》的迭代升級,兩幅作品的跨時空對話,詮釋了故鄉的變遷史。

2001年數九寒冬的一天,他在雪地里跋涉三個小時趕到周灣村。在周大爺低矮的土坯房里,他的鏡頭對準了火塘邊的周大爺和來訪貧問苦的省委書記陳奎元,以及陪同的市委書記李中央和縣委書記陳民。當陳奎元書記握住老人樹皮般粗糙的手時,快門急速閃動,捕捉到了三位書記俯身傾聽的姿態、老人臉上縱橫的皺紋和那簇跳動的火苗,同時也讓人感受到了比“領導關懷”更珍貴的東西——權力向下的溫度與文明上升的高度。這張《三級書記訪農家》照片后來被多家博物館收藏,成為一幅時代記憶圖片。

四十余年以來,他在新縣各戰線和領域提供了大量的宣傳資料照片,創作了數十萬幅作品,忠實記錄了老區的滄桑巨變,見證了各條戰線的重要事件。如文化教育方面:2000年被教育部確立為“首批國家級重點職業高中”的新縣職業高中,在“全國職業技術學校職業指導工作交流會”上,他拍下了時任教育部副部長王湛,將“全國重點職業高中”的金字招牌,授予新縣職高校長阮成國并親切交談的動人場景。

2006年9月1日,他抓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原副主席、時任北京市市長的王岐山,記錄了王市長在北京“河南新縣農民工子弟學校一京豫陳學校”開學典禮上講話的重大場景。當時,被北京市多家媒體采用。

2012年,在信陽市四屆人大一次會議期間,他快速拍下了市委書記郭瑞民與市人大代表、“河南省示范性普通高中”——新縣高中校長胡朗德就新縣教育改革問題進行交流討論的鏡頭。

近十余年來,他與時俱進,充分利用媒體人身份在國家級媒體、省級媒體及《今日頭條》、《搜狐新聞》等網絡平臺上,為老區新縣的扶貧攻堅、經濟建設、旅游開發、電商平臺以及文化教育等進行了大量的宣傳推介。

三、山水印痕

新縣地處南北氣候分界線的大別山中心地帶,青山綠水,植被率高,生態環境好,綠色資源得天獨厚;且向來人杰地靈,是鄂豫皖蘇區的政治經濟中心,是紅四方面軍、紅二十五軍、紅二十八軍等主力紅軍的誕生地,紅色遺址無處不有;另外,還有厚重的歷史文化遺跡,如道教文化圣地金蘭山,民居古村落丁李灣、毛鋪、西河等,諸多因素的疊加,構成了豐富多彩而又個性獨特的新縣“紅綠古”三色自然與文化資源。四十幾年如一日,他的足跡踏遍了新縣的山山水水,嘔心瀝血、殫精竭慮,從獨特的視角、用獨特的鏡頭,去尋覓、捕捉、記錄山精水魂,把山水之姿幻化成最美的藝術圖片。而今他已年逾花甲,依然長存赤子之心,“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咬定青山不放松”,鍥而不舍、不遺余力地去發現、宣傳“養在深山人未識”的新縣旖旎風光。

“看這塊‘將軍石’!”他在懸崖邊架起三腳架,“像不像守護大別山的老兵?”陪同的護林員不會知道,他鏡頭里的每塊奇石、每株古木,以及配圖創作的詩句,都是他寫給這片土地的情書,“一瞄一摁皆心血,一圖一詩總關情”。在連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各景區深山老林里,探秘并采集了上千種奇石古木及自然景觀照片。

四、生命檔案

邱文瀾,1962年出生于新縣吳陳河鎮邱店村,中共黨員,國家高級攝影師,中國攝影函授學院攝影專業本科畢業學歷,全媒體記者。1980年在北京某部隊學習攝影,1982年進入吳陳河鄉供銷社照相館工作,1987年秋在吳陳河鄉創設“文瀾攝影工作室”,2003年落戶新縣縣城。

1990年在信陽地委宣傳部、河南日報社聯合主辦的“新聞骨干培訓班”進修班學習,結業后被聘為“信陽地委宣傳部通訊員”,先后受聘為《信陽法制》《信陽日報》《中國改革報》《三農通訊》《維權時報》的攝影記者。

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大量作品在各級各類報刊上刊登發表,在各級各類攝影比賽中獲獎。新縣縣委宣傳部、縣文聯每次組織的攝影藝術比賽中,他均獲得一、二等獎,代表性作品有《乳韻》《山村女教師》《稚凝》等。

1989年在全國個體行業攝影大賽中,成為河南賽區入選攝影作品最多的一位,被評為全信陽地區第一名。

1999年,縣委宣傳部、縣文聯舉辦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五十周年大型圖片展覽,作品《鄉級球賽》獲得特等獎。

2001年,作品《三級書記訪農家》,榮獲全市攝影大賽一等獎。

2004年,被世界藝術家聯合會評審委員會授予“中國藝術家”終身稱號。

2019年,信陽市舉辦慶祝建國70周年暨改革開放40年大型圖片展覽,多幅作品入選參展并獲得優秀獎,同年又榮獲了新縣“新林玉露杯電商扶貧攝影大賽”一等獎。

2020年,被媒體評為“鏡頭大咖”。2021年被收錄編入《國家記憶人物大典》,并獲得“共和國建設默默無聞基層功勛人物獎”。2022年被全國民情調查中心招聘為“全國民情調查員”。

從暗房紅燈到數碼屏幕,從五毛錢一張的“壽相”到千萬點擊的網紅照片,他以四十余年的青蔥歲月和六十余萬次快門摁動,構筑了故鄉的一幅幅視覺敘事畫卷,山水人物和風土民情均歷歷在目。盡管攝影設備和技術在不斷更新換代,但鏡頭后的他那雙眼睛始終未變——那就是對鄉親的眷戀、對故土的熱愛、對山水的鐘情、對人性的審視、對時空的凝視。當下他正在籌劃出版《光影里的新縣四十年》,用影像為這片紅色熱土立傳。正如他在工作日記中所寫:“快門聲動,閃爍著山鄉的情懷”。當年輕后學向他請教攝影藝術秘訣時,他總是笑著舉起相機:“要像在泰山極頂渴望、等待第一縷晨光那樣,去捕捉生活的本真模樣,然后快速記錄下來。”

如今,年逾六旬的邱文瀾依然攀高爬低地活躍在大別山區的密林里。他的背包總比年輕人多裝三樣東西:老花鏡、止痛膏藥,還有那臺早已退休的奧林巴斯卡片機……正是這種對生活的無限熱愛和對藝術的不懈追求,他也成功地讓自己的生命成為一件不可混淆的藝術品。(夏曉輝 陳秀峰 邱德樂聯合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