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泉州市安溪縣龍角村民的祖先大概深諳林泉之道,傍山筑厝,擇水而居。這里山川秀美、茶園滴翠、綠竹扶疏、芒果飄香,蘆汀溪清流淙淙。村民躬耕結廬、世代繁衍,他們依舊承襲世代相傳的“作業”,娶妻生子,傳宗接代。不曾想,時序到了1999年以來,這一歷久不變的“作業”幾乎遇到“喝業”的危險!
水靈靈的渣莫(姑娘),精壯壯的后生家竟然乏人攀,不敢攀。連龍角的清茶也變得像泔水,外人沒一個敢喝!不知始于何日,龍角先是雞瘟、豬瘟、牛瘟,接著,連人也“瘟掉”好幾個!
晦氣籠罩在全村最古老的、一座叫回善堂的百年老厝,龍角數十幢厝宅、新舊模糊的清一色泥坯灰瓦、宮殿式的兩頭翹的清飛脊,各依各的“風水”錯落其間。回善堂規模最大,占地1000多平方米,三進院落只住八戶人家、大人孩子五六十人。
災星光顧的是廖聰明的家門。老夫婦年過七旬,和四子澄金、次子伙金住回善堂老宅;長子、三子、五子另建房遷戶。1999年農歷兔年六月二十九,35歲的壯漢澄金早飯后突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牙關緊閉、臉部青紫,腹痛嘔吐不止,送官橋鎮衛生院住院三天。出院后他和家人吃黨參燉排骨,再次發病;連老婆施麗、11歲女兒亞蘭、9歲的兒子山根也跟著口吐白沫……
這僅僅是災難的開頭!
進入2000年農歷龍年,這一家更是劫難連連,半年之內連喪四口;廖亞蘭死于農歷二月二十二(3月27日)、廖澄金死于農歷四月十二(5月15日)、廖聰明(72歲)死于農歷五月十六(6月17日)、廖伙金(41歲)死于農歷八月初七(9月4日),一家三代赴黃泉,留下兩代人三個寡婦!
以上四人皆口吐白沫發病而亡;幸存的廖聰明老妻及長子、長媳等,亦發作過此怪病。
直至最后一個死者廖伙金亡故,貧困無著的新寡婦托人寫了一份“救濟申請書”,層層遞交到安溪縣分管民政副縣長手中。
副縣長為之動容了:這家人怎么這么個死法?!莫非環境污染或遺傳作祟?或惡疾流行?然而,隨著一支由泉州市、安溪縣防疫、流行病學、農業衛生、神經內科專家組成的調查組的到來,采檢空氣、水源、大米、咸菜,又驗血又做CT腦電圖……結論是:回善堂怪病非病,非自然因素造成。
縣公安局局長楊文輝、副局長廖啟明,刑警大隊長吳耿川及全體警員全都警覺行動起來,迅速成立“3·27”專案組。
鄉親們還沒有逃離巨大的惶惑和恐懼:整個龍角,家家門扉虛掩,人們神色張惶,神神叨叨的稀落的行人望著眾多大檐帽,眼神也是怪怪的。遠遠的聽得動靜,門“呀——”地啟開一道縫、露出半個人頭窺探,便又立刻縮回。有孩子好奇,又被大人喚人屋內,大人一臉“關嘴強似關門”的神氣。
“很衰!”“夠衰!”警方扯到回善堂慘禍,純樸的村民要么機械地念叨這詞兒,要么緘口不言。
警探挨家串戶三天白磨嘴皮。村中有個老校長說話了,言下頗體貼警探辛苦,又頗為回善堂魔障操心,出的主意卻嚇人一跳:“我看要把你們公安局長請來,拿槍在大堂上放三槍鎮邪!”老校長說那是“風水問題”、“邪祟入侵”:武官放槍才能鎮得住!
接著聊,警探們又接著曉得回善堂除了出怪病,還出了個怪人“廖大神”廖棟梁。怪人非凡俗,是個“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的“活神仙”,本地俗稱“會上身”(即神鬼附體),能預知生死,占卜禍福。村人對其信服得五體投地,誠惶誠恐。
廖聰明家的奇禍,廖大神早有預卜。
他是廖聰明的堂弟,今年53歲,住回善右廂房,與住左廂房的堂侄廖澄金“流年不利,家運衰敗”。果然,廖澄金“衰”個透頂!家養的雞鴨和豬牛接連遭瘟暴斃。澄金家與人合養的耕牛,在別人家還好好的,一輪到澄金家,牛即瘟死!春耕借用人家的牛,才借兩天便口吐白沫四腳朝天!他說四堂侄“前世結冤,早晚會出人命!”果然澄金全家怪病一場:時過不久,女兒亞蘭中午放學回家,吃了鄰居送的蛋糕,臥地打滾一陣便直挺挺死了……其后,人命一條接一條。
廖大神真是“卜雞雞死,卜人人亡!”回善堂恐慌了,龍角恐慌了。在一片凄風苦雨陰云愁霧中,村人對廖大神由信服而生敬畏,連遠遠望見他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寒戰。村人無不害怕哪天災星突然降臨,爭先恐后到廖大神家燒香跪拜上供,求靈符、買咒紙,門板門楣、眠床灶臺上胡亂糊貼一氣,還是提心吊擔,余悸難消,恍惚到世界末日。
這個主宰著龍角一村人靈魂的人物,是個老土鄉俗的糟老頭,小小個子、黑皮禿頂猴猴精精。廖大神只念過一年小學,大字不識幾個,早年間提個鳥籠帶簽筒到廈門“叼鳥卦”替人占卜兇吉,混不下去,回龍角務農兼裝神弄鬼也有許多年頭了。刑警隊長吳耿川以好奇、又似漫不經心問他“跳神”靈不靈;他說“信則靈”;問他對堂兄家死那么多人有何看法,他說“壽數天定”,又送了故世一大堆好話,夸未亡人堂侄媳施麗溫柔賢惠作風正派……
警探的腳步是沉重的。
回善堂里,廖聰明的老妻在一邊抹淚,孫子山根在窗下埋頭做作業。
“頭發這么長咋還不理?”警察叔叔用手撫著孩子的頭:“是不是因為你二伯(伙金)過世還未過‘七七’?”
孩子默默起身走開了。
廖婆婆枯坐良久,才憋出一句:“妲己掃帚星!”便哽咽不再言語。
老婆婆是否暗指四兒媳施麗是個黑寡婦?若然,施麗為何也曾經同樣“口吐白沫”?
當時小山村還未文明開化到廢除土葬,“口吐白沫”的怪病由對新亡人廖伙金挖墳開棺驗尸揭跡:系“毒鼠強”致命。
其后對另三個墳墓開棺,結論相同。
投毒殺人確信無疑。
次第進入案情的市公安局副局長林林、刑警支隊長卓慶忠、副支隊長李守其、副政委林元益、重案大隊長陶崇隆、省特聘刑偵專家楊保廷,庖丁解牛盤點因果。警方探查,又拽出一串“鬼人鬼事”。
1999年春,廖聰明的四子澄金“怪病”初發,廖聰明心中暗吃一驚:這不正應了堂弟廖大神一張“神口”?廖聰明誠惶誠恐十萬火急備了三牲五果、金錢香燭,設立香案祭臺,請大神堂弟登壇“上身”。縷縷香煙裊裊飄升,廖大神閉目正襟危坐,嘴巴張張合合,突然雙手一折大腿:“起鼓!起鼓!”旋即叫道:“我是廖大頭!”廖聰明一聽頓然大驚失色!
這“廖大頭”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殺父仇人!
72年前,廖聰明還在娘胎里,其父廖富從印尼經商返鄉,住在回善堂,土匪廖大頭趁夜入室洗劫并殺害廖富。解放后,廖大頭亡命不知所終。當時還從當年廖大頭的老宅搜出兇具土槍。
當年血債未償,今日“廖大頭”居然還魂附體,還鬼話連篇,說他的孫子十年前礦井塌陷死亡是被廖富的鬼魂追索,現在他也要勾廖富的孫子廖澄金的魂……
“廖大頭”正借著廖大神的手腳張牙舞爪,那大神忽然腔調突變:“我是廖富!”接著控訴廖大頭血債累累……兩鬼相爭、輪番上場對罵,鬧得不可開交。
事后,廖聰明趕緊約了廖大頭的后人、一道備辦果品祭禮往縣城隍廟燒香上供,請城隍老爺作“公親”,了斷兩家世仇宿怨。廖聰明當場拿出寡母傳給他的血衣焚燒。兩家發愿握手言和。可是,廖聰明家并沒有就此太平。
每年春夏之交,廖聰明多次請大神堂弟禳災。廖棟梁先是陰慘慘道:“你家住回善堂后院陰氣重!”
廖聰明及四子舉家遷往前院和廖棟梁家對面而居,仍然災禍不斷;廖棟梁又說:“你家屋角傷‘風水’。”
廖聰明依言敲掉屋角,祝事反而愈演愈烈,孫女死掉,四子又死掉……
廖澄金死后的第三天,龍角人心沉浮惶惶不安。晚上,回善堂陰風嗖嗖。在天井閉目“修煉”的廖大神,忽然又拍腿又跺腳:“起鼓!起鼓!”被請上大堂便嚷:“我是澄金!”且唱且訴的是,他游魂匆匆,放下孤兒寡母不放心,要這母子“吃佛飯”,不然還有大禍臨頭!
此時在場的廖澄金的大哥,顫巍巍地燃香大哭:“四弟呀!你好糊涂啊!你走時,家里沒錢收埋,是你這個無用的大哥硬扛上山才讓你落土的呀!你要真有靈,要保佑你的兒子見風見日就長,喝粥喝水也大呀!——”
廖大神聞言色變,“神”退眼張,冷汗淋漓。圍觀的村人無不毛骨悚然。
噤若寒蟬的村人走出淫威的牢籠是在警方進村多日之后。大神鬼話“吃佛飯”,意在將未亡人納人自己的屋宇。廖大神“司馬昭之心”已是村人皆知。
廖聰明老妻罵的“妲己”自然不是指那個商紂王的蘇妲己。老婆婆骨子里畏神懼鬼只能曲里拐彎指桑罵槐,全家人不敢開罪那個一村人跪拜的偶像。
龍角的大人畏鬼神,龍角的頑童不信邪。一名頑童在警探“拉勾約誓”后,悄悄附著警探耳朵吐出幾個字:“豬哥梁!豬哥神!”
這“豬哥梁”指的是廖棟梁,“豬哥神”在閩南語意如說花癡淫棍西門慶!
頑童是小女孩亞蘭生前一起讀書的小伙伴。他曾聽亞蘭說她三次“見鬼”,他問什么“見鬼”,亞蘭就哭,說看見廖棟梁在她家房里、柴草間里,脫光她媽的衣服,壓倒在地上……
亞蘭看見不該看見的,以致小命不保。
她奶奶在警探面前抹老淚,說夢見亞蘭向她哭訴:“奶奶!我死的好冤枉啊!”
警探趁機動之以情,老婆婆悲從心起訴冤由。其實她家早就曉得廖棟梁是個衣冠禽獸,“上身”都“上”到堂侄媳“身”上了。這在舊社會是悖逆亂倫的大罪,要被鄉親族人墜崖沉潭的!
“那你家為啥還去找他‘禳災’?”
“那不是找他。人是怕神鬼的,人不怕人。要不我家當時五個兒子,他對那妲己連嗅都不敢嗅一下!”
亞蘭第一次發現那件事就向她阿爸阿公講了。畢竟“家丑不可外揚”,聰明的澄金父子去向豬哥梁“敲鼓邊”,那惡魔啞口無言。后來,亞蘭給害了,澄金也給害了……澄金死三天就來“上身”,聰明和大兒都驚呆了,聽老輩人說,人死要過七日才能“上身”呀!這哪還有天理啊!
假“上身”過后,廖棟梁的三八老婆還上門“動員”,說澄金托夢給棟梁要他“大慈大悲”照顧施麗母子,讓母子“吃佛飯”允從。聰明明知“托夢”是把戲,還是心慮怕人家會“畫符作法”強壓住怒火:“你們按按良心!守寡人是他的侄媳啊!我四兒尸骨未寒啊!”過20多天,廖大神又放風:“廖聰明老命該休,活不長了!”又過四五天,廖聰明老夫婦喝粥吃咸魚后口吐白沫……
聰明一命歸天,老妻撿條命卻留下殘疾,大兒子因悲極慟哭四弟,撞破假“上身”鬧劇,不久夫妻雙雙在飯后同時口吐白沫……
山村怪病迷霧已漸漸消退,警探牽引證之鏈步步為營。斯時名兒很洋氣的碧利斯臺風不期而至,來到很鄉土很偏僻的龍角,飛沙走石,昏昏慘慘,很有些“天怒”氣象。
虎年1998年春的那個上午,廖棟梁見堂侄媳施麗獨自在山坡地割地瓜藤,四野無人心中一陣狂喜。他平時以“長輩”身份幫她干活的“感情投資”,此刻完全發酵為獸欲。于是裝模作樣拿兩只橘子遞給他“解渴”,趁機挨坐到她身旁,詭秘地咧嘴道:“我給你看過命,你今后會和我一塊兒吃飯的。”
她傻傻地笑:“怎么可能!我有老公,你有老婆。”
“你老公短命相,活不長的。”
“可我叫你叔。”
“我不是你叔,我是神。”
她無話,開始剝橘子,這邊忙剝橘子,那邊忙剝褲子,兩人就勢滾到地瓜溝里……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兩人的好夢初被施麗的女兒亞蘭的哭聲驚擾后,施麗臉孔紅紅向老公和公公“表白”:“廖棟梁很壞,人老心不老!讓我罵了一頓!”
她老公和公公找廖棟梁,他表面啞口無言,暗中假托“神口”令施麗一家搬住自己對面,以方便偷情。奸情再次敗露,他先用少量鼠藥令她老公“發病”;老公出院燉黨參排骨,他又放鼠藥;不料全家一起吃,連施麗也一起發“怪病”。
這幫了他的大忙——施麗也“發病”,誰還懷疑到他頭上?他想象得出施麗在回答警方質詢時的態度。她果然壓根兒不相信廖棟梁這“吃佛飯”之人會舍得對她下手。他當然舍不得她且遠遠不滿足于偷情。
她女孩亞蘭屢次“驚擾”兩人好夢,廖棟梁幾滴“毒鼠強”滴人蛋糕先送了女兒的命;又加大藥量令她老公在喝下一碗涼開水后“短命”掉。“花大神”邊“禳災”邊投毒,人一個一個死,村人眼光疑疑惑惑,他又想到“天”的“妙用”:“這是天意!神仙也救不了!”
三八婆望著村人廖棟梁頂禮膜拜,她人老珠黃惟恐自己服侍不周,巴不得他納個小妾好坐大。廖大神假“上身”露餡,讓她去當“說客”,她老著臉皮去,“說項”不成,他讓廖聰明老命“休”了她也曉得非他“神口”,而是鼠藥之功。三八婆給廖大神上的最后一道油彩,又生生把廖伙金枉送奈何橋。
那天,廖棟梁和施麗一塊兒從地里干活回來,兩人親熱談笑風生,顧忌全無。廖伙金觸景生情想起一家老幼被廖棟梁害得好慘,悄聲罵了一句:“老豬哥!”
恰好給三八婆聽到,回家向廖棟梁學話:“你好心沒好報!澄金托夢叫你照顧施麗母子‘吃佛飯’,人家的二哥背后罵你老豬哥!”
廖棟梁鼻孔冷冷地:“哼哼!屁股后罵死皇帝!罵給我聽到,我叫他腳手‘卡卡搐!’”
還不等他當面聽到,這二哥在家里飲茶后成為最后一個冤魂,鄰居陪飲一杯的小青年也莫名其妙地捂肚子打滾。
當緊隨臺風傾瀉的暴雨將龍角抽打得顫顫發抖之時,警方似乎動了什么念頭,請廖棟梁走了趟派出所。問了些“你的香客多不多,有無外地的”“你是不是有‘特異功能’”之類的話,便用摩托車送他回家。
夜深人靜,老婆問:“派出所問你啥?”
“沒啥。”
“我看沒好空(好事)。”
“死那么多人,你認啦?”
“……等我要認再說。睡吧。”
廖棟梁還在“認”與“不認”的迷糊中,多名“香客”——有南安市的、有安溪縣的賣耗子藥販子,已向警方確認廖棟梁正是多次購買過“毒鼠強”的小老頭!
“花大神”廖棟梁被正式“請”進縣公安局,屁股落座就以腿亂抖顫,口中念念有詞,又突然一拍大腿:“起鼓!起鼓!”……他這“鼓”已是一蹶不振,便躺到地上打滾。
“啪!”警探推出若干物證,“花大神”圓睜的雙眼花花的,那帶把子的“毒鼠強”塑料瓶,猶如人身體上的某件物事……他即刻癱泥。
此一形骸于2001年6月底,被攝進中央電視臺“今日說法”的鏡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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