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譚大山,弟弟叫譚大河,父親是國營食品廠的工人,母親是家庭主婦。我家住在柳江邊的老巷子里頭。1981年的秋天,桂花香把整條街都泡得軟綿綿的,可我家卻鬧得雞飛狗跳,父親要退休了,單位給了個頂職的名額。
那時候頂職就像天上掉餡餅,只要能進國營廠,鐵飯碗一捧,討老婆都硬氣三分。
我高中畢業時連中專也沒有考上,于是就在巷口擺了個修單車的攤子。弟弟連初中都沒讀完,天天跟著街溜子在江邊摸魚。
父親叼著煙斗,煙鍋里的火星子一明一暗:“大山,收拾收拾,過兩天去食品廠報到。”
這話像顆響雷,炸得屋里頭鴉雀無聲。弟弟蹭地站起來,把搪瓷杯重重往桌上一磕:“憑什么讓哥哥頂職?我也要頂職!”
母親搓著圍裙想勸,父親把煙桿往門檻上一敲:“老大認字多,進廠學技術快!”
那天夜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月光從木窗欞漏進來,照見弟弟蜷在床那頭,背對著我一聲不吭。
我們兄弟倆從小擠在一張床上,他挨欺負時我抄起板凳沖在前頭,我發燒時他跑去江里摸螺螄換白糖。想到這些,胸口就像壓了塊鵝卵石。
第二天清早,我揣著頂職通知書跑到廠里。看著車間里轟隆作響的機器,穿著工裝的女工從我身邊匆匆走過,忽然覺得這一切都不踏實。
中午回家,正撞見弟弟蹲在巷口啃冷饅頭,臉上還有沒擦凈的灰塵,他去碼頭扛大包了。
“哥,你去吧。”他把饅頭掰成兩半,硬塞給我一半,“我有力氣,餓不死。”這話比拳頭還重,砸得我眼眶發燙。當晚我把通知書拍在飯桌上:“爸,讓弟弟去頂職吧。”
父親氣得把筷子都折斷了:“大山,你瘋了?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機會!”
我梗著脖子不說話,弟弟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爸,我哥讀的書比我多,他該復讀一年去考大學!”
最后父親抹著眼淚摔門而出。三天后,弟弟穿上嶄新的工作服,我重新捧起了課本。
那年冬天特別冷,我縮在漏風的閣樓里復習,聽見樓下弟弟哼著小曲兒下班,自行車鈴鐺清脆得像春天的雨。
1982年高考錄取結果公布,我考上了廣西大學。臨走那天,弟弟把攢了半年的糧票塞進我行李:“哥,在學校別餓著,不夠寫信回來。”他的工裝袖口磨得發白,指甲縫里還沾著污垢。
大學四年,我寒暑假都在圖書館泡著。每次收到家信,母親總說弟弟在廠里升了班長,可字里行間總藏著嘆息。有次半夜發燒,迷迷糊糊中想起小時候,是弟弟背著我去診所,那時候他的背還沒現在這么寬厚。
畢業后我留校任教,又讀了在職研究生。再回到家時,街邊的騎樓刷上了新漆,巷口的修單車攤變成了錄像廳。弟弟在食品廠干了十幾年,從班長升到車間主任,娶了同廠的女工覃佳梅,生了個女兒叫朵朵。
2000年前后,國企改制的風刮得厲害。我記得那年春節,弟弟來南寧看我,西裝革履的,卻總往杯里悶酒。“廠子要黃了,”他紅著眼圈說,“買斷工齡才給兩萬塊。”我想塞錢給他,他漲紅著臉推開:“哥,我還能扛!”
后來聽說他擺過地攤,開過摩的,最后在建材市場給人扛水泥。
有次我回到老家時,在建材市場撞見弟弟,整個人瘦得脫了相,肩膀上扛著兩袋水泥,腰彎得像張弓。
我喊他,他抹了把汗擠出笑:“哥你怎么回來了?快回家克,這里灰塵大。”
2010年,朵朵考上了我的大學。開學典禮那天,我在校門口等她,遠遠看見弟弟手提肩扛大包小包,頭發全白了,走路的腿有點打顫。我沖過去要幫忙,他卻擋住我:“別讓朵朵知道她爸老了。”
那天晚上,我拉著弟弟去喝酒。他摸著酒杯說:“哥,你當年把頂職讓給我,我不后悔。要是我去讀書,現在說不定連水泥都扛不動。”
我鼻子發酸,想起三十年前那個月夜,我們兄弟倆也是這樣分食一個饅頭。
如今我成了教授,常有人問我后不后悔當年的決定。我總說,有些東西比鐵飯碗更珍貴。上個月回老家,看見弟弟在柳江邊教外孫放風箏。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就像小時候,我拉著弟弟的手在沙灘上跑。
江風裹著熟悉的桂花香吹來,恍惚間又回到了1981年的秋天。那時候我們都以為,一個決定會改變一生,后來才明白,真正重要的,是血脈相連的牽掛,是無論命運怎么折騰,都拆不散的手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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