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有多大呀？”“每年杏花落打藥一次，立秋后再打一次毛蟲藥。”在山西代縣，張福青老人曾有一座“磚瓦圖書館”，他把對世間的心事都寫在了院子的磚瓦上，故事曾被小紅書攝影師“蔡山海”偶然發現，單篇帖子就有10.6萬網友點贊，眾多網友紛紛轉發、二創。今年，張福青的故事被小紅書打造成了“線上家史博物館”，張福青的兒女因此更加了解父親，與此同時，更多兒女也開始主動探尋自己父輩的“宇宙”。

網友為張福青老人“磚瓦圖書館”繪制圖片。（網友“手冷_”供圖）

張福青“磚瓦圖書館”之后，小紅書上話題“我的家庭簡史”已達1.1億瀏覽量，有超過1萬人參與，并發布超過3萬條筆記；而“家史”話題下也已有327.5萬瀏覽與互動。

互聯網上，家史寫作悄然興起，年輕世代通過主動探尋父輩們的故事，以個性化的圖文、影像等方式分享在網上，以重新認識生活、發現自我。“往事與隨想”“紀實與虛構”，這些經典文學作品中用以命名的詞匯，也成為更多人自發寫作、表達與共情的代名詞。這似乎是很多網友的心聲：“找到他們，看見自己”，以“碎片”對“碎片”的方式完成一場家史寫作。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嚴鋒認為，“可以用‘微小’去形容互聯網家史寫作，這是一種更普遍的、民間的、個體的自發寫作”。

新的媒介技術與平臺為人們提供下筆表達的舞臺，也鼓勵人們親身追溯“與我有關”的更長期的故事。中國作家協會網絡文學研究院副院長、杭州師范大學教授夏烈認為：“互聯網家史寫作可被視作‘新大眾文藝’寫作方式的一種分支，其自發性業余寫作方式、老百姓講述自己故事的敘事格式，以樸素姿態與大眾精神思考與定位自己所處的當下，皆有‘新大眾文藝’的特征。這既濃縮著時代風貌，更體現出個體理解當下生活的人文視角。”

人們“聚”在賽博村莊聊家史

李香燦老人在小紅書給父母寫信，敘述家庭35年來的“后續”，一句“父母親大人，我的年紀超過你們了”引起十幾萬網友的“思家”情緒。這位老人還為網友閱讀了一段年少時的家書，有年輕的網友聽到相似的鄉音而想念從小睡在一張床上的外婆，也有人因為書信剛好寫于“我出生日期的半個世紀前”而感到生活的力量……由于年事已高，李香燦的小紅書由其兒女代為管理，兒女后輩在帖子里寫下：“爺爺真的非常開心，一開始他并不覺得自己普通的過去會有任何人感興趣。”

兒女替李香燦老人在互聯網上發貼。（網友“李香燦的日記本”供圖）

那些超越文字的家史，在互聯網上以更加在場、具體的經驗抵達，互聯網也就成了講故事與聽故事的天然舞臺：手寫的信件被拍成照片上傳，不同代際的照片對比，老人面對鏡頭的自述，手繪家譜和連載漫畫……那些手寫書信的紋路、方言里的頓挫、老物件的擺置，都可以從中感知最細微、最真實的感情。

兒女在網上敘寫父輩家史。（網友“ICON”供圖）

在賽博的村莊，人們依舊可以“聚”在一起聊生活：一條家史的帖子，可以引發評論區內千百條“回答”，更多的家史也由此出現。“不同人的家史，像網一樣，可以互補。”嚴鋒認為，家史如“鏡子”般讓人們“來來回回地觀看”，“將這種‘觀看’不斷擴大，便有更多的連接與相互的理解”。

在互聯網的見證下，原本可能厚重的紙質的家史寫作變得“輕盈”起來，表達的入口無限開放。“這是家史寫作的變化，以‘碎片’對‘碎片’，寫作的碎片、讀者的碎片和媒介的碎片之間有一種關聯。”嚴鋒認為，“寫的人自然，看的人也不累。現在大家在路上等車的時候，或是通勤的瞬間，就可以完成關于‘家史’的表達。”細小的寫作，不宏大的表達，恰恰能產生最強烈的共鳴。

在“何以為家”的意義中獲得力量

互聯網為何吸引了家史的寫作與表達？隨著互聯網深入生活，被稱為“網絡原住民”的Z世代、α世代也參與到家史講述中，也由此在虛擬世界中重獲真實的連接，這便延續了“根”的意義。“根”有這樣相互連接的功效，從而產生一種人類學的意義。“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那個‘根’這個東西它就開始凸顯出來。”嚴鋒說。

尋根尋向“民間”，而“家”是其中的一種維度。王安憶曾在《紀實與虛構》中尋覓母親的姓氏來由：“‘你是誰家的孩子’這句話其實情意濃濃，可使浪跡天涯的漂泊者流下淚水。它可時時讓人想起家的概念，可使每一個孤獨的離鄉背井的人深深感覺到在他身后站著一個親情脈脈的龐大集團。”

“很多看似遙遠的故事與道理，其證明原來就在自己身邊！”在家史中看到一個真實的人，回到一種“原初場景”，從中獲得力量，這是寫作者以及觀看者的直接動機。例如不少網友找到父母年輕時的通信，追尋其足跡進入父輩的時空，見得其中“樸素的情感”。其中真情的迸發，使得寫作與表達本身就充滿意義。

用老物件記錄家史。（網友“Shoko.”供圖）

家史是個人的，但“小家史”易與“大歷史”相呼應，在彼時同一片時空中產生歷史的交集。夏烈認為，這是記錄時代的重要足跡：“每個人、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故事書，而這些家史往往與國家民族的故事相勾連，‘寫家史’足以撫摸中國社會與時代發展的脈絡與溫度，也一定程度上使得很多帶有人性光輝的好故事被看見。”

未來，科技會讓家史更加在場，這一“新大眾文藝”的樣式可以繼續突破文字、圖像或是影像的界限。作為科技資深玩家，嚴鋒看到蘋果Vision Pro的空間視頻可以重建“老屋”，“還可以為自己的親人3D建模，甚至還可以讓他活動起來，符合其原有的性格與說話語氣。當然這個過程也會產生各種爭議，需要交給未來的人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