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能選擇五部動畫電影傳世,我會毫不猶豫地選這五部:
《白雪公主》、 《鐵扇公主》、 《大鬧天宮》、 《瘋狂動物城》、 《大圣歸來》。
這五部動畫片像是五種不同時代的聲音,從“動畫能不能賺錢”到“動畫能不能傳道”,再到“動畫能不能講好一個現代的中國故事”。
每一部的價值,都不止于它的精彩故事,而在于它代表了一個轉折點。
第一部,《白雪公主》(1937)
如果只能留下一部動畫作為行業起點,只能是《白雪公主》。
它是世界上第一部動畫長片,也是迪士尼孤注一擲的豪賭:四年時間、七百人團隊、150萬美元的投入,換來1400萬美元票房以及一座具有世界影響力的動畫工廠。
從此,動畫成為一門真正的工業,也成為全球娛樂帝國的起點。
此外,《白雪公主》第一次建立了動畫長片的完整范式:角色成長、敘事節奏、配樂配色,全部環環相扣,今天我們熟悉的動畫片“標準模板”,基本都源于它。
故事耳熟能詳,細節也很精彩。
比如里卡爾多·法爾奇內奇《圖像》中分析過《白雪公主》的空間設計:善良角色總是從左向右行動(王子、小矮人),邪惡勢力則反向出現。女巫遞出毒蘋果那一幕,公主在左,巫婆在右,暗暗形成一個“反向的圣母領報”——不是帶來救贖的天使,而是帶來死亡的魔女。這種空間語言,其實沿襲了伊麗莎白時代戲劇和19世紀芭蕾舞臺的傳統。
此外,白雪公主被流放依舊穿藍裙子,這是她作為公主的特權。原因是自從文藝復興以來的幾百年間,藍色是最昂貴的顏料。
藍黃配曾風靡一時,是浪漫主義的制服。《白雪公主》中也有藍黃配。
話說回來,1939年,《白雪公主》在上海上映,轟動一時。正是這部作品,讓中國電影人意識到:原來動畫也能賺錢、能講故事、能登大雅之堂——三年后,《鐵扇公主》就誕生了。
第二部,《鐵扇公主》(1941)
事實上,萬氏兄弟最初籌拍的《鐵扇公主》,他們更想拍《大鬧天宮》。不巧的是,正趕上物價飛漲,膠片洗印的利潤遠比做動畫來得快,投資方臨時撤資,項目被迫擱置。
萬氏兄弟轉投《鐵扇公主》,用了整整三年,硬是在上海做出亞洲歷史上的第一部長篇動畫。
這部片不僅是技術上的奇跡,更是立場上的宣言。彼時中國戰火紛飛,萬氏兄弟拒絕拍米老鼠式的娛樂片,堅持要讓動畫文以載道。他們將抗戰精神包裹進神話故事,用孫悟空斗牛魔王暗喻現實中的抗日斗爭。
萬籟鳴后來坦言:中國沒有時間開玩笑,動畫必須承擔喚醒民眾的功能。這種“文以載道”的思路,幾乎奠定了之后幾十年中國動畫的主旋律,也為后來“娛樂優先”型國漫的出現,提供了一個對照坐標。
但即使帶著強烈的教化色彩,《鐵扇公主》也不失創意和趣味。比如片頭八戒熱得拿下耳朵當扇子扇,鐵扇公主刮風那一場,連屋頂的貓都被吹禿了。這些細節,哪怕今天看,也依然讓人忍俊不禁。
影片上映后在東南亞、日本引起轟動。它不僅讓中國動畫登上國際舞臺,還影響了年輕的手冢治蟲。他看完《鐵扇公主》后放棄學醫,投身動畫,幾十年后成為“日本動畫之神”。
在技術上,《鐵扇公主》有不少短板,鏡頭抖動、線條不穩、剪輯粗糙,但瑕不掩瑜。在那樣的時代,這樣的作品已堪稱壯舉。
它讓中國動畫不只是“我們能畫”,而是“我們有話要說”。
第三部,《大鬧天宮》(1961-1964)
如果說《鐵扇公主》是奠基石,那《大鬧天宮》就是中國動畫的登峰造極。
這部作品匯聚了當時全國最頂尖的動畫人才,由剛成立不久的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傾盡全部資源打造。
在物資極度匱乏的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團隊頂著壓力拍攝兩年,制作成本高達100萬元,按照2004年的估算,相當于一兩千萬元。用在動畫上的每一分錢,都被轉化成了畫面中的神采飛揚。
這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國風動畫史詩”。它將傳統美術、神話體系、戲曲動作、年畫技法、古典音樂高度融合,創造出一個既有文化根基、又極富想象力的神話世界。
它讓你在年少時只覺得熱鬧,但長大后再看,才讀懂里面的“反叛”和“諷刺”:太上老君的陰險、玉皇大帝的空虛、天庭眾神的迂腐,每一個配角都暗藏現實隱喻。而孫悟空,始終在做一件事——向虛偽權威說不。
也正因此,《大鬧天宮》在“文革”時期被禁播。但它是中國影響力最大的動畫之一。無數中國孩子心中,最初的英雄原型,就是那個騰云駕霧、七十二變、敢對玉皇大帝拍桌子的美猴王。
這不是動畫片,而是一代中國人想象力的源泉。
第四部,《瘋狂動物城》(2016)
沒記錯的話,《瘋狂動物城》應該是中國影史票房最高的進口動畫電影了。
《尋夢環游記》,《冰雪奇緣2》它們在內地的票房都不如《瘋狂動物城》。
《瘋狂動物城2》能打敗《瘋狂動物城》的票房記錄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瘋狂動物城》不僅是技術流的高峰,也是“動畫講嚴肅事”的現代范本。它講偏見、講歧視、講權力結構,但又用最幽默、最可愛的方式講出來。兔子朱迪和狐貍尼克之間,不只是種族沖突的影子,更是理想與現實的博弈。
這是一部在影院里我看了三遍的動畫,每一遍都笑得樂不可支。無論是樹懶辦理業務的慢動作,還是尼克拿著冰棍做“創業生意”,它用一種近乎漫畫的節拍感,把復雜的社會議題做成了老少咸宜的爆米花合家歡。
片中一個看似簡單的設定讓我印象極深:在“動物城”里沒有人類、沒有靈長類、沒有魚類、爬行動物、鳥類,也沒有貓狗這類人類寵物。這不是技術偷懶,而是高度自覺的刪繁就簡——避免了關于進化、主仆關系、弱肉強食等過度復雜的議題,從而聚焦在“如何打破偏見”這個主軸上。
或許這種設定限制了它的藝術高度,與此同時,它的高度恰來自于這種克制。
我選擇它,是因為它代表了“娛樂至上”的正面可能性。在中國動畫仍熱衷于“文以載道”時,《瘋狂動物城》告訴我們:好看、好笑、本身就是價值。
最后,我為朱迪尼克CP舉大旗。
第五部,《大圣歸來》(2015)
關于第五部,我很糾結。
究竟寫賣150多億的《魔童鬧海》,還是第一部國漫爆款《大圣歸來》?
最終我選了后者。
它可能不是最完美的,但絕對是國產動畫最重要的拐點。
在它之前,國產動畫還在“教育與教化”的軌道里原地打轉,即便有注重娛樂性的如《十萬個冷笑話》,也難以成為十億加的爆款。
《大圣歸來》首次用爽感、幽默、情緒爆發重新定義“國漫長片”。孫悟空不再只是個民族符號,而是一個有缺點、有情緒、有反差的角色。小男孩江流兒和他的羈絆,撐起了整部片的情感重心。
它不再糾結“動畫能不能有娛樂性”,它直接說:當然能,而且得好看、好玩、好哭、好賣。
正是這部作品的成功,讓《哪吒之魔童降世》《魔童鬧海》等大片有了落地的信心。《大圣歸來》開啟了真正意義上的“國漫商業時代”。
餃子不止一次說過,是《大圣歸來》的成功鼓勵了他,然后我們看到了哪吒。
“如果沒有‘大圣’,就不會有‘哪吒’。《大圣歸來》給我當頭一棒:只要和觀眾‘以真心換真心’,觀眾是愿意看好的作品的,甚至會更加寬容。”
從行業意義上看,《大圣歸來》在商業層面的巨大成功,不只是一次出發,也是一次對過往百年“動畫=教條”的溫柔告別。
結語:
除了上面這五部動畫電影,其實我還有很多念念不忘、反復重刷的片子。
寫這篇評論,其實是想說一個事實:國漫從來不是閉門造車的產物,它一直是博采眾長、大膽“拿來”的結果——這也是我為什么把相對冷門的《鐵扇公主》排在第二位的重要原因。
萬氏兄弟是中國動畫的先驅。他們對好萊塢動畫的學習精神,至今值得我們發揚。《鐵扇公主》的動態處理顯然受到了迪士尼風格的影響,正是這種不羞于借鑒的勇氣,才孕育出了后來《大鬧天宮》這樣的精品。
抗戰結束后,我黨接管了日本在東北設立的“滿映”,1946年成立了東北電影制片廠(東影)。其中的卡通股是新中國最早的動畫力量,創作了《皇帝夢》《甕中捉鱉》等諷刺片,風格硬朗、思想明確。
1950年,卡通股整體南遷上海,并入上影廠,逐步發展為后來響徹全國的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
可以說,中國動畫的傳統從一開始就帶著“結合”“變通”“吸收”的基因。
今天我們當然要強調本土化與文化認同,但這并不意味著要拒絕學習國外的優點——恰恰相反,真正成熟的國漫,應當既有《白雪公主》的工業力量,也有《瘋狂動物城》的娛樂節奏,更有《鐵扇公主》《大鬧天宮》的文化底蘊。
我選擇這五部動畫,不是為了拉踩誰,也不是為了列清單,而是想提醒我們:動畫不是某個國家獨有的榮耀,而是整個人類想象力的共同遺產。
我們需要的,是更多“愿意拿來,也能做出”的創作者。
這個暑期檔,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的新片《浪浪山的小妖怪》即將上映,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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