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法網告別儀式。

去年寫的了，再發一遍吧。

納達爾，2009年受傷，2010年歸來；2012年受傷，2013年歸來；2015-16生涯低谷，2017又兩個大滿貫。2021全年腳傷，2022年澳網和法網。

我覺得這一串跌宕起伏、克服傷痛的經歷，比他的22個大滿貫，更能描述他。

2016年他的教練說，納達爾當時的理想只是繼續打球。

“納達爾幾年前還很懷疑自己能否在30歲時還征戰，可如今想法完全改變，而如今他告訴我，為了比賽如果需要做手術也沒問題，他希望能堅持到33歲。”

我從2017年去現場看他，每年去，球迷都交頭接耳，討論是不是最后一年。

2018年他拿了法網后說：

“你無法擊敗時間。如果你七八年前告訴我，我32歲了還會在法網拿冠軍，我會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任務，但現在，我就在這里。”

“我要繼續打，打到我身體能支撐的那天，打到我依然熱愛網球的盡頭。”

他33歲那年拿了第19個大滿貫。裂痕與皺紋、星光與風霜，卻還能繼續的姿態，才讓人感懷。

2019年春天，納達爾那位托尼叔叔說了：

現在年輕球員受到太多保護了——我們知道，他從小對納豆進行的是種虐待式教育：無論納豆輸贏，托尼叔叔都要不停挑刺，灌輸負面情緒。當納豆不爽時，他跟納豆說，“你得習慣這種壓力，因為對手比我還要殘忍。”

但三年前開始，托尼叔叔念叨過，他要求納豆稍微放松一點，“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就接受現實好了。”

連他這樣的冷面鐵腕，都開始對納豆放松了——因為以納豆的熱血與自律，已經不再需要托尼叔叔每天吼了。

納豆的媽媽安娜·瑪利亞在《拉法》那本書里揭過，納豆日常生活中多愁善感、經常憂慮。他不太敢游泳，不太敢飆車，總擔心家里人出狀況。他最喜歡的，就是一家人整整齊齊——所以他少年時打比賽，總要看看場邊一大家子人，才心情愉快。

網球是如此孤獨的運動，是如此依靠心理的運動。穆雷年少時需要媽媽朱莉在場邊。米爾卡永遠不缺席奶牛的比賽。希斯卡，對納豆的意義也是如此。

納豆說他最喜歡的動漫是《龍珠》，最喜歡的角色是悟空——日常敦厚老實好好先生一個，一涉及自己要保護的誰，就變成了冷酷的超級賽亞人。

悟空18歲那年拿下天下第一比武大賽冠軍、24歲那年變成超級賽亞人、28歲那年大戰沙魯，又七年后大戰布歐……每一次大家都覺得《龍珠》要結束了，但戰斗永不停止。

2019年法網拿到第18個大滿貫——那年半決賽是他對奶牛，那也是奶牛的法網告別戰——然后美網第19，大屏幕播放了他歷來所有19個大滿貫的奪冠時刻。

那時納豆看起來情緒波動極大。他從冷酷的超級賽亞人，又變成了那個熱血青年了。但賽后接受采訪時，他還能笑著說：

“我們某種形式上變老了。”

2020年，生涯第999場勝利。第十三個法網，第二十個大滿貫。

那天德約長短球調動外加放小球，但紅土的球速和跳動，打不穿堅韌的納豆。

“You have to suffer.”

他就將這一切艱辛當做理所當然，把這馬拉松一般的職業生涯扛著，一路來到了網球歷史的巔峰。

2022年，澳網。

比對面梅總老十歲，矮半個頭，發球不及，反手被動，0比2落后。

35歲，五小時半，大逆轉，第21個大滿貫。

那年法網，他和德約科維奇打了場漫長的比賽，從五月打到六月。

他贏下決賽后，路德溫柔微笑著說出“我不是你在這片場地第一個受害者”。

那天他對羅蘭加洛斯的每個人——球童，組織者，每個人——道謝。他說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球場——當然，他自己也是羅蘭加洛斯最重要的球員——拿到這個冠軍意義非凡。

他的表達方式是：切換法語。

Merci beaucoup à tout le monde。

全場掌聲最狂熱時，不在他奪冠時刻，而是在他發言末尾，宣布自己會繼續打下去——在此之前，許多法國球迷擔心，他會在羅蘭加洛斯拿到第14冠、自己第22個大滿貫后，就此功成身退，跟法網告別。他跟羅蘭加洛斯完成了一次約會，而羅蘭加洛斯最快樂的，是他答應“我還會來”之時。

2024年法網，首輪被茲維列夫淘汰。“難以開口，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在你們面前打球。我不是百分之百確定。如果這是最后一戰，我很享受。”（比賽硬打了三個多小時）

他夸觀眾出色，說他感受到了觀眾的愛，說羅蘭加洛斯是他最愛的地方。他說自己努力了，只是不足以擊敗茲維列夫。

2024奧運會開幕式。他接過了齊達內的火炬。一個西班牙人，在巴黎奧運會開幕式，接過火炬，這像是法網對他的終極致敬。

然后他就輸給了德約科維奇。

網球史上最執著的人。日常生活是右手吃飯寫字，為了能擊球過網才用雙手握拍，然后左手擊球。他改握拍方式來解決罰球。他鍛煉一身肌肉來提升力量。他從成年后就一直在受傷。18歲那年跗骨手術后，納豆解決焦慮的方式是“訓練”。他拄拐去球場，坐在椅子上擊球。

他總是在想法子提升自我。跑動，招牌上旋和紅土是自留地。

反手。發球。一點點地加強。硬地、草場，終于也都能駕馭。

2009年受傷，2010年歸來；2012年受傷，2013年歸來；2015-16生涯低谷，2017又兩個大滿貫。2021全年腳傷，2022年澳網和法網。

他總是在想法子提升自我。只要有一點可能，他總會再回來。

他18歲受傷時就被質疑是否還能繼續打球。他25歲時希望能堅持到30歲。他30歲時希望能堅持到33歲。

38歲退役。

2024法網輸給茲維列夫時，他說他傷了兩年，有時早上覺得被蛇咬，有時覺得被虎咬。他奮戰兩年，就是為了回到羅蘭加洛斯來打球。

如果有可能堅持一下，他會堅持的。

所以，這樣結束，也好。

納達爾打法網時，一度喜歡吃巧克力羊角面包。托尼叔叔一度管著他，后來有一天不管了：你吃吧！那天納豆快樂地吃——然后在比賽時吐了。從此他不在巡回賽期間吃羊角面包了。

退役之后，他大概就能稍微放松一點地，吃巧克力羊角面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