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棄

韓國第21屆總統選舉缺席投票首日即創歷史新高，投票率達到19.58%，不僅刷新該國自2014年引入全國缺席投票制度以來的紀錄，也釋放出一個清晰而不可忽視的信號：韓國民眾的政治熱情被徹底點燃。在當前朝野對立、社會撕裂、經濟低迷、外交困頓的大背景下，一場總統選戰，正被無數選民投射上他們對國家未來的期待與憤怒、希望與不滿。

韓國是一個高度政治化的社會，其民主制度表面上運行規范，實則背后暗潮洶涌。高投票率，不一定代表制度的成熟，反倒往往意味著社會矛盾積壓到臨界點時的情緒爆發。2022年大選時，李在明和尹錫悅鏖戰到底，最終以不足1%的差距定勝負，折射出的正是一個國家深陷分裂的現實。時至今日，尹錫悅被國會彈劾、執政陣營內斗不止，民眾對保守派的信任持續下滑，而在野陣營雖聲勢浩大，但政策綱領零散、黨內傾軋不斷。在這樣的政治生態中，高投票率既可以解讀為公民意識的覺醒，也可能是一次對整個體制的抗議。

缺席投票的機制本是為了便利選民，尤其是在疫情之后成為韓國選舉制度的“新常態”。但從投票現場出現的種種跡象來看，這種便捷似乎并未稀釋選舉的緊張氛圍。人們帶著寵物前往投票站，也許是為了彰顯日常的從容，實則每一張選票背后，都充滿了焦慮與期待。在經濟壓力山大、青年失業率居高不下、房價飆升和勞資沖突頻發的情境下，選票成為普通人最后的吶喊。值得注意的是，本次投票率上漲的另一個推手，可能正是年輕選民與中年選民之間態度的劇烈分化，前者憎惡僵化、拒絕沉默，后者懼怕不穩、渴望秩序。這種分裂，或將在投票結果中形成一場撕裂性的體現。

媒體在報導此次投票熱潮時，不無興奮地提及“創紀錄”、“熱情高漲”等字眼，但這一輪“民主儀式”的繁榮景象之下，實質問題是否被真正討論，才是評判選舉成敗的關鍵。韓國選民早已不滿足于空洞的政治口號，對“反對誰”已經疲憊，他們更需要聽見“到底做什么”和“如何做”。從目前各大候選人的宣傳內容來看，圍繞北韓安全問題、對華外交、韓美同盟的老調依然被不斷重復，社會議題如住房改革、青年失業、養老金改革雖也有所涉及，卻缺乏系統性與誠意。更有甚者，候選人之間互揭傷疤、攻擊私人生活的選戰策略，正在透支民眾對政治的信任基礎。

投票率再高，也無法掩蓋民主體制內部的腐蝕與枯萎。韓國的憲政設計向來重視權力制衡，但當總統權力過于集中、而國會又成為黨爭機器時，結果就是一屆又一屆的“癱瘓政府”。尹錫悅上任以來施政舉步維艱，彈劾案更令行政權陷入癱瘓，而在野黨雖掌握國會優勢，卻常常將反對變成目的本身。這種結構性失衡，若不通過深層制度改革加以解決，哪怕投票率再高，也不過是形式上的民主熱鬧，而非實質上的政治更新。

當前的韓國，正面臨一道歷史分岔口。民意的集中爆發，也許會帶來一次政黨格局的劇烈洗牌，也許會促使某一陣營以微弱優勢再次掌權，繼續維持搖搖欲墜的政治平衡。但從長遠來看，這種選舉機制下的“短周期政黨更替”，很可能無法有效回應國家在外交戰略、經濟轉型、社會福利等方面的結構性挑戰。韓國的選舉制度若仍僅是為了輪流坐莊、彼此拆臺，而無法在制度設計中引入真正的問責、共治、協商機制，那么這種高投票率的背后，就只是一次又一次“憤怒循環”的表征。

人們常說，民主的魅力在于其不確定性。但在韓國，這種不確定性已演化為一種結構性焦慮：每一次選舉都可能推翻前一次的努力，每一位總統都可能以悲劇方式謝幕。在這種局勢之下，選民的積極投票行為固然值得肯定，但更值得追問的是選后呢？這個國家是否準備好承接一個“真正被授權”的新總統，是否愿意打破體制性的障礙、政治性的內耗，走向一個更穩定、更有方向感的治理結構？亦或是，又一輪政黨更替之后，腐朽的制度機器依舊原地打轉，只是顏色與口號換了一個版本？

無論如何，本次總統選舉的第一階段已經激活了全國的政治神經。在高投票率的喧囂背后，是一個國家對出路的急切尋找，也是一次對制度極限的又一次碰撞。接下來的選情如何發展，將不僅決定誰入住青瓦臺，更關乎韓國社會能否走出撕裂的迷霧，找到一條真正向前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