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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網易財經智庫
編輯|岳佳彤 主編|楊澤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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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061 對話深圳市大灣區金融研究院院長、著名經濟學家向松祚
導語:
在美國新一輪稅改法案出臺的背景下,特朗普再次提出“大美麗法案”,引發市場和學界廣泛關注。網易財經智庫專訪中國著名經濟學家向松祚,深入解析特朗普稅改的政策意圖、執行邏輯、背后矛盾及其對美國財政、國債市場乃至全球資本流動的深遠影響。向松祚認為,盡管美國國債規模龐大引發市場擔憂,但美債的高企并非不可持續。美國憑借其經濟實力以及美元霸權地位,理論上可通過新債置換舊債等方式維持債務循環,無需過度擔憂債務危機。
一、特朗普減稅,實為做大蛋糕并非劫貧濟富
向松祚表示,特朗普政府的減稅政策作為其核心政策之一,延續了共和黨 “小政府、大市場” 的傳統理念。減稅本身是提振經濟活力的合理手段,旨在通過降低企業和個人稅負刺激投資與消費,這與里根時代的政策邏輯一脈相承。然而,該政策引發的 “劫貧濟富” 爭議亦不容忽視——美國稅制以個人所得稅和財產稅為主體,財富高度集中于1% 的富人階層,減稅確實更直接惠及高收入群體,股神巴菲特亦公開批評此政策應向富人加稅而非減稅。
針對 “減稅加劇貧富差距” 的質疑,向松祚強調需區分政策目標與實際效果:減稅不僅針對企業和富人,也在結構上釋放對中產的正向激勵?!氨M管這一政策不可避免地讓富人獲益更多,但這并不意味著中低收入者的收入在被剝奪,相反,他們中的許多人原本就無需繳稅?!毕蛩伸窠忉尩馈C绹械褪杖肴后w收入多數未達個稅起征點,且享有撫養子女、贍養老人等多項稅收抵扣,減稅對其直接影響有限。
“說特朗普減稅是劫貧濟富,這其實是不對的。核心問題在于美國貧富差距早已存在,減稅只是將蛋糕做大的嘗試之一,并不等同于從窮人手中拿錢補貼富人?!毕蛩伸裾f。
值得關注的是,特朗普試圖以關稅收入對沖減稅導致的財政缺口,但向松祚測算指出,美國關稅收入占聯邦財政比重不足5%,即便大幅提高關稅,至多增加數千億美元收入,遠無法彌補減稅帶來的赤字擴張。這種 “靜態算賬” 的思維忽視了加稅導致進口萎縮的動態效應,實際操作中難以持續。
二、富人納稅爭議:公平、效率與政治博弈的三重困境
談及特朗普削減醫保和福利開支引發的爭議,向松祚坦言,這在美國中產階層內部其實并未遭遇一致反對。“很多中產不滿奧巴馬醫改,是因為他們認為一些人根本不愿工作,卻享受高水平福利。”在部分人眼中,這種制度成了“養懶漢”的機制——與其通過征稅補貼無勞動意愿者,不如放棄某些福利開支。
“你說馬斯克這些人,他們的財富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他們的創新是九死一生換來的,”向松祚指出,“他們當然會質疑,為什么他們要交高稅去補貼游手好閑的人?!?/p>
美國富人納稅問題不僅是黨派斗爭的 “戰場”,也涉及到公平與效率的關系。向松祚認為,富人納稅爭議的核心是 “公平” 與 “效率” 的權衡:過高的累進稅制可能抑制企業家精神。以馬斯克為例,其財富積累源于科技創新,若對其征收過高稅收,可能削弱社會對 “風險創業” 的激勵,但完全放任市場會導致階層固化。
向松祚強調了“中庸之道”的智慧。在解決稅制問題時,需要在“做大蛋糕”和“分好蛋糕”間尋找平衡,既不能搞大鍋飯式平均,也不能讓財富壟斷窒息社會活力。
三、美債危機:杞人憂天還是真實威脅?
美國國債規模突破37萬億美元,引發市場對債務可持續性的擔憂。
向松祚指出,投資者對美債的擔憂集中于兩大現實風險。其一,債務拍賣的流拍隱患。美國政府需通過市場拍賣持續發行國債以覆蓋財政赤字(當前規模已達37萬億美元),若國內外機構投資者集體減持,可能導致新債發行失敗。 從美債的供給端來看,美債的發行韌性源于其獨特的持有結構。美債持有者中約2/3為美國本土機構(如貝萊德等資產管理公司、銀行、共同基金)及個人投資者,外國投資者(含中國、日本等主權基金)僅持有約1/3(規模約10萬億美元)。這一結構意味著美債供需的 "基本盤" 由國內市場支撐。 從需求側來看,全球資本對美債的持續偏好,本質是金融市場結構性矛盾的產物。 全球范圍內,基金管理財富規模達數百萬億美元,而低風險資產供給嚴重不足。對比股票的高波動性、不動產的流動性局限及黃金、比特幣的投機屬性,美債因“安全穩定、收益可接受”成為首選。以貝萊德為例,其管理的約12萬億美元資產中,國債是核心配置項,因其需為客戶提供低風險收益。保險等機構投資者對美債的配置需求尤為顯著。這類資金對風險高度敏感,全球范圍內,美國債市因規模大(占全球債市約30%)、流動性好(日均交易量超5000億美元)、貨幣屬性強(美元結算),成為其“剛需”。向松祚強調,“在風險收益的比較框架下,美債是相對最優解”。
向松祚認為,美債的矛盾本質是全球金融體系缺乏多元選擇的縮影。只要這種“單極依賴”存在,美債的風險與韌性就將并存。它既是美國霸權的產物,也是全球資本在動蕩時代的無奈寄托。對于投資者而言,理解美債的邏輯,需超越簡單的風險利弊判斷,在全球資產配置的框架下審視其不可替代的戰略價值。
那么美債高企的風險值得擔憂嗎?
向松祚提出顛覆性觀點:美債高企不值得擔憂,美國理論上可無限發債。
向松祚指出,當前人們對國債的擔憂普遍源于傳統思維的束縛,而主權國家的債務邏輯與個人、企業存在本質差異。他強調,主權國家只要經濟穩定增長、政權穩固,理論上可 “無限發債”,因債務本質是信用貨幣的延伸。此外,美國國家債務只需通過新債置換舊債,甚至發行永續債(僅支付利息)即可維持循環。
向松祚分析稱,這一邏輯與個人“借錢必還”的思維截然不同,卻被歷史多次驗證。1776年美國獨立戰爭期間,英國國債規模達 GDP 的300%(遠超當前任何國家),亞當?斯密、大衛?休謨等思想家警告 “國家將因債務崩潰”。但英國最終贏得戰爭,且通過工業革命成為日不落帝國;《馬斯特里赫特條約》設定“財政赤字率≤3%、政府債務總額占GDP的比例≤60%”的兩條紅線,但歐元區國家普遍突破(如德國債務率81%、法國112%),卻未引發系統性風險。哈佛大學教授羅戈夫在《這次不一樣》中提出“債務超90% GDP 將致衰退”,但日本(260%)、美國(129%)等案例均不支持該結論。
美國第一任財政部長漢密爾頓曾言:“國債若管理得當,是國家財富與權力的武器”。人為設定的債務比例缺乏理論根基,經濟基本面才是關鍵。
向松祚強調,“無限發債”并非無節制印鈔,需警惕兩大風險:
其一,通脹與貨幣信用危機。若債務用于消費性支出(如無限制社會福利),可能引發惡性通脹(如津巴布韋)。但美國、日本等國通過控制赤字用途(如科技研發、基建),避免了這一問題。
其二,外部債務依賴。非儲備貨幣國家若過度舉借外債,易受匯率波動沖擊(如阿根廷比索危機)。而美國90% 以上債務以美元計價,且由國內持有,風險顯著低于新興市場。
向松祚表示,應摒棄 “債務即負擔”的線性思維,理解主權債務是信用貨幣時代的必然產物。從英國、日本案例看,債務規模與國家興衰無直接關聯,管理能力(如債務用途、貨幣主權)才是關鍵,對中國等新興經濟體而言,需審慎管理外債比例,同時利用本幣主權適度擴大建設性債務,而非盲目對標西方 “債務紅線”。
四、美元霸權:四大循環體系與全球“輸血” 機制
美元霸權是理解當代全球經濟的核心鑰匙。向松祚揭示其底層邏輯基于四大循環體系:
1.以美元為中心的全球貿易、經濟、貨幣和金融循環體系:布雷頓森林體系雖已瓦解,但美元仍是全球貿易、大宗商品定價的“錨貨幣”,各國通過貿易順差積累美元儲備,形成 “全球生產——美國消費” 的格局。向松祚提到,“美國最大的出口商品,不是他的軍工、科技,而是美元。”美國借此輸出通脹,享受 “全球鑄幣稅”。
2.以硅谷高科技為核心的全球產業鏈體系:美國占據全球產業鏈頂端,掌控研發、專利和品牌,將低端制造外包至發展中國家。硅谷科技巨頭與華爾街金融資本形成閉環,收割全球創新紅利。
3.以美聯儲為中心的全球貨幣體系和以華爾街為中心的全球金融體系:美聯儲作為“全球央行”,其貨幣政策直接影響全球資產定價。華爾街通過股票、債券市場吸納全球資本,形成 “美元發行——資本回流” 的金融煉金術。
4.以美軍為核心的全球安全體系:美國通過軍事霸權提供全球安全公共產品,盟友以接受美元結算、開放金融市場等方式“支付保護費”。特朗普要求盟友增加軍費分攤,本質上是霸權成本的再分配。
這一體系賦予美國“躺賺” 全球的能力——美國人以低成本享受全球商品,華爾街資本通過資產泡沫收割財富,而發展中國家則陷入“貿易順差——持有美債——美元貶值” 的財富稀釋循環。向松祚指出,以美元為核心的四大循環體系賦予美國前所未有的全球霸權紅利的同時,也埋下了深刻的社會矛盾,引發了國內利益分配失衡與民眾心理的撕裂,美國經濟的深層結構性問題日益凸顯。
其一是美國產業的空心化。二戰后,美國制造業占全球比重不斷下降,底特律等“鐵銹地帶” 因汽車產業外遷陷入衰退。其二是過度消費與儲蓄不足。占全球人口不足 4% 的美國,消耗著全球 30% 以上的資源與商品。向松祚以日常消費為例,美國市場上中國制造的襯衫、耐克運動鞋等商品,價格僅為中國國內售價的三分之一至五分之一。這種 “全世界生產、美國消費” 的模式,依托美元霸權下的低成本資源配置,使美國民眾享受著全球最低的物價水平與極高的物質豐富度。因此,美國國民儲蓄率持續低迷,家庭與政府依賴借貸維持消費。
向松祚總結道,四大循環體系的收益則呈現出高度集中化的特征。華爾街與硅谷的財富壟斷,中低收入群體的“相對剝奪感” 持續累積。普通民眾在享受美元霸權便利的同時,難以接受自身在分配鏈中的邊緣地位,抱怨 “飯碗被搶”,形成 “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 的矛盾心態。這種認知割裂折射出全球化紅利分配的深層危機。精英階層依賴體系維持優勢,卻不得不面對民意反噬。這種 “特權與焦慮” 的共生,本質是資本主義全球擴張的內在矛盾——當霸權收益無法轉化為國內社會共識,體系的穩定性將面臨終極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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