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心念乃堆拉

——論祝平《雪域別戀》中的愛情烏托邦建構

• 賈洪國

在喜馬拉雅山脈南麓的亞東境內，海拔4500米的邊防哨所乃堆拉，常年被積雪覆蓋，這里不僅是中印邊境的戰略要沖，更是兩種文明無聲交匯的鋒面。祝平的《雪域別戀》將敘事背景置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這個特殊歷史坐標，以邊防軍人次仁多吉與梵國女子麗達的愛情故事為經緯，編織出一幅跨越文化鴻溝的精神圖譜。這部作品遠非簡單的愛情傳奇，而是通過個體生命的碰撞，在意識形態的冰川地帶開鑿出人性的溫泉。

2025年5月21日”雪域老兵吧”平臺推出了祝平老師的詩歌《誰能告訴我雪山是什么》,由于文辭清新，韻律通俗，瑯瑯上口，于是我在文章后面留言：“遠方的亞拉索，依偎著詩意雪山，深情美景，文詞契心。”

文緣殊勝，想拜讀祝平的著作《雪域別戀》，于是冒昧發去了微信好友添加請求，在茂戈老師的介紹下，我們成為了微信好友。

1968年參軍的祝平，他入伍時我才出生；他工作到亞東時，我才上小學；他成作家了，我才開始寫作文。所以，他既是前輩又是老師，厚著臉皮向他請閱一本《雪域別戀》。祝老師很爽快的答應了，當天廣州下雨，他還是立即給我郵寄出了《雪域別戀》。

三天后的夜晚，快遞哥把祝平老師寄來的《雪域別戀》送到了我的家里，打開包裝袋，一本精美的文學著作呈現在我的眼前，喜出望外，愛不釋手，于是泡上一杯普洱戰友送的大白茶，從《解放軍報》劉鐵生老師的序文開始，閱讀到凌晨五點，次仁多吉的人生脈絡被我熟悉和銘記。

祝平在西藏時下基層采訪

一、冰封地帶的熔巖：愛情作為解凍劑

一本《雪域別戀》，祝老師用了15年來創作打磨，以淬火的功夫、爬涉推敲的苦旅，注入雪域的激情，技巧、情感都是精誠所至，用生命的禮贊，讓讀者獲得生命的感動。

在海拔極限的生存環境中，邊防哨所的日常生活本身就是對生命韌性的極致考驗。我們都在那種環境下戰斗過，所以祝老師以手術刀般的精準筆觸，將高原反應具象化為"每一次呼吸都在與稀薄的空氣爭奪生存權"的生命體驗。次仁多吉作為邊防連隊的指導員，不僅要對抗自然環境的嚴酷，更要處理邊境線上微妙的政治博弈。當梵國女郎麗達意外闖入這片禁地，兩種文明的對峙在個人層面獲得了具象化的載體。

緣分的相遇充滿戲劇張力：麗達因研究喜馬拉雅生態越界被扣，次仁多吉作為處置者必須在中立立場與人性本能間尋找平衡點。作者巧妙設置的語言困境——次仁多吉僅掌握基礎梵語，麗達的漢語僅限于日常用語——反而成為跨越藩籬的契機。當他們在月光下的哨卡用手勢和簡短語匯交流佛教壁畫藝術時，文化差異在藝術共鳴中消融，正如小說中那個精妙的比喻："就像唐卡顏料在酥油中溶解，不同色塊最終融成新的色彩"。

這段禁忌之戀的發展軌跡暗合八十年代中國的精神解凍進程。從最初的警惕戒備到借閱書籍的文化互鑒，從討論《格薩爾王傳》與《摩訶婆羅多》的敘事共鳴到共同救助雪豹的生命共情，情感升溫與時代解封形成精妙的復調結構。當次仁多吉為麗達違規爭取特殊探視權時，個體情感已經突破了制度理性的冰層，這種逾越本身構成了對冷戰思維的溫柔反叛。

祝平在修改打磨他的《雪域別戀》

二、身份迷宮的燭照者：次仁多吉的三重鏡像

作為西藏農奴的后代，次仁多吉的成長軌跡濃縮著新西藏的建構史。作者通過記憶閃回展現其童年經歷：在寺院做雜役時偷學經文，民主改革后進入民族學院，最終成為通曉漢藏文化的邊防軍官。這種知識結構使他天然具備文化翻譯者的潛質，當面對麗達帶來的異質文明時，他既非簡單的文化守成者，也不是全盤接納的皈依者，而是成為創造性的轉化者。

在處理邊境事務時，次仁多吉展現出獨特的政治智慧。面對牧區草場糾紛，他用藏族諺語"共飲一江水的人不該為水源爭斗"化解沖突；遭遇越境事件時，他以展示六十年代中梵聯合科考照片喚醒歷史記憶。這些細節表明，作者試圖塑造的并非臉譜化的軍人形象，而是深諳文明對話之道的和平使者。當他把麗達贈送的梵文《心經》與連隊收藏的敦煌寫本對照研讀時，某種超越性的文明共識已然顯現。

愛情關系中的次仁多吉更接近文化斡旋者的角色。他教麗達用藏文書寫倉央嘉措情詩，麗達則為他解讀梵語典籍中的戰爭哲學。這種知識交換逐漸升華為價值共識，當兩人在暴風雪中相互依偎時，討論的已是《中論》與《奧義書》對"空性"的共通闡釋。作者通過這種智性對話，將羅曼史提升為文明對話的隱喻。

祝平鄭莉兩位老西藏兵的幸福晚年

三、邊境線上的烏托邦：愛情敘事的政治詩學

八十年代亞東邊境的時空特殊性賦予這段愛情以強烈的象征意味。作為中印關系解凍的前哨，這里既殘留著1962年戰爭的創傷記憶，又涌動著改革開放的春潮。小說中反復出現的界碑意象極具張力：當次仁多吉與麗達在界河兩岸遙遙相望，冰冷的國界石柱與流動的河水構成靜止與流動的辯證法，暗示著民族國家敘事與文明交融可能的永恒博弈。

作者對愛情阻力的設置具有多層寓意。組織審查構成制度性障礙，語言隔閡象征文化差異，而麗達梵國軍方背景則暗指地緣政治猜疑。但這些障礙的逐個突破恰恰彰顯出人性的超越性力量：次仁多吉用三年時間系統研究梵國歷史，麗達則通過學術交流爭取合法身份。當兩人最終在加德滿都重逢時，作者刻意模糊了具體時空，使這場相遇升華為文明和解的精神儀式。

在全球化遭遇逆流的當下，《雪域別戀》的愛情烏托邦具有特殊的啟示價值。它證明真正的文明對話不需要消弭差異，而是要在差異中尋找共通的人性基底。正如小說結尾處那個震撼的意象：次仁多吉將麗達贈送的菩提葉標本夾在連隊的《邊境管理條例》中，制度文本與宗教符號的并置，暗示著秩序與情感、理性與詩性的永恒辯證。

這部作品最終完成的，是愛情敘事向文明寓言的升華。當次仁多吉在退役前夜，用藏漢梵三種文字在哨所墻壁刻下"我們看見的是同一輪月亮"時，這個細節構成了對冷戰思維的終極解構。在雪域之巔的極端環境中，兩個靈魂的相互照亮，預示著文明互鑒的永恒可能——就像小說中反復出現的喜馬拉雅星空，億萬年的星光穿越時空阻隔，最終在人類瞳孔中匯聚成希望的光斑。

祝平在西藏邊疆服役20年。1970年8月開始從事軍事新聞攝影和文字報道工作，畢業于解放軍南京政治學院新聞系。人品文品都令人欽佩，他曾參加過1979年對越自衛反擊作戰采訪，三次深入雅魯藏布大峽谷采訪，攝影作品曾在上個世紀70年代入選全國和全軍攝影藝術展覽，1987年在南京舉辦《祝平西藏風情攝影展》，2019年組照《走向和平與開放—西藏亞東乃堆拉山口56年》，獲國際攝影獎和露西獎的優秀獎，1985年在南京《青春》雜志第12期頭條發表中篇小說《雪蓮.鴿子和吻》，2009年就在花城出版社岀版發行長篇小說《雪域別戀》，現在是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

1988年從西藏軍區政治部宣傳處轉業到海關總署廣東分署，2014年從海關總署第一巡視組副組長（副廳局級）崗位退休。

祝平的軍旅歷程剛好是強軍固邊的西藏邊防建設時期的關鍵時間段，加上他的軍隊新聞工作者的身份，一定見證過許多建設西藏，建設雪域邊防，以及雪域軍營的練兵習武，巡邏執勤，戰備演訓等諸多大事，如果能挖掘整理，用文學作品的形式留存下來，肯定是一部具有西藏家國情懷的珍貴史料。正如祝平夫人鄭莉所言：“我們這一代人命運特殊，經歷較多，如果不用文字留存下來將是十分可惜。因為在西藏邊疆生活過的人多，但用文字記錄下來的人卻很少。”(《雪域別戀》后記)

祈愿祝老師身體康健，筆耕不輟，源源不斷地為曾經在西藏工作和生活的各界人士，分享更多精彩紛呈的西藏過往！

祝平的部分攝影作品

（注：本文插圖均由祝平提供）

作者簡介：

賈洪國：1968 年生人，西藏軍旅五年，雙流縣報記者十年。出版有個人文學集《 一花一世界 》《 人生足跡 》 《 風兮雨兮》。近年來，主要精力用于采寫《尋訪戰友故事集》，目前已完成了《軍旅宥坐——尋訪戰友故事集》兩冊，50萬字已匯編成書。因為“人在變老，軍旅的記憶卻永葆青春！”把文字當成愛好經營，把生活當成詩意品味，一念花開，一念云起，在時光中拈花微笑，能穿透歲月漫漫的塵埃。

作者：賈洪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