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5月，北京春末的槐花香飄進四合院的窗欞時，88歲的宋慶齡已經臥床多日。

這位被尊稱為“國母”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向工作人員提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請求：“我死后，不要葬在中山陵。”

她頓了頓，目光望向墻上的老照片，輕聲補充：“我想和李姐葬在一起。”

1927年的上海灘，宋公館里來了一位特殊的應聘者。

26歲的李燕娥穿著褪色的藍布衫，局促地絞著衣角。這個自幼父母雙亡、被叔父賣給漁民當童養媳的姑娘，剛從丈夫的拳腳下逃出來。

當宋慶齡聽譚媽講述李燕娥的遭遇時，手里的茶杯微微一頓：“留下吧，這里不需要簽賣身契。”

這句改變命運的話，讓兩個相差18歲的女性結下了半個世紀的緣分。李燕娥很快發現，這位名震中外的孫夫人，生活簡樸得令人意外，早餐永遠是一碗泡飯配腐乳，衣柜里找不到一件皮草。

而宋慶齡也驚喜地發現，這個沒讀過書的姑娘，竟能準確記住她所有外事活動的日期安排。

1932年“一二八事變”爆發時，李燕娥用身體擋住破碎的玻璃窗，護住正在撰寫抗日檄文的宋慶齡；1941年香港淪陷期間，她扮作菜農，冒著炮火將機密文件藏在竹筐底層。

最兇險的是1943年，軍統特務買通一名青年接近李燕娥，這個老實巴交的姑娘察覺對方總打聽“夫人何時見客”，立即向組織匯報，果然破獲了針對宋慶齡的暗殺計劃。

“李姐，你后悔過嗎？”1950年除夕，宋慶齡看著在廚房張羅年菜的李燕娥突然發問。

正在揉面的雙手頓了頓，李燕娥憨笑：“跟了夫人，才活出個人樣。”這句話讓宋慶齡紅了眼眶，她默默將存折塞進李燕娥枕套——這是她第三次為這位“妹妹”準備嫁妝，盡管對方早已發誓終身不嫁。

要理解宋慶齡的選擇，得回到1893年的上海虹口。作為宋嘉樹膝下最叛逆的二女兒，她自小就愛爬樹掏鳥窩，把洋學堂發的《圣經》墊在桌角抄革命宣言。

當1913年孫中山流亡日本時，20歲的宋慶齡正在威斯里安女子學院攻讀文學，她給密友的信中寫道：“中國需要一場靈魂的革命，而孫先生是拿火把的人。”

次年春天，當宋慶齡提著藤箱出現在孫中山東京寓所時，這位50歲的革命領袖驚得打翻了茶盞。

此后半年，她既是英文秘書，更是精神伴侶。當陳其美策劃暗殺袁世凱的密電傳來，是宋慶齡徹夜譯電；當討袁護國軍糧草告急，她變賣嫁妝充作軍費。

1915年10月25日，兩人在梅屋莊吉宅邸舉辦婚禮，宋嘉樹在碼頭追著婚船罵了整整三條街。

這段婚姻從開始就充滿戲劇性。新婚夜，孫中山撫著妻子手上的繭子嘆息：“跟著我，注定顛沛流離。”

果然，此后32年，宋慶齡經歷過廣州蒙難時的流產，經歷過武漢保衛戰的空襲，更經歷過1925年靈堂前那聲撕心裂肺的“先生”。

但直到生命盡頭，她始終珍藏著那枚翡翠戒指，那是1918年孫中山用革命經費為她買的生日禮物。

1944年7月9日，宋慶齡在重慶《新華日報》發表《給妹妹們的信》，公開譴責宋美齡赴美募捐時“將中國苦難異化為政治籌碼”。

這封言辭激烈的公開信，徹底斬斷了宋氏三姐妹最后的溫情。大姐宋靄齡在孔家豪宅讀完報紙，默默燒掉了全家福；小妹宋美齡在白宮宴會廳將香檳杯摔得粉碎。

這種撕裂早在1927年就已埋下伏筆。當蔣介石發動“四一二”政變時，宋慶齡在武漢連發七篇檄文，痛斥“這是對先生遺志的背叛”；而宋美齡正忙著布置廬山美廬的婚房，她送給姐姐的結婚禮物，是一挺鍍金勃朗寧手槍。

1942年重慶談判期間，宋子文試圖安排三姐妹合影，宋慶齡拂袖而去：“道不同，何必強融？”

但在這場家族決裂中，李燕娥始終是宋慶齡的情感支柱。1949年上海解放前夜，當國民黨特務在宋公館外墻涂抹標語時，是李燕娥掄著搟面杖將人打跑；當宋慶齡收到宋子文從美國寄來的家書，也是李燕娥默默將信紙扔進炭盆。

這個目不識丁的婦女，用最樸實的方式守護著“夫人”的精神凈土。

1979年深秋，北京協和醫院腫瘤科病房，宋慶齡握著李燕娥枯瘦的手泣不成聲。

這個陪她在重慶防空洞吃過發霉餅干、陪她見證過新中國誕生的“妹妹”，被宮頸癌折磨得只剩70斤。

當李燕娥用最后力氣說出“下輩子還當您保姆”時，宋慶齡顫抖著在本子上寫下：“待我百年后，與李姐合葬。”

1981年5月29日，宋慶齡在睡夢中離世。按照遺囑，她的骨灰沒有進入中山陵，而是安葬在上海萬國公墓宋氏墓地。

這里長眠著她的父母，還有李燕娥。兩座墓碑并排而立，如同她們生前在四合院里曬太陽時的模樣。

當春風再度拂過萬國公墓的櫻花樹時，人們總會看到這樣的場景：白發蒼蒼的老者帶著孫輩，在兩座墓碑前放下一束白菊。

孩子們仰著臉問：“奶奶，這位夫人為什么和保姆葬在一起？”老人總會指著碑文上的“1928-1981”說：“因為有些情分，比生死更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