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在不使用電子產品的時候會玩些什么？最近玩得最開心的一回是什么樣的？小時候玩得最開心的一回呢？”

當面對這樣的問題，也許有些成年人會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我們向6位成年人提出了這些問題，這是他們的回答。

本文內容出自新京報·書評周刊5月30日專題《放下手機我們還能玩什么？》的B02-03版。

B01「主題」放下手機我們還能玩什么？

B02「主題」玩耍，不在屏幕中

B03「主題」孩子們離開屏幕在玩什么？

B04-05「主題」當我們問成年人“你還會玩耍嗎？”

B06「主題」放下手機，去看看身邊的自然

B07「主題」玩耍，什么都不承諾

B08「文學」《失蹤孩子檔案》他們不是“外星人”

采訪丨王銘博

子葭

我的微信簽名已經用了十年：“在最平凡處尋找奇妙事。”據說這句話出自卡爾·林奈——那位開創了植物命名體系的博物學家。他一定是個很會玩的人，玩出了一個系統來。能夠在日常中自娛自樂，就是玩的意義和魅力。似乎在很多朋友眼里，我是個很會玩的人，但其實我知道，“會玩”不是我與生俱來的能力，而是努力修煉出來的技能。小時候我經常被大人評價為乖、文靜——聽上去是一些夸獎小女生的好詞，但現在我們都知道，太乖太安靜，是要被打壓的，是要吃虧的。但是我天生崇拜生龍活虎的人。我是通過和會玩的人在一起，模仿這些人，跟著他們玩，才學會了玩，最終或許成功“偽裝”成了一個會玩的人。

小時候，我崇拜比我大五歲的堂姐。我是那個怯生生的妹妹，姐姐是性格鮮明、主見十足的姐姐。我記得2008年北京奧運會那年，她們一家來北京看比賽，住在我們家。她拿著我媽媽給我買的繪本《犟龜》，帶我一起排練了一出小型音樂劇，給家人表演。多年后，當我真正研究繪本、開始做閱讀推廣才知道，這是多么無師自通的繪本玩法。我們在這樣的排演中，將恩德的故事轉換為了自己的故事——玩是一種賦予自己主體性的過程，也是一種創造。《犟龜》這本繪本里有作者為不同的人物寫的“主題曲”（如蝸牛的主題曲是《布魯士舞曲》，烏龜路過疾馳的火車時要配上一曲《烏龜進行曲》），而姐姐就帶著我從她的歌單里選合適的曲子配合不同的主題。我們還自己搭建了小舞臺，用玩偶做演員，用硬紙板畫主持詞，做了精致的門票——用牙簽在紙上戳出小孔，票根可以撕下來。我們強制性把票賣給家人，小賺一筆零花錢。爸爸媽媽，姑姑姑父，爺爺奶奶都圍坐在床邊看我們的小劇場。那真的是個很美妙的暑假。

是的，我之所以黏著姐姐，是因為知道只要她在，就永遠有新鮮的玩法。我還記得有一次去姐姐家，她帶我用她留下的廢紙做葉子書簽，把紙剪成葉子的形狀，然后把不知道哪里找來的紗質包裝袋剪下來貼在兩片紙質葉子之間，多了很多層次，漂亮極了。當時姑父走進來看我們在干什么，姐姐拿著葉子書簽和姑父炫耀著說：“你之前老說我收集垃圾，你看，垃圾也很有用哦！”

姐姐還對我進行了一些遠程陪伴。她是我第一個筆友，我們曾經在蘇州和北京互通過書信，找漂亮的信紙，寫信，裝進信封，貼上郵票，寄出去，然后某一天在自己的郵箱里看到更漂亮的一封蓋著郵戳的信，沒有比這個更好玩的事情了。

姐姐，我現在也變成了一個會拿著繪本把故事“講出來”的人；我至今出門旅行還會寄明信片，兩本相簿也都快裝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朋友們的寄語；姐姐，我現在也收集“垃圾”，把它們剪下來，貼在手賬本上。朋友來我家，我會說“要不我們一起做點什么吧？”然后往外掏東西。這些，都是你教會我的玩法。

五味太郎

要問在現實生活中有什么覺得開心的事情，我現在一直生活在想象的空間里。大家都有五感，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要相信你的五感，其他都是不可信的。

我不怎么玩電子產品，每天最多四分鐘。這就是代溝了，因為現在大家都習慣手機溝通，我都想不起過去人們去國外的時候是怎么把旅館、行程這些東西搞定的。其實互聯網也就是二十年的歷史吧，我上次來北京的時候，互聯網還沒有這么普及，沒有智能手機，所以當時還沒法拿著手機說你現在的位置信息，可是現在我的手機就能定位。所以，朋友們，你們正生活在一個非常奇怪的世界中。

大家不要覺得互聯網是負擔或者什么，只要把它當做一個很方便的工具就可以了，也不要過多地依賴這樣的工具。AI我也不展開我的觀點了，但基本上跟互聯網一樣，你們不要太在意AI的存在。尤其是從事創意工作的人，有沒有AI，跟你關系不大。只有不懂又想裝懂的人，才需要AI。

這個世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樣變得如此的現代化。科技在發展，是因為有人用科技做生意，互聯網開通的時候，創建互聯網的人說：有了互聯網，所有地球人都可以連接在一起。他宣傳的時候是這么說的，但實際上并沒有這樣，你也可以說有了互聯網以后，人跟人的距離反而更遠了。所以說有定位功能的智能手機，它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舉個例子，今晚我想吃北京烤鴨，問問手機，讓它給推薦一個，到這種程度就足夠可以了，也不要指望更多了。你們看我的官網里也沒有太了不起的事情，沒有在上面寫什么特別的。我非常自信地認為：具體到每個人的生活來講，生活本身跟幾百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

李唐

現在很多時間確實都被電子產品霸占了，無知無覺，時間就被浪費了很久。好在有逃避電子產品的意識，尤其是近兩年。我的生活一般比較宅，如果不出門，就是讀書和寫作（剛想加上用電腦“看電影”，意識到也是電子產品），不知道這兩樣算不算“玩”？最起碼對我來說是一種娛樂吧！

出門的話玩得就多了。比如去公園溜達，就會有許許多多的偶遇。今年認識了一些鳥類的叫聲，比如烏鶇，非常美妙，以至于看到烏鶇就很開心，我和女友都管烏鶇叫“鶇哥”。鶇哥不是吃素的——就在前天，我們在公園里無意中看到一只鶇哥從泥土里用喙捕捉一條蚯蚓，經過一番搏斗，最終將蚯蚓咬成數段，化為午餐。大自然真是驚心動魄啊。

想想最近玩得最開心的，還是離不開公園。那天我和女友中午騎電動車到了朝陽公園，先吃了一頓念叨已久的燒鳥日式自助，然后去公園玩耍。朝陽公園曾給我們留下許多美好回憶，這一次竟又有新感受。我們在一家露天咖啡廳買了冰美式，拉來椅子坐在湖邊。水面平靜，有許多野鴨和一種叫白骨頂的鳥在游弋。我們看到白骨頂一家七口游蕩湖面，其中一只不知是爸爸還是媽媽的白骨頂不時潛入湖中，幾秒后在另一處突然露頭。會飛又會游泳，真是自在啊。我們看呆了，不覺坐了很久，感受鳥鳴和涼爽夏風的吹拂。有一刻，我簡直靈魂出竅了。

那天我們還看見了在樹下睡覺的綠頭鴨，看到了一起上岸尋找食物的鴛鴦、白骨頂、天鵝、麻雀……互不干擾，鳥類大同。如果下回買一把躺椅，坐在湖邊睡一覺，該是多么愜意（除了可能被蚊蟲圍攻）。后來，我們還在草叢中各自找到了幸運的四葉草。

說來慚愧，我小時候其實還不如當今喜愛出門。我只記得當年住的小區附近有一個小樹林，到了晚上就有小孩子在那里追跑打鬧。我其實很少跟其他孩子玩，但是有一晚，男孩子們用那種能打出塑料彈子的玩具手槍互相射擊，現在想來其實很危險，經常有孩子被打中眼睛。但是那晚我也加入了其中，不過手中的槍僅僅是普通玩具槍，根本沒有射擊功能。我濫竽充數而又無所畏懼地向“敵人”射擊，還是感到了無限快感，好像真的成了一名戰士。那是我小時候玩得最開心的一回嗎？我也不確定，也許還有更開心的時候，但我記不得了。

小乙

在我看來，玩就是做一些有意思的、讓人放松的、主職以外的事。作為一個“I人”，我喜歡的玩法也是比較安靜的。

工作日的晚上，我喜歡洗完澡窩在沙發上看書。我的主職是圖書編輯，但工作時并不像大家想象的可以隨意看書，審稿也是緊繃著弦的狀態。因此工作結束后，舒舒服服地翻開一本書，全身心投入進去的感覺真的太棒了。這個時候我最喜歡繪本、漫畫、推理小說等類型，因為好讀、有趣，和書互動當然也是在玩。

周末休息時間比較長，我喜歡去大自然中散步。我所在的城市坐四十分鐘地鐵就能進入山里，忙碌了一周，猛吸一口綠色，真的很開心。我會爬山、觀察野花和飛鳥、和朋友邊走邊談心，或者自帶防潮墊坐在草地上喝茶、曬太陽。有一次趴在草地上太舒服了，忽然興起嘗試了下前滾翻，竟然成功了。

最近玩得最開心的一回是上個月和伴侶去浙江天臺旅游，我們逛了清幽的國清寺，走了徐霞客走過的山間古道。徒步中經常會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人：剛出發時，有一段沿著國道的路，我們正走得起勁，身后緩緩駛來一輛私家車。窗戶搖下，一位阿姨問我們：“需要幫忙嗎？要不要搭一程？”我們笑著向她解釋并感謝她的好心。徒步快結束時，我們“撿到”一對迷路的中年夫妻，他們興奮地和我們分享走錯路的過程，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作為I人，我從小就喜歡且擅長一個人玩。小的時候家里靠著一片田，我會一個人挖土、捉蚱蜢、吸花蜜、串草籽。小學時，我會在周末出門，沿著縣城的大街溜達，一個人逛書店、文具店、音像店，沒有錢買東西，卻非常悠閑自在。

但要說玩得最開心的一回，我首先想到的是初三那年夏天，班上十幾個同學一起去廬山玩。那是我第一次和同齡人一起出遠門，雖然安全起見報了旅游團，但全程還是有種大冒險的氣氛。在最熱的七月末，我們聊著天爬了一天山，最終只看到枯水期變成一根白線的廬山瀑布，所有人卻非常開心，下山后還在山腳小鎮上吃了燒烤，一群人大呼“好辣好辣”。雖然我是I人，但和朋友們一起玩耍也同樣快樂！

吳回音

被提問后，愣住了。實在想不起近幾年來有哪幾個小時是放下過手機的。

小時候倒是挺擅長玩的。整個小學時期都住在農村，小孩都沒有手機，爺爺奶奶也只有按鍵小靈通，連貪吃蛇都打不了的那種，家里唯一的電子設備是電視機，但為了省電、為了叫我好好學習，每天最多能看一集動畫片，想來應該也就半小時吧。

但那時候很快樂，什么都玩，跳繩、染指甲、辦家家酒、放風箏、摸鴨蛋，都玩。就算什么工具也沒有，一堆小孩在村里大路上以各種奇怪身姿亂跑都好開心。也有時候一個人玩，我家門口就是我家的水田，可以隨時挖泥巴隨便捏什么東西。我給自己捏了筆筒、小盤子、彈珠盒子……我桌面上的收納盒全是自己捏的。而且一直在嘗試各種不讓泥巴干裂的方法，在初中老師教授“對照實驗”這個概念之前，就已經自然而然地用起了對照法，看是在陽光下曬干好、在陰涼處陰干好、放到柴火灶里烘干好、包起來放到水桶里“濕著干”好。回想起來簡直想感嘆：原來我有做研究的天賦！

當然，這些都太常規。我和我的伙伴們知道更多游戲方法，而且總有人突然發明新游戲。

夏天最高興的是在人造水道里玩。水道是村里找人用水泥板砌的，凹字形，上面不封頂，大概三十厘米寬，三十厘米高，小孩可以在里邊跑，一放水，全村的小孩就在水道里瞎跑，叫啊，笑啊，互相潑水啊，到了內褲都弄濕的程度也不肯回去。那不是哪一回最開心，是每一回都極度開心。

還有一種更野的游戲，叫“噴噴火”，是用磚頭支起一個小鐵盤，下面燒火，盤子里面融一點蠟燭油，然后沾濕手，一甩，就聽見“噗”一聲，火苗躥起老高，有一回在屋檐下玩，火苗都躥天花板上去了，挨了奶奶的罵，但是玩的人都高興，在一邊圍觀的我爸也覺得好玩，說剛剛那火挺厲害。

現在的小孩都不被允許玩火了吧。反正據我觀察，“噴噴火”在我們村也早絕跡了。倒是去年去到日本的世田谷公園，偶遇一大塊空地，專供小孩玩野性十足的游戲，有隨便亂涂亂畫的顏料，還有專門的燒火坑。對這場偶遇印象深刻，回來還查到了公園在網站上發布的《未來派宣言》：“禁止燒火、禁止爬樹，公園以保護孩子為理由，設置了太多禁止。東京都世田谷區羽根木PLAYP?ARK，旨在恢復兒童得以在與火、木、土親密接觸中成長的環境。此地的宗旨是‘自負責任、自由游戲’。陪玩成人們，與其因工具危險就將其沒收，不如在游戲中守護孩子、教會孩子安全的使用方法。”

王入秋

小時候去姥爺家，我會要大人們把兩邊都有門的床柜里的棉被都掏出來，拉著我表哥一起，在黑洞洞的柜子里爬，玩火車穿山洞的游戲。也會把床板抽出來一條，架在床邊滑滑梯。現在一回想，兒時的自己簡直是天才，居然從日常之物中找到了如此新奇的玩法，可能孩子們在這方面都是天才吧！（家里的大人們也真的寵我，讓我折騰）在幼兒園，我和其他小朋友們一起熱衷于玩滑梯，不過玩法是找出爬上滑梯的多種方法，只要不是從樓梯走上去就行！

現在一回想起來，小時候玩得真開心，一下午轉眼就過去。疫情的時候，和男友解封后散步，聊到在家里就躺著刷手機、刷平板電腦，腰啊、腿啊、眼睛啊，都不舒服，他突然冒出來一句：“不玩手機和平板，那玩什么呢？”我被這個問題問到語塞，支吾半天才說：“可以畫畫、運動……”卻覺得自己實際上根本給不出答案。是啊！離開互聯網和電子產品，我還會玩嗎？還能玩些什么？

意識到這個問題后，我對自己的生活多了一絲檢視的目光。我發現我的匱乏感大部分來自我無法全身心地在現實層面玩些什么了！大部分娛樂都在手機、電腦前，不計時間地“沖浪”，直到自己成為大數據眼中的“流量”。若和朋友聚會，去唱KTV、喝咖啡、逛街也算是一種休閑，但總覺得和小時候那種忘我的玩耍不太一樣。

前些天晚上在朝陽公園散步，遇到有人在用話筒和音響唱歌，初夏的夜晚，遛彎兒的人們坐在大理石臺階上聽，三個小孩在拿著裝音響設備的巨大外賣紙袋玩。他們鉆進袋子里，跳著走，或把袋子套在身上，只露出腳走路，蹲下就不會被發現了，或者拉著袋子像放風箏一樣跑，嘴里喊著“袋子俠”。他們太快樂了，讓看著的大人都想找個大紙袋子，把自己裝起來。

回想一下，我這幾年玩得最開心的體驗是夏天去海邊沖浪。我從小生活在山脈起伏的城市，喜歡大海，卻總對在海里游泳沒有信心，旅游時能站在沙灘踩踩海水就算是和大海近距離的互動了。不過這幾年，我每年去海邊學一兩次沖浪。對于新手來說，沖浪就是趴在一塊板子上等浪來，全神貫注、捉住時機、做對動作站起來，然后被浪推向岸邊。聽起來沒什么，但每次進到海水里，我都會發自內心地笑。起乘成功、被海浪的力量托起的一刻，全身都會感覺到“對，就是這樣”。失敗掉到海里也開心，因為會發現只要屏住呼吸盡快站起來，摔下去也沒什么——這種面對失敗坦率的心情甚至有些像小時候學走路，這久違的心境讓我在生活中也多了些許對自己的信心。去年夏天沖浪的時候，上午的海面波光閃閃，蜻蜓飛來飛去，我沖到浪邊準備抱著板再回到海里，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問我在哪里租沖浪板，我和她仔仔細細地解釋了一番。她一定在沙灘上看到了在海里玩耍的樂趣，并且覺得，自己只站在沙灘上不足夠吧。

在我心里，玩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兒，需要很多新鮮的點子、全神貫注的心力，甚至還需要點兒勇氣，不只是放下手機而已。不過放下手機已經很難了！

本文系獨家原創內容。采寫：王銘博；編輯：宮子 李陽；校對：薛京寧。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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