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紀昀早期資料保留不多,而筆者發現紀昀乾隆十九年殿試卷子完整保存在上海圖書館,殿試卷子中紀昀發表了對當時理學、官風、文風、士習等社會問題的看法,對于研究紀昀早期思想有較重要的意義。
筆者在上海圖書館查閱紀昀資料,發現了館藏乾隆十九年(1754)紀昀殿試卷子。原件尺寸47.8×13.5cm,經折裝。
首頁題:“應殿試舉人臣紀昀。”次頁題:“應殿試舉人臣紀昀,年三十一歲,系直隸河間府獻縣人,由原廩膳生應乾隆十二年鄉試中式,由舉人應乾隆十九年會試中式,今應殿試。謹將三代腳色并所習經書開具于后:一、三代:曾祖鈺未仕故、祖天申未仕故、父容舒仕存。一、習《書經》。”第三頁空白。第四頁題:“第二甲第四名,擬七。”第五頁始為正文。頁十二行,行二十二字。正文末尾鈐“寶應劉啟瑞秘籍之記”(陰刻)、正文末左下角鈐印“合肥李氏望云草堂珍藏金石書畫之章”(陽刻)。卷底,有朱文大木記戳,文曰:“印卷官禮部儀制清吏司主事臣塔章阿、儀制清吏司郎中臣德倫、儀制清吏司候補主事臣朱丕烈。”
收藏者劉啟瑞(1878~?),江蘇寶應人,光緒三十年進士,字翰臣,號韓齋。曾任內閣中書、侍讀。辛亥革命后,賦閑在京。而“望云草堂”則為另一藏者李經邁藏書室名。李經邁(1877~1938),字季皋,一字季高,號又蘇、澄園,安徽合肥人,李鴻章幼子。官至工部員外郎,光緒三十一年任駐奧地利公使,辛亥革命后,隱居上海。
清代殿試卷向存于內閣大庫[1],羅振玉《集蓼編》載:“當戊申冬,今上嗣位,醇邸攝政,令內閣于大庫檢國初時攝政典禮舊檔。閣臣檢之不得,因奏庫中無用舊檔太多,請焚毀,得旨允行。翰苑諸臣因至大庫,求本人試冊及本朝名人試冊。……文襄俞焉,乃具奏歸部,……委吳縣曹舍人(元忠)、寶應劉舍人(啟瑞)司整理。”[2]可見宣統繼位后,張之洞曾委托曹元忠、劉啟瑞整理內閣大庫。由此可推知紀昀殿試卷子應即由劉啟瑞于此時得自于內閣大庫,復迭經李經邁等名家收藏,保存至今。殿試卷子可窺見紀昀的早期思想,按順序敘如下:
一、批宋儒
據《清實錄》記載,乾隆十九年四月二十六日,殿試諸貢士于太和殿前,策題首先問曰:
天人合一之理,前圣蓋昭著言之。顧天日在人之中,而人不知。故先儒曰,天即理也。董仲舒以為善言天者,必有驗于人。……自宋諸儒出,于是有道學之稱。然其時尊德性、道問學,已譏其分涂。而標榜名目,隨聲附和者,遂藉以為立名之地,而大道愈晦。今欲使先圣先賢之微言大義,昭如日星,學者宜何所致力歟?朕敕幾毖治,蓋無日不奉天以乾乾。《五經》、《四子書》而下,濂洛關閩之學,亦嘗深究其源流,而微窺其得失矣。其粹言可以幾道者,可得切陳歟?[3]
乾隆的策題一方面肯定漢儒董仲舒天人合一的思想,一方面又對宋儒有“尊德性”與“道問學”之分涂,即朱陸之爭,以及隨后“標榜名目,隨聲附和者”極為不滿,認為他們會使“大道愈晦”。可以說,措辭是比較嚴厲的。一向尊奉程朱理學的乾隆皇帝,這次所出考題中態度卻有些不同,明顯對宋儒有所保留。
紀昀則先對曰:
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與董仲舒之言皆足相證也。此其理宋儒言之最詳,而宋儒爭之亦最力。其始也,各執意見;其繼也,各守師說;其究也,永成門戶,哄然佐斗,但爭口舌之利而與性命為無關,藉以為立名之地,而大道愈晦,誠有如制策所指也。
這段論述是能見到的紀昀關于宋儒的最早論述。紀昀首先引用張載《正蒙·太和》:“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4]的論述,指出宋儒與漢儒董仲舒在天道心性的認識,可以互相印證,肯定了宋儒在學術研究中是有貢獻的。繼而指出宋儒之弊在于一個“爭”字。“其始也,各執意見”,即策題所謂“標榜名目”者;“其繼也,各守師說”,即策題所謂“隨聲附和”者。正因為宋儒各執意見,各自講學,各有門徒,各守師說,而結果是“永成門戶,哄然佐斗”。既成門戶,便往往拋棄原則,徒作意氣口舌之爭,務使己說勝他說,“藉以為立名之地”,背離了學問的初衷,從而成為偽道學,使大道愈晦。紀昀向以批宋儒而聞名,然淵源于何時,無從查證。今觀對策,至少而立之年,已經對宋儒的門戶之爭有所批評。
繼而回答“今欲使先圣先賢之微言大義,昭如日星,學者宜何所致力歟?” 的問題。紀昀意見是:
夫學之是非,真偽而已矣,學之真偽,實得與不實得而已矣。不以隨處體認天理之法引之于踐履,不以觀喜怒哀樂未發時氣象之法默契其本原,不以常惺惺法時存其嚴畏,欲得其致力之道未之有也。
正如紀昀所言:“圣人之志,藉經以存,儒者之學,研經為本。”[5]所謂“先圣先賢之微言大義”,只能藉經以存,欲將“先圣先賢之微言大義”發揚光大,昭如日月,實際上是如何治經的問題?紀昀認為在于“實得與不實得而已矣”。如何實得?紀昀指出三條學者的致力之道。
紀昀《紀文達公遺集》
1、“以隨處體認天理之法引之于踐履。”
“隨處體認天理”是明代理學家湛若水為學之宗旨。他曾言:“圣學功夫,至切至要、至簡至易處,總而言之,不過只是隨處體認天理。[6]”所謂“隨處”,湛若水解釋說:“吾之所謂隨處云者,隨心、隨意、隨身、隨家、隨國、隨天下,蓋隨其所寂、所感時耳。”[7] “隨處體認天理”就是要求人在做人做事中隨時隨地實踐自己心中的道德之理。此種方法“引之于踐履”,即是要隨時隨地在躬行實踐中加以體悟先圣先賢之微言大義。
2、“以觀喜怒哀樂未發時氣象之法默契其本原。”
北宋理學家羅從彥提出:“愿中靜中看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未發時作何氣象,不惟進學有力,亦是養心之要。”[8]強調以靜坐澄心的方式,默會喜怒哀樂未發前之氣象。李侗嘗從羅從彥為學,他曾言:“某曩時從羅先生學問,終日相對靜坐,只說文字,未嘗及一雜語。先生極好靜坐,某時未有知,退入室中亦只靜坐而已。羅先生令靜中看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未發時作何氣象。”[9]李侗按照羅從彥的指導,“講頌之馀,危坐終日,以驗夫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氣象為如何,而求所謂中者。若是者蓋久之,而知天下之大本在乎是也。”[10] “觀喜怒哀樂未發時氣象之法”,可以體悟大本,此處是指對圣賢之學本質的體悟。
3、“以常惺惺法時存其嚴畏。”
北宋理學家謝良佐首先提出:“敬是常惺惺法。”[11]對后來的理學有很大的影響。所謂“惺惺”,朱熹注:“惺惺乃心不昏昧之謂,只此便是敬。”[12] “以常惺惺法時存其嚴畏”,即要求心中對圣賢之學常常保持為敬畏的狀態。
湛若水《湛甘泉先生文集》
談到“致力之道”時,自稱為“三十以前,講考證之學”[13]的紀昀卻并沒有指以乾嘉學派治學的方法,而是提出用理學家治學修身的隨處體認天理、觀喜怒哀樂未發時氣象、常惺惺法等方法來“引之于踐履”、“默契其本原”、“時存其嚴畏”,多少有些令人意外。但仔細分析,其中還是對理學家的治經表達了不滿。所謂“引之于踐履”,與袁枚《與薛壽魚書》所言:“夫學在躬行,不在講也。”[14]同義,是對理學家治經好空談心性,但爭口舌之利的反撥。清代“五經傳注用宋學”[15],而治經若要“默契其本原”,則必須不為理學諸家注疏所惑,直接回歸對原典的體悟,以恢復經學本來的面目。這與顧炎武“教學者脫宋明儒羈勒,直接反求之于古經。”[16]同出一轍而較委婉。也與晚年紀昀在《閱微草堂筆記》中借讀書之狐提出:“圣賢言語本不艱深,口相授受,疏通訓詁,即可知其義旨,何以注為?”[17]一脈相承。關于“時存其嚴畏”,則應該是表達了紀昀對士人不讀經的擔憂。顧炎武《日知錄集釋》卷十六“三場”提到:“今則……不過于《四書》、一經之中,擬題一二百道,竊取他人之文記之,入場之日,抄謄一過,便可僥幸中式,而本經之全文有不讀者矣。”[18]批判的就是八股科舉中士子考試只需記誦百十篇成文,句模字擬,即足應付考試,于本經反而不讀的現象。紀昀在殿試后所作《送姜白巖南歸》詩中亦有云:“降及制藝興,估畢(代指讀書)取圭組(代指官爵)。雷同事剿說,六經成敗楮。”[19]與顧炎武所言一致。說明紀昀也是看到八股科舉導致士子投機取巧,本末倒置,完全喪失了對經典的重視和敬畏,故在此強調要“存其嚴畏”。
紀昀《閱微草堂筆記》
繼而紀昀曰:
至我皇上,天縱圣明,遙傳道統于宋四子之書,沉浸往復,擷其菁英而抉其窔奧淵源,心得之處,殆非愚賤所能窺,而以學者之用功言之,于周得主靜立極之要,于張得乾父坤母之心,于程朱得主敬存誠之大旨,亦庶乎不眛所往矣。
這是針對乾隆所問“濂洛關閩之學,……其粹言可以幾道者,可得切陳歟?”所作的回答。紀昀首先指出乾隆“遙傳道統于宋四子之書”,承認了宋四子周、張、程、朱的正統性。繼而先謙言皇帝心得非己能窺,但指出周敦頤理論核心是主靜,張載講“乾父坤母”、“民胞物與”,程朱則主張“主敬存誠”,紀昀認為掌握這些精義即可,其中隱含著對理學不必亦步亦趨,口誦心惟的態度。
二、教民者須正己
乾隆策題又問曰:
朕臨御十九年于此,勤勤求治,罔敢暇逸。而民風未盡淳,俗尚或即于偷者,其咎安在?……所與朕共理天下者,內而公孤卿士,外而牧民長伯,皆儼然臨于民上。而或者視自治、治人為二事,毋乃閡于理而暗于事歟?深宮燕閑之地,朕弗敢康,所賴以輔予治理,左右有民者,其省身克己之道何若?[20]
此處問了兩個問題。一個是皇帝勤勤求治,而民風卻未盡淳,俗尚或即于偷,其咎安在?二是不滿于官吏 “儼然臨于民上。而或者視自治、治人為二事”,故問其 “省身克己之道何若?”
紀昀對曰:
臣聞先儒言,心者人之北辰,辰惟居其所,故能為二十八宿之網維。心惟安所止,故能為事之樞紐。《書》所謂:“惟厥攸居,政事惟醇”者也。故董仲舒論正百官萬民之道,其本在正心,豈徒責諸南面者哉?凡有治民之司者,均恃此道耳。我皇上以格致誠正之功,躋修齊治平之業,正其本而萬事理,已久致夫時雍風動之盛矣!而睿念周詳,復以民風未盡醇,俗尚或即于偷為慮。董仲舒曰:“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以承流而宣化也。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賈誼亦曰:“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向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俗吏之所為在于刀筆筐篋,而不知大體。”故教民者必先有內省克己而后以身化民,民無不動。古之賢者如王彥方之流,能使盜牛之人改而守絹,彼豈有刑罰政令之相迫哉?感之以德,而有以生其愧也,況圣天子所命以整飭風俗者哉。故民者,至愚而至神,至柔而不可刼制者也。養之以廉則知敬、撫之以仁則知愛、御之以公則知服、致之以誠則知格。正己之功而號令條約皆其末矣。
關于第一個問題,紀昀引用董仲舒所言:“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以承流而宣化也。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的話,顯然是將“皇帝勤勤求治,民風卻未盡淳”的原因,歸咎于師帥不賢,他們沒有發揮好皇帝與百姓之間“承流而宣化”的作用。繼而又引賈誼《陳政事疏》中所言:“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向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俗吏之所為在于刀筆筐篋,而不知大體。”這是繼郡守縣令之后,又批判了具體執行工作的俗吏。對于賈誼此句,王先謙在《漢書補注》中引周壽昌言曰:“刀筆以治文書,筐篋以貯財幣,言俗吏所務在科條、征斂也。”[21]俗吏光知道科條、征斂,是做不了好官的,然而如何才能做好官呢?紀昀提出:“教民者必先有內省克己而后以身化民。”簡言之就是要以身作則。又舉東漢的王彥方事跡為例,認為他是“內省克己而后以身化民”的典型,據《后漢書》卷八十一《獨行列傳》記載:“王烈字彥方,太原人也。少師事陳寔,以義行稱。鄉里有盜牛者,主得之,盜請罪曰:‘刑戮是甘,乞不使王彥方知也。’烈聞而使人謝之,遺布一端。或問其故,烈曰:‘盜懼吾聞其過,是有恥惡之心。既懷恥惡,必能改善,故以此激之。’后有老父遺劍于路,行道一人見而守之。至暮,老父還,尋得劍,怪而問其姓名,以事告烈。烈使推求,乃先盜牛者也。”[22]紀昀將這個故事概括為“使盜牛之人改而守絹”,作為官民關系的生動例證,說明民之好壞與官之道德直接相關,以回應自治、治人非為二事,實為一事。
紀昀還將好官之標準具體化為四方面:一曰廉、二曰仁、三曰公、四曰誠。官正則民淳,教民者若能做到廉、仁、公、誠,百姓自然就會相應做到敬、愛、服、格。紀昀在《閱微草堂筆記》中經常會批判貪官污吏,并常常被人征引,卻沒有提到做好官的標準是什么。殿試對策恰恰彌補了這一點,廉、仁、公、誠這四條,就是紀昀心目中的為官標準。
袁枚《小倉山房詩文集》
三、改文風,責在司衡
乾隆策題又問曰:
朕于場屋之文,屢諭以清真雅正,俾知所宗尚久矣。乃者或逞為汗漫之詞,徒工綺麗,甚至以漢唐詞賦,闌入其中,律以大雅之言,甚無當也。……司衡之去取,其可不黜華崇實,以加之厘正歟?[23]
乾隆提倡八股科舉要保持“清真雅正”的文風,但偏偏總出現“徒工綺麗”之作,此題因問司衡者如何厘正?
紀昀對曰:
制策又以國家取士者,首重制藝而深慮文體之浮靡。臣聞張子曰:“文以載道也。”故劉勰之撰《雕龍》也,首曰《原道》、次曰《征圣》、次曰《宗經》,可謂知立言之本者也。宋張方平曰:“今之設科,專取詞藝,士惟道義積于中,英華發于外,以文取士,所以叩諸外而觀其中之蘊也。言而不度,復何觀焉?”我國家文治之隆,古無倫比,極盛之下,容有流為冗長輕靡者。夫箏笛不可以諧雅樂,綺羅不可以為深衣,劉克莊之說也,命曰經義而雜有詞賦可乎?下筆不能自休,班固之所以譏傅毅也,意竭詞盡而支離漫衍可乎?宋仁宗時進士多鉤章棘句,浸失渾厚,歐陽知貢舉痛裁抑之,一時澆薄之士如劉幾、蕭稷皆被擯斥,一時物論頗不平,而文體自是亦變,崇雅黜浮,修之力也。文之體裁在司衡者轉移之耳,又何患積習難除,不足和聲而鳴盛耶?
對策緊承策題,首先指出“文以載道”乃立言之本。繼而談制義浮靡表現為兩個方面:一者,制義中雜以詞賦,徒工綺麗,甚屬無當。并引劉克莊“箏笛不可以諧雅樂,綺羅不可以為深衣”[24]之說為例,意在說明文各有體,不可以雜,以證其非。形象地解釋了策題中“甚至以漢唐詞賦,闌入其中,律以大雅之言,甚無當也”的結論。“文各有體“是紀昀一以貫之的觀點,其《丙辰會試錄序》云:“文章各有體裁,亦各有宗旨,區分畛域,不容假借于其間。”[25]《耳溪文集序》又云:“故詩文各有體裁,亦各有難易。杜子美之詩才而散文多詰屈,皇甫湜、李翶之文筆,而詩皆拙鈍。才有偏長,殆不可強。”[26]今可知在殿試卷中已經含蓄表達了此種觀點。二者,為制義行文之支離漫衍。借班固譏傅毅“下筆不能自休”[27]之例,批評行文冗長,缺少剪裁的科場行文之弊。
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
厘正文體的辦法則要靠“司衡者轉移之”,紀昀列舉歐陽修力擯眾阻,改革太學體文風,劉幾、蕭稷皆被擯斥,雖然遭到一時物議阻力,最終成功改變文風的實例,得出頗為自信的結論:“文之體裁在司衡者轉移之耳。”
這種思想是有道理的,聯系紀昀一生“四度執文炳”的經歷看,證明其結論非托諸空言,他的文風影響士子甚巨,清張大鏞《鹿樵自敘年譜稿》中自記:“(嘉慶七年)三月會試,頭場與吳棣花廷琛同號。首題‘為人君止于仁’四句,次題‘道之以德’一節。據棣花云,此二題場前皆有擬作,但系揣摩朱石君先生風氣,今主司系紀曉嵐先生,首藝須另作矣。”[28]舉子因考官是紀昀,而棄首藝另作。這一生動具體的例子,可見紀昀對文風的影響。門人陳鶴《同年祭曉嵐先生文》評價紀昀:“乃操衡鑒,狂瀾是障,文各有體,不哤乃昌。毋有掇拾,毋有竊攘,廓清之功,如古歐陽。”[29]堪稱是對紀昀作為司衡者的最佳總結。
四、端士習
策題問曰:
士習之不端,由于士志之不立。……居家或不免武斷之習,應試或尚懷干進之私。浮薄流傳,竟相仿效,士習將何由而正乎?……太學者,賢士之所關也。其貢入成均者,宜何如其陶淑而樂育之,無俾虛縻廩餼歟?師儒之官,教化所出,鄉、國學中,皆于下第內采其遺珠,,畀以秉鐸。將內則陳敬宗、李時勉,外則胡瑗之蘇湖教法具在,或亦有用以端飭士習者歟?[30]
策題問如何端正士習,連帶問及學生的教育方法問題。紀昀對曰:
制策又以民俗之厚薄,視乎士習之淳漓,而問所以端飭士習之術。臣聞古者之教士也,初游于小學而踐小節焉,見小義焉。其在鄉則閭有塾、黨有庠、術有序,而以仕而歸者為之師;其在國則師氏教以三德三行,保氏教以六藝六儀,樂正崇四術立四教。故一時之風俗人心莫不敦龐純固,不見異而遷焉,學校力也。后世古法既不可復,所存惟國學及府州縣學,所以教之亦不如古人之詳且密,故士習亦往往不及于古。圣朝涵育之澤,百馀年矣,橫經之士習安教化,遠勝前代。漢之黨、晉之放弛、唐之乞索、宋之強橫、明之門戶,今皆無有也。間有一二不肖之輩,不過居家不免武斷之習,應試尚懷干進之私耳。夫為暴鄉里,學校之敗類也。富貴利達之心,賢豪或不免焉。不知平生之志不在溫飽,王曾所以為名臣也。明經而拾青紫,教子而擬籯金,王應麟已深斥其非矣。此由于立志不高,故制行也不潔;信理不篤,故操心也不堅。非勉以切實之學不足以制其浮薄也。司馬光謂文章不如德行,文章之中詞藝又不如經術,洵至言哉。比者特簡各省拔貢,又取舉人之明通者任教職,師儒之道彬彬焉盛矣。誠示以向方,安在無陳敬宗等其人哉?之四端者,我皇上誠圣學已精而求精,治功已懋而求懋。則接千古之心傳者,協乾坤之撰;感萬民之于變者,操風化之源。以正文體,則經術正而大道明;以端士風,則至教行而名臣輩出。國家無疆之業,比美于唐虞矣。
對策首先對比古今學校的作用。提出古者學校教育的作用顯著,今之學校數量既少,教之亦不如古人之詳且密,故而士習今不如古。此種觀點片面與否姑且不論,但能看到學校教育的重要性,則是應予肯定的。
繼而分析士習不端的兩種表現。一是居家不免武斷之習,為暴鄉里者。此類人屬于學校之敗類,無需多言。二是應試尚懷干進之私。對此等人紀昀沒有一味批判,先退一步承認此心“賢豪或不免焉”,體現了紀昀盡人情處。接著談了兩個志向高遠者的例子。一是宋真宗咸平五年(1002)壬寅科狀元王曾,宋魏泰《東軒筆錄》載:“王沂公曾青州發解,及南省、廷試皆為首冠。中山劉子儀筠為翰林學士,戲語之曰:‘狀元試三場,一生吃著不盡。’沂公正色答曰:‘曾平生之志不在溫飽。’”[31]一是王應麟,王應麟曾在《困學紀聞》中言:“明經而志青紫,教子而擬籯金,孰知古者為己之學哉?”[32]紀昀借此兩例說明“尚懷干進之私”原因是立志不高,信理不篤,解決的方法是需要“勉以切實之學”。何謂“切實之學”?紀昀隨即引北宋司馬光所言:“取士之道,當先德行,后文學;就文學言之,經術又當先于詞采。”[33]認為此為至言,可見“切實之學”即指要修德行和治經術等務本之術而言。
宋魏泰《東軒筆錄》
至于學生的教育方法,紀昀說的較簡略,大致是稱贊乾隆“特簡各省拔貢,又取舉人之明通者任教職”,既然選用了優秀的教師,相信其中會涌現出如明代陳敬宗式的教育者。結尾不忘頌圣,則是對策的常見套路。
《紀文達公遺集》收有紀昀乾隆十二年順天鄉試所作《擬賜宴瀛臺聯句并錫賚謝表》(卷六)、《誠五常之本百信之源也論》(卷七)兩篇文章,以及乾隆十九年會試所作《擬修葺兩郊壇宇及先農壇告成謝表》(卷六)。唯獨缺少紀昀殿試卷子,多緣殿試對策存于內閣大庫,難得一見,故不曾收錄。經歷過近現代的滄桑巨變,完整保留至今,誠為難得。紀昀在殿試卷子中的亦闡述了對理學、官風、文風、士習等社會現實問題的意見,引證精到,論說嚴密,對于研究他的早期思想是難得的第一手文獻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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