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

文中人名皆為化名。

日子就像老房子的水管，表面看著好好的，指不定哪天就堵了。你得學會用通條捅一捅，再難的日子，通了就能繼續過。

那天下午，我正在廚房擇芹菜。水龍頭有點漏水，每隔幾秒就"嗒"地一聲，煩得很。樓上突然傳來"咯噔咯噔"的動靜，像是行李箱輪子卡在了地板縫里。我的心猛地一揪——三年前老周走的時候，我拖著那個舊行李箱從醫院回來，輪子就是這樣卡在了單元門門檻上。

我甩了甩手上的水，圍裙都沒摘就往樓上跑。推開小雨房門時，門把手上的漆都被我磨掉了一塊。

女兒正坐在床邊疊衣服，肚子已經很大了，像揣了個西瓜。她試著彎腰去夠地上的行李箱，試了兩次都沒成功，最后是扶著床頭柜慢慢蹲下去的。看見我進來，她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又繼續把疊好的孕婦裝往箱子里塞。

"媽，我想搬去月子中心住段時間。"

我盯著那個熟悉的行李箱，拉桿上還貼著老周最后一次出差時的托運單。突然覺得嗓子眼發緊，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家里住得好好的，去那地方干啥？"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尖，"一天好幾百塊錢，就請個月嫂不行嗎？"

小雨沒抬頭，繼續往箱子里塞哺乳內衣："王姐說那邊有專業護理，對高齡產婦好。"她說話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內衣標簽，這是她緊張時的小動作。

我走過去想幫她收拾，看見箱子里已經整齊地碼著吸奶器、孕婦維生素，還有——我的手指碰到了什么硬硬的東西。是一本相冊，封面是我們去年去海南旅游時拍的，老周戴著那頂可笑的遮陽帽，笑得見牙不見眼。

"你爸要是知道......"我剛開口就后悔了。果然，小雨的手抖了一下，孕婦維生素撒了一地，小藥丸蹦得到處都是。

她突然就紅了眼眶，但硬是憋著沒哭出來，只是呼吸變得又急又重。我們這代人都是這樣，再難受也得忍著，哪能說哭就哭。

"媽，我37了。"她聲音發顫，"上周產檢，醫生讓簽了一堆知情同意書。"她沒繼續說下去，但我懂。就像三年前醫生讓我簽的那些紙一樣，每一張都像催命符。

我蹲下去撿藥丸，膝蓋"咔吧"響了一聲。這半年我的風濕又犯了，陰雨天就疼得厲害。小雨見狀要來幫忙，可她蹲下更費勁。最后我們母女倆一個扶著腰，一個撐著膝蓋，像兩個生銹的機器人似的，一顆一顆把藥丸撿起來。

人到了這個歲數，身體就像過了保修期的家電，今天這兒響明天那兒疼，可日子還得接著過。

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起來去廚房倒水喝。路過小雨房間時，看見門縫底下還亮著燈。我輕輕推開門，發現她靠在床頭，正往手機備忘錄里打字，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注意事項"："奶粉要買水解蛋白的""尿不濕先囤NB碼""如果......"后面的字我看不清了。

床頭柜上放著本《孕期指南》，書頁邊角都卷起來了，重點處用熒光筆畫得一道一道的。旁邊是她的產檢報告，我拿起來看了看，那些醫學術語看不懂，但"高危"兩個字刺得眼睛生疼。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趟銀行。回來時小雨正在陽臺曬衣服，肚子頂著晾衣桿，夠得很吃力。

"給你。"我把一張卡塞進她睡衣口袋，"里頭有八萬，是......"我頓了頓，"是你爸的撫恤金。"

小雨愣住了，手在口袋里攥著那張卡，指節發白。我知道她在想什么——這錢我們說過要留著應急的。

"月子中心我打聽過了，"我轉身去廚房，故意把水龍頭開得很大，"就訂最貴的套餐，咱不差這點錢。"其實差，怎么不差。老周走后，家里就靠我的退休金和小雨的工資撐著。

午飯我做了酸菜魚，小雨最近就好這口。她端著碗小口喝湯，突然說："媽，我昨晚夢見爸了。"我盛湯的手一抖，灑了幾滴在桌上。

"他穿著那件藍格子睡衣，在廚房煮方便面。"小雨的聲音輕輕的，"還跟我說，孕婦要少吃咸的。"

我鼻子一酸。老周生前最愛吃方便面，我說了多少次都不聽。現在倒好，在夢里還惦記著管女兒。

"凈瞎夢。"我低頭扒飯，"下午陪我去趟超市吧，給你買點待產用的東西。"

超市里，小雨在母嬰區挑嬰兒服，我偷偷往推車里塞了包成人紙尿褲。聽說剖腹產頭幾天下不了床，用得著。結賬時她看見了，張了張嘴沒說話，耳朵尖卻紅了。

回家的路上經過藥店，我讓小雨等著，自己進去買了瓶鈣片。結賬時看見柜臺有賣葉酸的，順手也拿了一盒。出來時發現小雨站在路邊，正盯著手機發呆。

"怎么了？"
她把手機給我看，是月子中心發來的確認短信。"媽，其實我想了想，要不還是......"

"錢都交了，退不了。"我打斷她，把葉酸塞進她包里，"現在反悔，定金就打水漂了。"

其實哪有什么定金，我就是突然想通了。老周走得太突然，連句交代都沒有。現在女兒需要安全感，我這個當媽的能給多少是多少。

生活就像洗舊了的床單，再怎么搓洗也回不到最初的白。但曬在太陽下，依然能聞到淡淡的洗衣粉香，這就夠了。

晚上收拾東西時，我發現那個行李箱又回到了衣柜頂上。小雨的孕婦裝和我的老花鏡并排掛在門后，相冊好好地擺在書架上。冰箱上還貼著老周寫的購物清單，字跡已經模糊了。我拿起筆，在"方便面"后面畫了個叉。

窗外，晚風吹得楊樹葉子沙沙響。小雨在客廳看電視，突然喊我："媽！這個育兒專家說要準備待產包了！"

"知道啦！"我應著，順手把鈣片放在她床頭。想了想，又去廚房泡了杯蜂蜜水端過去。

水杯放在床頭柜上時，我看見相冊不知什么時候被翻開到了最后一頁。那是老周最后一次生日拍的，他戴著壽星帽，一手摟著我，一手摟著小雨，笑得很傻。照片旁邊多了張小紙條，是小雨的字跡："爸，我會照顧好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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