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Ruby Eastwood | 愛爾蘭時報
living in Dublin的作者
“都柏林不適合人類居住?!边@是很多人對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
就像童話中的魔法禮物,一座城市會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改變你,而其中并不都是善意的。
你會聽到一些人是如何在這座貴得離譜的城市生存下來的故事。有的情侶因為負擔不起分開后的生活而繼續維持無愛的關系。有些素未謀面的人在Facebook群組中找室友,一起住同一個房間。
還有一張床白天租給一個人,晚上租給另一個人。有人用身體支付房租。有藝術家非法占據工作室。有人睡在儲藏間。這些故事充滿了人類的智慧與墮落。
但仔細想想,其實都挺怪的。最奇怪的是,這些已經成為一種“日?!绷?。
大約一年前,我在都柏林最好的朋友搬到了柏林,他說在那里即使身無分文也能活得不錯。
他原來住在Connolly火車站附近一間沒有窗戶的潮濕小屋里,月租近千歐元,依然有不少人排隊等著租。
他現在住在陽光灑滿的閣樓,租金只需過去的一半,還能在屋頂喝著Fritz Cola和本地啤酒。
每次通話時他都試圖說服我過去。他的邏輯無懈可擊:“除非你有錢,或者能忍受天天打工人的日子,否則只能接受慢性財務焦慮?!?/p>
聽起來沒毛病。相比之下,倫敦、紐約雖然貴,但起碼有數不清的博物館、展覽、演出,很多還是免費的。
而都柏林呢?最流行的消遣就是——去酒吧。問題是連喝一杯也太貴。城市不大,你出門總能撞見熟人,哪怕你并不想見。街上沒有“陌生的臉”,每張臉你都可能認識。還有雨,永遠下不完的雨。
我承認這是事實,也很難反駁。為什么會有人選擇住在這樣一座荒唐的城市?我自己也說不上來。
也許是因為我喜歡這種不切實際的浪漫。
我第一次來都柏林是21歲,那時候的我,帶著一本看不懂的《Finnegans Wake》,對這個國家有著極其模糊卻深沉的幻想:抗爭、流離、懷舊,還有酒精。
我記得很清楚,剛下車就把書丟在了公交上,那天中午吃了生蠔,腦海中開始想象自己在這座城市的未來生活。它的規模正好讓我能掌控。
我住過更大的城市:巴塞羅那(我成長的地方),倫敦(我曾打拼的城市),也住過更小、更隨機的地方:布萊頓和錫耶納(比都柏林還小)。
我認識很多都柏林人都想搬去其他歐洲城市,完全無法理解我為什么要留下來。其實選擇一座城市也像一種信仰。
我相信,一個人選擇定居在某個地方,并不是因為這里有多方便,而是這個城市的節奏、氣味、光線,與你靈魂的某種頻率對上了。
都柏林是臟亂的,卻有它獨特的美。我喜歡沿著潮濕的運河散步,看沉在水底的舊自行車;我喜歡城市邊緣那些廢棄的工業區、春天里長得過分茂盛的雜草;我喜歡都柏林罕見下雪的時候;我喜歡Liberties區的地下水聲、鐘聲和馬蹄聲。
在這座城市里,你總能遇到一些奇景。比如有一次,我在Talbot Street親眼看到,一個打著石膏的人,和一個拄著拐杖的人扭打在一起——你說這種畫面有多荒謬,但又如此真實地屬于都柏林。
我甚至喜歡格拉芙頓街上那些俗氣的音樂、圣殿酒吧區里喝醉的人唱著的老民謠,還有那尊嘴角帶著猥瑣微笑的奧斯卡·王爾德雕像——它真的很丑,但很真實。
當然,也有“想逃”的時候。
我曾因為交不起學費而不得不延遲碩士入學,也找不到下一個住處而被迫回倫敦短住。那時候我靠打零工活著,被臨時工派遣公司安排到城市的不同角落:高檔酒店、賽馬場、碼頭邊的會議室,還有公交終點站旁的美沙酮診所。
我逐漸意識到,在一個城市扎根的難度,會賦予你與它關系中的某種特別意義。就像一段有毒的愛情,低谷若能熬過,高峰就顯得更特別。
或許,一座像都柏林這樣既昂貴又艱難的城市,反而因為這種“不易得”而變得更有吸引力,就像我們更迷戀那些昂貴的名牌包,而不是它們一模一樣的仿品。
我一直懷有這種愚蠢的想法:一樣東西的價值,是由你為它所付出的代價決定的。
漸漸地,我在都柏林的生活變得更有穩定性。我幸運地拿到了獎學金。搬進新家,和朋友一起刷墻、挑窗簾、淘家具。鄰居的狗狗我能喊出名字,小店老板開始叫我“honey”,我也知道哪家補鞋匠最劃算。
也許正是這種“建立聯系”的過程,讓我無法輕易離開。
不過,仍有些日子我會幻想離開。
能在咖啡館里無所顧忌地買頓午餐該多好。不必每次交房租時都像陷入惡性夢魘那樣焦慮,那就更好了。
奇怪的是,越是扎根在都柏林,我越渴望離開。也許這并非偶然?;氐侥嵌巍坝卸緫偾椤钡谋扔鳎何覀兛梢园具^各種苦難,但真正讓人心死的,是無趣的安穩。
我朋友說的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移居他處,有時只是另一種逃避。
當我幻想自己在另一座城市生活時,我腦中浮現的不是現在的我,而是被“調試”過的版本:在巴黎,我消瘦、剪著完美的短發;我抽煙,喜歡讀Lacan;在貝魯特,我會流利講阿拉伯語,我酒量變小,但靈性增強,研究古代手稿;在柏林,我跟最好的朋友重聚,像Robert Mapplethorpe和Patti Smith那樣共處、創作、自由無羈。
這些幻想其實并不關于城市本身,而是關乎一種“成為另一個自己”的愿望。
很多人說,這是一種逃避,是不滿意當下的表現。但我更愿意相信,這是一種對“成長”的本能渴望。
城市不只是舞臺,它們是與你共舞的主角。它們決定你怎么說話、怎么移動、怎么思考。它們改變你的人生軌跡。當你決定留在一座城市,其實就是在接受這座城市對你的改變。
而這種改變,就像童話里的魔法,不是全然善意,也不由你掌控。但仍然值得一試。
這篇文章來自Ruby Eastwood,一位在都柏林生活多年的寫作者。她用細膩又誠實的筆觸,寫下了一個外來者如何與一座“不那么理想”的城市相互磨合、改變與共生的過程。
讀完她的故事,我想,每個在異鄉扎根的人,或許都能從中看到一點自己的影子。我們總能熬過低谷,但有時真正磨掉我們的,是那種“還行”“能過”的平淡生活。
留下,不是因為這里最好,而是因為——我選擇了它,它也慢慢改變了我。
也許,這個理由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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