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喬喜來說，每個星期天的下午都是好時候，這時候老公會出去到超市買菜，她可以敞開了足足地睡，一直睡到下午四五點。她一點不怕胖，老公胖得像個彌勒佛，兒子胖得像個大秤砣，比較起來，超標(biāo)百分之二十五的她還算是苗條的。何況，家庭、職業(yè)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前不久，她又升遷為影視制作部副主任。老公大耿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她又不用擔(dān)心什么小二小三的，沒有任何原因要那么辛苦減肥。

打擾睡眠的人一般被她認為是最討厭的人。門鈴響的時候她睜開眼，走到門口的時候被拖鞋絆了一下，她磕磕絆絆地開門，覺著眼睛被晃了一下，她剛從光線暗淡的睡房走出來，面前的人又穿得太耀眼：足有一米七以上的高度，小細腰不超過一尺八寸，頭發(fā)挑染出兩大綹鮮艷的紫紅色，一件金色短款上衣，里面一件象牙色長裙，腳上紫紅色的高跟鞋正與頭發(fā)交相輝映。說實在的，這樣的服飾，膚色差一點的，長得土一點的也擔(dān)不起，偏她的膚色就那么白，長相就那么洋氣，晃得她半天才看清原來這女孩后面還有個人——個女人，清水眼，吊梢眉，別有一番情致，但絕不如女孩漂亮。那個女人她是認識的?！翱旖斜砉茫憧催@孩子就是口拙!”那個女人說。

她這才想起來，這女人是她的表弟媳婦，叫何香香，多少年也不聯(lián)絡(luò)了，這樣貿(mào)然地闖了來，必定是有事。

“表姑。”那個美女叫了一聲，她這才發(fā)現(xiàn)美女說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一根線條牽動，也沒有任何表情一喔，原來是個木美人啊。她想。

讓了座，沏上茶一如今講究喝普洱茶了。她平時也不講究，別人送來的那些普洱茶在小倉庫里擱著，怕是都長霉了。這會子急匆匆地拿出一點兒來，一股子發(fā)酵的味兒，就泡上了一大壺。

“我記性不好——這是……”她瞥了那女孩一眼。

“咳，難怪姐姐不記得，這孩子還是八九歲時候來過一回—那時候她爸爸還在!”何香香提到“她爸爸”的時候，沒忘了抽噎了一下。喬喜的表弟楊平是出車禍死的，死后何香香一直沒有再嫁。“這孩子，就是水仙啊!”

“喲，是水仙啊!”喬喜這才驚嘆了一聲，親手把熱茶遞到女孩子手里，然后握著那雙細白細白的手，握了好一會兒。水仙的臉上竟依然沒什么表情，急得何香香趕過來說：“瞧瞧這孩子!天天念叨表姑，這會子見了，倒不會說話了!這孩子就是爪，隧窩子!要不然，也不至于這樣!”

每人端了茶杯，吹一口，喬喜這才想起自己確實有這么個表侄女，從小就美人坯子似的，長大了，身條兒好，臉盤兒倒不如原先靚了。還是上小學(xué)時見過一回，一晃二十年過去了，這姑娘也得有三十了吧?好像是十年前聽說，姑娘在香港參加了亞洲小姐選美，還得了個亞軍，簽了個什么公司，進娛樂圈兒了，夠不著的人了，這會子不年不節(jié)的，又跑到這兒做什么?依何香香的脾氣，最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這么想著，便拿準(zhǔn)了主意，只是微笑著喝水，一言不發(fā)。

果然何香香撐不住了，站起來，拿出一件禮物，打開一看，喬喜先嚇了一跳——齊刷刷四根黃澄澄的，不是金條，又是什么?

何香香沒敢抬眼，所以沒看見喬喜一下子張得很大、很嚇人的瞳孔。何香香低眉順眼，臉有點紅，但到底還是把話給說出來了：“姐啊，一點心意，請你笑納……哎，我也知道你是大忙人，一家人，也用不著跟你兜圈子!今兒登門拜訪，全是因為這個不懂事的丫頭……”何香香作勢向水仙的腦門兒戳去，還離著兩公分的時候及時收了手，像是怕傷了那薄皮兒嫩肉似的。“水仙是小名兒，后來又起了個英文名兒叫蘇珊——選美那年起的，后來去了美國都一直叫這名字——這孩子，可糟心死我了!”一語未了，競坐在那兒，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喬喜忙遞上紙巾：“香香，這是怎么話兒說的?瞧瞧水仙長得多俊啊!那年我見到她還只有這么大點兒，”她一比劃，“那么小，就瞧出和別人不一樣來了!聽說十年前是拿了亞姐兒吧?公司也簽了，好好兒的，有什么煩惱呢?”

那盒金條就那么打開著，閃閃發(fā)亮，處于一個無人問津的冷落狀態(tài)。水仙——蘇珊靜靜地坐在一旁，木著一張臉，仿佛對這一場悲喜劇完全沒有知覺。

何香香娓娓道來。何香香一開口就有理有利有節(jié)，喬喜特別討厭聽這種經(jīng)過技術(shù)處理的發(fā)言——沒什么破綻——這讓她很不爽。她天生的興趣就是挑剔別人話語中的毛病，然后糾正之，教導(dǎo)之。這種技術(shù)處理后滴水不漏的談話，使她索然無味。

當(dāng)然她也聽明白了，和她預(yù)想的差不多——求她幫忙，把水仙塞進哪個劇組，演個角兒，嘴上是說跑龍?zhí)锥夹?，可那閃閃發(fā)光的金條告訴她——至少是女二號以上，當(dāng)然最好是女一號。

何香香的傾訴主要是正話反說，說水仙如何不懂事，如何不會處理人際，如何不會看人臉色——喬喜當(dāng)然知道這話得反著聽：這就是說水仙單純、正直，沒受污染，還不懂得娛樂圈的潛規(guī)則。

喬喜的眼角一直瞥著水仙，模樣兒嘛，起碼能和《還珠格格》時代還稍嫌青澀的范冰冰打個平手兒，表情木了一點兒，也許還可以調(diào)教。只是一舉手一投足太洋范兒，一開口也是一股子港臺味兒，又不是正經(jīng)科班出身，怕上戲很受局限。遂皺了眉頭作冥想狀，正當(dāng)此時，老公大耿已拿著幾兜子菜進來了，兜子上印著沃爾瑪?shù)臉?biāo)。

一番寒暄，喬喜這才看見那木美人的臉上有了笑意：笑是微微的，上嘴唇略略往上翹一點兒。喬喜這才明白，原來這樣笑是要表現(xiàn)耍嬌，而又要防止?fàn)砍霭櫦y。十年前的亞姐——即使出道時只有十八，現(xiàn)在也該是二十八歲了，何況，她清楚地記得，她當(dāng)選亞姐時可遠遠不止十八歲——年齡可真是個問題啊!喬喜的眼睛一下子炯炯有神，在她炯炯有神的目光照耀下，水仙的目光暗淡下來了。

“姑娘多大了?”她問得斬釘截鐵。

何香香臉上又是一陣紅，仿佛是什么謊言被揭穿了似的：“哎呀!姐啊，就是這個問題頭痛!孩子她出道早……”

喬喜毫不留情地斷了她：“讓她自個兒說!”

那木美人怔怔地看著這位胖乎乎的表姑，嘴巴張成一個0型，說出一個天文數(shù)字：三十一歲。然后，靜場。木美人這才顯出爆發(fā)力：“表……表姑!您就幫幫我吧!”她的淚水一下子涌出來，又不敢大慟，只是在眼眶子里轉(zhuǎn)悠，樣子十分可憐，“表姑，我太想演戲了!哪怕不給我片酬都行……我……我……”她哽咽得說不出話，“表姑，我年紀(jì)雖然大了一點兒，您也看到了，長得還不算老，化化妝，也還……”她說著，看著喬喜的臉色——這種完全沒有技術(shù)處理的表達深得喬喜的歡心，木美人的這幾句結(jié)結(jié)巴巴的話和真情流露，遠勝過何香香的巧舌如簧。喬喜是最喜歡控制局面的人，這時看見亞姐在自己面前放下身段倒下來了，忙說：“放心吧，孩子，表姑一定幫你!”然后堅決地把金條塞還給何香香，理由也很充分：無功不受祿。等將來真的幫上了忙，再謝不遲。那一堆亮閃閃的東西在兩雙老手中間推來推去，最后還是物歸原主。東西沒有送出去，何香香自然有幾分不放心。但喬喜心里篤定得很：若是收了，那何香香一天來一百次電話也不能嫌她騷擾，如今沒有收，那她喬喜就是主動的：這個忙，她想幫就幫，若是不想幫，那老天爺也不能強迫她!

應(yīng)當(dāng)說，水仙還是有點運氣的。時隔不久，喬喜就得知臺里要上一個新劇目，里面有個心腸歹毒的千金小姐，本來請了個大牌，大牌的檔期空不出來，可劇組已經(jīng)成立，需要有人救場。

——這歹毒少女還是個女二號呢。在長達四十集的戲中一直和女一號PK，戲分是足夠了。

喬喜當(dāng)天就給劇組的副導(dǎo)演打了個電話，試鏡時間安排在次日。

電話里，何香香自然是千恩萬謝?？墒堑鹊揭钊找辉?，何香香幸福的語調(diào)完全變成了泣聲：“姐啊，你說這可怎么辦?這丫頭上香港玩去了，找不見了!”

喬喜一驚，旋即正色：“那就怪不得別人了。”

輕輕嗒的一聲，把電話掛了。

也是命不該絕，就在開機的前兩天，水仙終于露面，風(fēng)急火燎地趕去試鏡，也是走個形式一再怎么會保養(yǎng)也是年過三十的人了，臉上雖然做過各種處理——光子嫩膚、電波除皺、中藥去斑……也一層層地上了彩妝，到底和十幾二十幾的姑娘沒法比。只好拼身材——胸臀不夠豐滿就走骨感路線。蓋住額頭的長劉海、接發(fā)、穿米白毛絨大衣，下面是米白長靴，九公分的高跟——看上去也確實算個骨感美人。

因為是喬喜的關(guān)系，導(dǎo)演洪寶沒說什么就讓水仙進組了。幾天之后去珠海拍攝，也把水仙帶了去。何香香一顆心總算定了下來，隔三岔五便往喬喜家跑，自然沒有空手來的時候，喬喜沒收禮就把忙幫了，倒讓何香香不知道怎么好了。

喬喜對何香香歷來沒什么惡感，也談不上好感。只是這個年紀(jì)的女人，即使一切再圓滿，也常有一絲內(nèi)心寂寞。何香香便拖了她去逛商場——正是打折換春裝的時候，連一線的大牌子普拉達、阿瑪尼、夏奈爾、范思哲都有折扣，更遑論那些二線三線的牌子!

喬喜有多久沒逛過商場了?什么身份都有缺憾：單身人的缺憾是沒有家的感覺，有家的人缺的是自由。自由這件事，并不那么簡單。喬喜多少年的日子過得舒坦，其實已經(jīng)忘了自由，如今五十好幾的人，倒是被何香香拖得到處亂轉(zhuǎn)，隱約間對于另一種生活，有了一種興趣。這天，何香香拉著她轉(zhuǎn)“金元”大MALL，總算發(fā)現(xiàn)一家店，折扣競低至一到三折。兩人狂喜，何香香一頭撲進去，敏捷如同雌豹，一眼就瞧見適合喬喜穿的一套春裝：主料是苧麻，米色，袖子和領(lǐng)口都是肉色隱花的麻紗，領(lǐng)口還鑲嵌著一顆顆小葡萄，勾連著深灰的葡萄葉子——華麗而繁復(fù)。何香香便一手把她推進試衣間。瞥見鏡中的自己，喬喜嚇了一跳——滿身的大白贅肉是啥時候長出來的啊?而且松松垮垮的，像是一掛隔了年的豬大腸，一嘟嚕一串兒的——這樣的身子，穿什么能漂亮?

讓她吃驚的是，人家這牌子的版型還就是絕!一穿上，竟把所有的丑都遮了。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照自己，又走出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讓別人看。在所有人的一片贊美聲中，她決定買這件法國直銷原價四千現(xiàn)價七百元的衣裳——然而還沒等她走到收銀臺，何香香已經(jīng)拿著提貨單子過來了。

喬喜嘴上說著：“太客氣了!”心里著實舒服。又被何香香拉著去做手蠟，做雕花指甲，末了兒，兩人一起去冰淇淋店吃哈根達斯——自然都是何香香付的賬。喬喜瞧見她那個鼓鼓的皮包，各種各樣的卡少說也有幾十張。

“香香，你的日子很不錯嘛!”喬喜用小勺子把冰淇淋上面淡綠的抹茶削下來一塊，不經(jīng)意似的，“收入好吧?”

何香香兩只眼睛像是一對染黃了的玻璃球，轉(zhuǎn)得遠不如年輕時那么靈活了。“好什么呀，不怕你笑話，我的姐姐，我手上這點錢，還是水仙掙的呢!”

“水仙選上亞姐也有十年了啊，當(dāng)年成了亞姐亞軍和最上鏡小姐，很快就和博星簽了約。演了多少戲?加上我省吃儉用的，多少也有點積蓄……對呀，水仙是一直沒紅，可沒紅的原因我也講了的呀，如今的娛樂圈，潛規(guī)則的事是盡人皆知的了，可水仙出道的那個時候……唉，孩子是有苦說不出啊……”

喬喜立即正色道：“潛規(guī)則的事也是有的，可是如果演技真正過硬，演一部是一部，我就不信她不能紅，老百姓的眼睛長著也不是出氣兒的——我倒是建議，拍完這部戲，讓她到電影學(xué)院進修一下吧，純屬建議啊——”

“好啊好啊，那敢情好!到時候還是少不了麻煩嫂子啰——”

喬喜嗓子里輕輕地咯噔一下，好像冰淇淋里有塊冰渣兒沒化似的。

兩人慢慢吃慢慢聊，喬喜這才知道，原來當(dāng)年水仙簽了博星之后不久，何香香夫婦就去了美國。原想望女成鳳，誰知幾部戲下來，不但沒紅，卻與博星高層鬧得很僵。后來竟退出了娛樂圈，回到父母身旁。水仙在娛樂界混大了的，豈能甘心做老百姓?再說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便在洛杉磯華人圈里常常做個主持什么的，賺點外快。但那點錢實在有限，父親楊平便籌劃著讓女兒打進好萊塢——但那好萊塢豈是那么好進去的，多少華裔女星混了一輩子也沒如愿，即使把自己脫得一絲不掛，本錢也比不上人家，人家連眼角都不夾你，更有作風(fēng)大膽的，不但上床，在經(jīng)濟上還倒貼，也不過混了個三四流的小角色，弄個反華片演演，連祖宗都忘了。

楊平自恃有些交際能力，拿出多年積蓄，總算是托對了人，能夠帶著水仙和好萊塢的一個制片人見一面。那制片人是個老外，英籍美國人，祖上據(jù)說是個老貴族，曾經(jīng)做過伊麗莎白一世的智囊。老外臉和鼻子都紅，手上有成片的老人斑，看著這樣的手，楊平心里踏實。老外問了些問題，然后讓水仙做了幾個簡單的表演，老外看了，就皺了皺眉，嘟囔了幾句，楊平再問，老外只說：“你的女兒還年輕，她完全可以學(xué)習(xí)一段時間的電影表演?！睏钇街肋@是老外很婉轉(zhuǎn)地批評了女兒的演技，可他心里起急，完全顧不得了，滿臉堆下笑來，手里便將一堆準(zhǔn)備好的禮物塞了過去。老外見他平白拿了一大堆東西往自己眼前塞，嚇了一大跳，本能地向后一讓，正撞在后面的椅子背兒上。老貴族十分惱怒，站起身說一聲抱歉，夾著包兒就走了。

在那一瞬，楊平簡直不敢看女兒的臉!

楊平起身的時候，甚至已經(jīng)忘了那些用他平生積蓄購買的禮物，他顫抖地握住方向盤，還是服務(wù)生追上來把東西交給了冷著臉撅著嘴的水仙，水仙為了表示自己的憤怒，連父親身旁的副駕駛座都不愿坐了。她倒真的是歪打正著，由此撿回了一條小命兒——接下來的事發(fā)生得很突然，水仙記得，爸爸的車上了道之后不久，就有一輛沃爾沃在后面急馳。爸爸的雙手始終在抖，竟然在準(zhǔn)備調(diào)頭的時候忘了打燈，被后面想超車的沃爾沃撞了個正著!

水仙覺得自己飛起來了，然后重重地落了下去，她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雙手抱頭緊閉雙眼。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她覺得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眼前的血和飛濺的腦漿，不過是她常?？吹暮萌R塢電影的慣技而已。

有好久，水仙本來就迷糊的腦袋更迷糊了。她甚至忘了爸爸最后的姿勢。一會兒覺得他是趴在方向盤上，一會兒又覺得他的身子好像已經(jīng)探出了窗外。

她記得媽媽撕心裂肺的哭聲，也記得不久之后媽媽又換了一副面孔，打扮得漂漂亮亮香氣迷人，拿著手袋咯噔咯噔地出去，又臊眉搭眼踢里踏拉地回來，如是的戲劇，演了好久。終于有一天，媽媽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回家了，那男人高大英俊，全身都是牌子。媽媽似乎對他很著迷，但那男人著迷的似乎是錢。水仙是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這點的。

那時媽媽幾乎沒空理她，一門兒心思撲在逛街上。水仙知道家里還有點錢，但是并不多，像媽媽這么個買法，怕是維持不了多久。媽媽一去Shopping就奔四層男裝，媽媽買的幾乎都是一線的大牌子，從頭到腳，連領(lǐng)帶和襪子也沒有放過。那男人的行頭換了又換，豈止是行頭，每次吃飯都是媽媽請客，那男人還專挑最貴的點。終于有一天，水仙從外面回來，隱隱聽見壓低的哭聲，然后門砰的一聲響，那個男人衣冠不整地走出來了，很從容地向她點了個頭，然后從容離開。她沖向媽媽的臥室，看見媽媽半裸著躺在床上，被子蒙著頭，在哭。

水仙本以為又是男人女人間慣常的戲劇，可痛不欲生的媽媽依然在為那個男人說話：“他真的很可憐，一個人在這兒無依無靠的，他又自尊，又不愿接受別人施舍，這不，到了兒還是讓他走了，說了，不混出個人樣兒來不回來見我!我說，只要咱們在一起，我對你沒經(jīng)濟上的要求!可他堅持說一個男人就應(yīng)當(dāng)養(yǎng)女人!非說要到俄亥俄去掙大錢，俄亥俄那個鬼地方，有什么錢可掙?”

至此，水仙才明白女人若是掉進愛的漩渦，精明如媽媽者，也成了一鍋漿糊。因水仙自己也是漿糊，所以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淡淡地勸媽媽，日子還得過，這個月好像只能到超市去買臨近過期的ON SALE食品了。

后來媽媽總算是清醒過來了，媽媽說，內(nèi)地這幾年好了，回去發(fā)展吧，賣了洛杉磯的房子，也是筆不小的收入呢，就用這筆錢給我姑娘鋪路!我看我姑娘起碼比那個什么徐靜蕾漂亮得多!我還就不信她紅不了!

媽媽的清醒也帶動了水仙的清醒。等水仙清醒過來，她的黃金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對于演員來說，時間就是一切。但她至今不明白這個，依然躺在當(dāng)年的亞姐桂冠上做夢。

日子一晃過去了小一年，水仙那個戲從殺青——做后期——待播，一直到黃金時段播出，贏得了高收視率，喬喜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與何香香的“時尚”生活。

喬喜還真是關(guān)心水仙的戲，播出的時候，拉著一家子看——水仙在里面飾演一個陰毒刁蠻女子，處處給女一號設(shè)套兒，讓觀眾切齒痛恨。每天的網(wǎng)上留言都罵出花兒來了。有一天，水仙演一場床戲，那個媚，那個賤，那個舉手投足恰到好處，都讓喬喜突然對自己原先的判斷感到懷疑——她忍不住說了一句：“沒想到這孩子的戲還真是不錯?！崩瞎谝慌援Y聲甕氣地接住了她：“哼，沒準(zhǔn)兒就真是這樣人呢!我看像!”這一句話嗡的一下，正好應(yīng)了她自己內(nèi)心那個聲音，可她還是習(xí)慣地說：“照你這么推理，所有演員都演的自己?”一語未了，兒子撇著嘴先站起來走了。她知道他是去看網(wǎng)上留言，呆會兒又該說：“媽!你怎么給人家介紹這么個下三濫?!”

喬喜知道自己在家是絕對少數(shù)派。也顧不了那許多了，水仙能一炮打紅就行，何香香這么多年也怪可憐的。水仙紅了，何香香的心病也就了結(jié)了。

終于有一天，喬喜看見娛樂圈最厲害的一家報紙用頭版頭條報道了水仙，標(biāo)題是：

去國十年　亞姐歸來

下面是一幅大彩照，微側(cè)，濃妝，粉色珠光胭脂，眼線用的紫羅蘭色，黑色睫毛油，冰紫色唇彩加銀色唇蜜，紫色銀粉壓住眼尾，指甲用瑩光雕花，嗜喱水塑煥彩發(fā)型，穿銀白剔花嵌銀線的夏姿絲綢外套，紫色緊身魚尾裙，戴銀色首飾，穿銀色超高跟皮鞋——眼看過去，會誤以為是個國際名模。

突然想起何香香似乎有日子沒約她了。當(dāng)即就撥了電話，占線。又撥——總算通了，對方的聲音懶洋洋的：“姐啊，哎，知道了，看見了……現(xiàn)在是全國幾十家媒體都在宣傳她，又是采訪又是做節(jié)目的，這些日子忙得連面兒都照不見……還說是請姐姐全家好好吃一頓呢!”“唉呀，你客氣什么啊?如今大家都躲著飯局呢。我這兩天班上比較靈活，不如咱們老姐兒倆出去逛逛——這不又在換季打折嗎?”

那邊停了有三秒鐘沒吭聲——這三秒鐘被她無限放大，好像過了三年似的?！敖惆。碌眠^兩天了，我這幾天啊，也不知道怎么的了，頭這個疼啊……腦仁兒都疼!唉呀，她出來了，我可是快趴下啦!”

“喲，那你可得好好歇著!這么著吧，你要是需要呢，隨時給我電話，我去看你!”

“咳，哪還能驚動你啊姐姐!我這都感激不盡呢!等我好了，帶著水仙去府上拜訪!”

這么說著，喬喜已經(jīng)覺得何香香的話里帶出了一絲得意，已經(jīng)沒有當(dāng)初的那種絕望了。

這頓飯還是吃上了——在一家老牌西餐廳。何香香點了一桌子菜，還開了香檳。木美人再不是木美人了，一雙眼睛閃閃發(fā)光，顧盼流離的，舉手投足間都透著得意。倒香檳的時候，喬喜一眼看見那細白的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白金鑲藍寶的，遂問：“我還一直忘了問，水仙也該有男朋友了吧?一定是有了——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知有多少男孩追呢!”喬喜這么問的時候，潛意識中想著她那尚無女友的胖兒子。

何香香何等聰明，立即把話頭接了過來：“追倒是有人追，但沒有那么理想的，這孩子一心想在演藝界出頭，怕是一時半會兒也定不下來。”“我現(xiàn)在根本就不想考慮這事兒?！彼傻脑捗芏嗔耍Z氣也活潑了不少，“表姑，我現(xiàn)在只想一件事兒，找個好的經(jīng)紀(jì)人，多接幾部戲!”

話沒什么，可那冷傲的臉、硬邦邦的語氣讓喬喜不舒服，她想快點結(jié)束這頓晚餐了。

“現(xiàn)在大概有七八家電視臺和四五個民營公司找我，讓他們排著隊吧。我倒是不急，慢慢來。”水仙邊說邊掏出小鏡子，用極精致的睫毛刷子慢慢刷著自己的長睫毛——估計也是假的——喬喜想。她真揣摩不出這女孩身上還有沒有真的。什么長期生活在海外的人單純，那完全是夢話!只要是在這個地球上，就逃不了污染!這么想著，她的雙下巴就耷了下來，淡淡地說：“……水仙的戲，我們?nèi)胰硕记屏耍莸煤冒?把那個壞女人都演活了，要不那么多網(wǎng)友跟帖呢!”

水仙的臉這才紅了一紅，紅得那么不為人知，轉(zhuǎn)瞬間便換了一副嬌憨的表情：“哎呀，還說呢，表姑，您給我推薦的這個女二號怎么這么惡心啊。我演了她，怕是一輩子都翻不過身來了!昨天我去買東西，商店里的小姐還問我，你就是《我本多情》里的那個花蝴蝶吧?你平時生活里也是這樣的嗎?她們看我的那個眼神兒啊，我都沒法說!”

何香香沉著臉強笑著打斷女兒，眼睛是看著女兒的，話是說給喬喜聽的：“哎，你應(yīng)當(dāng)高興才是啊，這說明你成功了!表姑推薦你，也是對你演技的考驗嘛!下一回，表姑一準(zhǔn)兒給你推薦個女一號，又漂亮又純情的!你問問表姑是不是?”

喬喜避開水仙故作天真期待的眼睛，應(yīng)又不是，不應(yīng)又不是，心里這個氣啊。大耿在旁邊傻乎乎地應(yīng)和一句：“那沒錯兒——不過其實演反面演員更容易成功!你們都還太年輕不知道，我們小時候，聽說演黃世仁的陳強差點讓戰(zhàn)士們給斃了呢——陳強把這視為莫大的榮譽!”

喬喜這才放下杯子，輕描淡寫地說：“師傅引進門，修行在個人。這回甭管怎么著，水仙算是出來了，你剛才不是也說了嗎，那邊排著大隊都等著你呢，就好好地演吧……好了，今兒也不早了，我們家大耿今晚還得加夜班剪片子……就先告辭了!”

這樣的措辭也算是夠不客氣的了，偏何香香現(xiàn)在的腰桿子硬起來了，什么都不怕，笑嘻嘻地埋了單，站起身，和女兒十指緊扣作恭送狀，還在喬喜耳邊留下一句悄悄話：“姐啊，要說呢，還真是生個女兒好，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么!”

何香香湊過來時帶來一股香氣，靠這小一年的歷練，喬喜判斷那是夏奈兒香水。

喬喜恨得牙癢，我呸!小棉襖?我看你純粹是把女兒當(dāng)搖錢樹了!哼，明明是沒演技演不出來，還偏裝嫩裝純，好像是因為冰清玉潔不跟人上床才出不來似的!真是拉不出屎賴茅房，解不開褲子賴褲襠!

平時慈眉善目的喬喜較起勁來也絕非善茬兒，回家后立馬重啟電腦戴上老花鏡點擊谷歌百度，結(jié)果“水仙”的名字沒出來幾個，“蘇姍”卻出了一大堆，當(dāng)然絕大部分都非彼蘇姍。

總算是找到了與水仙有關(guān)的蘇姍?？慈掌谶€是N年前，水仙剛剛拿了亞姐亞軍不久香港幾家小報的一些報道。第一篇的標(biāo)題叫做：

蘇姍“二奶命”再奪“女優(yōu)”亞軍

如果真有“二奶命”的話，蘇姍可算是當(dāng)中的佼佼者，歷時兩年，拿齊“亞姐”和“女優(yōu)”的亞軍。完成歷史使命，開始是非纏身，命運重演，不過，蘇姍一再強調(diào)：“我很乖，很聽公司話?！蔽ㄓ邢Ｍ衿谟^眾喜歡“乖女”啦!

歷時差不多半年的“超級經(jīng)理人——女優(yōu)選拔賽”終于完結(jié)，食過“草龍”，穿過泳衣，打完蠻架之后，終于等到冠亞季軍出現(xiàn)!只是一直流傳著內(nèi)定名單有被改動，冠軍由魯妮變成“靚妹”姚綺麗，亞軍就還是蘇姍，季軍還是吳愷娜，完全是要力證賽果公正，絕無內(nèi)定!

結(jié)果，循例賽后傳是非，主角是大熱倒灶的魯妮。她歷數(shù)大會不是，就連參選以來好姊妹蘇姍也不放過，說有人翻臉不認人，決賽夜露出真面目，叫她教跳舞都不肯!不過，妮妮跟著又立刻認錯，整個過程戲劇性到極點。那么妮妮說完了，是時候換個主角，給蘇姍上場，接力講幾句啦!正所謂“二奶”也有人權(quán)，何況還是一個靚靚“乖女”，給她說幾句話啦!

“其實沒什么二不二奶命的，我就覺得有獎好過沒獎。而且，賽果也算正常，可以理解，靚妹簽英皇也很好。而且我在進入八強后臨場發(fā)揮出了問題，考演技的Part做得不太好，搞到給老板罵，靚妹的表現(xiàn)就挺好。”

“有人說靚妹是黑馬，但是每個人對黑馬的定義都不同。其實‘女優(yōu)’只是一個比賽，我不是輸給她。我也有付出過努力，而且還好乖，很聽公司話!”

喬喜摘下老花鏡揉揉眼，嘴一撇：“哼，只知道她得了亞姐，還真不知道她還參加過女優(yōu)比賽呢!看來不是什么見得了人的事，要不怎么瞞著我們?”

大耿在一旁催：“睡了睡了啊!別那么沒完沒了的，她參加了幾次比賽跟咱們有啥關(guān)系?你好事也做了，好人也當(dāng)了，這又是何苦呢!”

喬喜再度戴上老花鏡，頭也不回：“你睡你的，我今兒還就想瞧瞧這姑娘的底細，瞧瞧她是不是像她娘說的那么冰清玉潔!”

果然，下面的一條信息就帶著點兒意思了：

池邊戲水蘇姍激凸乳貼搶鏡

十四位女優(yōu)昨日到番禺拍攝外景，大會安排眾女優(yōu)穿著超薄三點式泳衣在星河灣泳池邊取景，由于泳衣顏色淺、質(zhì)料薄，大會擔(dān)心她們下水后會“現(xiàn)形”，故嚴禁她們落水，只準(zhǔn)她們在池邊取景。大會還要求眾女優(yōu)在泳衣邊貼上膠紙，以防走光。

蘇姍因為擔(dān)心泳衣質(zhì)料太薄，故貼上乳貼，不過弄巧成拙，出現(xiàn)激凸情況。拍攝完畢后，魯妮及蘇姍不理會工作人員的指示，迫不及待地潑水玩耍，無懼走光“現(xiàn)形”，公關(guān)見狀即上前喝止，令她倆一臉尷尬。一班女優(yōu)因積極備戰(zhàn)，身形與參選前比較明顯“縮水”。魯妮更透露自己比初參選時輕了二十磅，看醫(yī)生后發(fā)現(xiàn)自己“腸塞”，有便秘情況，但吃藥后已有明顯改善。另外，原本有十五位女優(yōu)出席此活動，但姚綺麗因病缺席，最后只有十四位女優(yōu)出席。

“哼，什么弄巧成拙!明明是故意的，還防走光呢，怕是唯恐不走光!可惜本錢太差，別說走光了，就是扒光了也未見得有人搭理!”喬喜邊說邊看著那張戲水的圖片—那幾位女優(yōu)的胸前可真是乏善可陳。

兒子也要睡了，打著呵欠走過：“媽，您叨嘮什么呢?!”

喬喜繼續(xù)看，事情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東方網(wǎng)6月25日消息：今天正是一年一度的端午節(jié)，“超級經(jīng)理人——女優(yōu)選拔賽”中三位女優(yōu)菲兒、蘇姍和歐陽妍，除了吃粽子應(yīng)節(jié)外，她們更不惜親身感受“人肉粽子”的滋味。這三只“人肉粽子”，可謂色香味俱全。

當(dāng)中與另一女優(yōu)芳廷在影廠罵戰(zhàn)的菲兒，被雪藏近一周，昨日終獲解凍，給記者拍照。自認是只“辣棕”的菲兒雖被雪藏過，嘗到冷冰冰的感覺，但外表仍能表現(xiàn)得熱辣辣。

“女優(yōu)”監(jiān)制吳明昌昨回應(yīng)菲兒解凍一事時表示：“她兩個還是小女孩，不夠?qū)I(yè)，影響到制作，所以要懲罰，最直接方法就是‘雪藏’了!上次跳舞的那個活動，阿菲就沒能參加，而芳廷本身有工作，所以沒有安排她，后來經(jīng)過個別訓(xùn)示后，他們都表示有悔意，既然是能改過的，就無謂封殺她們了，這樣會影響她們前途的!”

然而由于兩人罵戰(zhàn)當(dāng)日，先后囂張離場，是不尊重主持梁繼綸的表現(xiàn)，故大會準(zhǔn)備安排兩女優(yōu)公開向繼綸道歉。通過這次事件，大會希望其他女優(yōu)有所警惕，如有再犯，便不再容情。

雖然這三只“人肉粽子”初選中先后被淘汰，但“女優(yōu)”大會對她們依然寄予厚望。在初選中，菲兒表演諧趣戲時，不停說“I can’t do it……”又拒絕與曾士澤拍親吻鏡頭，所以輸在不夠?qū)I(yè)；蘇姍則演諧趣戲不肯生仔，演技不合格；而歐陽妍就輸在沒膽量，不敢吃“草龍”，她們各有不足。

“哈哈哈……”喬喜哈哈大笑起來，“來啊你們，快過來瞧，被人當(dāng)成人肉粽子了，還得‘搏了命去干’!哈哈哈……那句話可真是真理啊!叫什么來著?‘人至賤，則無敵’!哈哈哈……

丈夫兒子穿著睡衣踢著拖鞋，都圍過來看。不想兒子一動鼠標(biāo)，又點出一條信息來，把三個人都看呆了：

女優(yōu)蘇姍求上位不介意拍三級片

蘇姍攜“亞姐亞軍”之名，卷土重來參選女優(yōu)，果然為她締造人生第二個獎項：女優(yōu)亞軍。雖然兩次都是“二奶命”，但她仍希望簽約博星后，可以在圈中尋求發(fā)展良機，突破二奶命。再度參選，蘇姍顯然是希望有所作為，她斬釘截鐵地說：“是呀。我承認自己是很有野心，不過就是沒有什么計劃，況且就要簽博星，就等博星安排吧，合作拍女優(yōu)這么久，實力如何大家心知肚明啦?！?/p>

博星現(xiàn)正處于青黃不接時期，很多花旦不是跳槽便是結(jié)婚，蘇姍亦希望憑機會突圍而出，她說：“我希望做博星一姐，我覺得自己樣子宜古宜今，拍劇最適合!”

蘇姍更坦言：“參選以來都有好多片商同成人雜志找過我，我全部交給博星去談!”不少人戴有色眼鏡看女優(yōu)，認為這班大膽女孩，將來離不開拍三級片，連蘇姍也說：“我在外國住了這么久，說真的就不是這么保守的人，如果真的有三級片找我拍，我都會視乎條件同尺度而定，不會一概拒絕的……”

三人呆了良久，喬喜一拍桌子：“倒著了她的道兒了!看著那么木訥的女孩……”胖兒子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地說：“這可真是啊，饒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腳水!媽，您成天算計，倒被一個黃毛丫頭給算計了!得得得，洗了睡吧!”

一向倒床就著的喬喜折騰半天無法入睡。她在想，現(xiàn)在女孩的演技可真是高超啊!在她做女孩的那個時代，怎么也演不出這么以假亂真的戲來——這是時代的進步，還是人性的墮落呢?……這么想著，竟一咕嚕爬起來，在丈夫如雷的鼾聲中，悄悄撥了一個電話。

半年之后，又是個星期天的下午，又胖了一圈兒的喬喜正四仰八叉地睡午覺。門鈴響了。門鏡里，看得出來是水仙母女，只猶豫了剎那，喬喜便開了門。亞姐這回一身縞素，又變回木美人。何香香倒還是老樣子，堆起一臉的笑，只是這回的禮不再是金條，變成閃閃發(fā)光的奧運金幣了。

“今兒來瞧你們呢，沒什么事，就是討個喜!不是要開奧運會了么?這點兒紀(jì)念品，是個意思……水仙，怎么還不叫表姑、表姑父?多大的人了，還像小孩兒一樣害羞?”

喬喜似笑非笑地并不抬眼：“可是的呢，有半年沒見了，水仙這回該火了吧?花蝴蝶演完之后多轟動啊!那么多媒體排著隊見，這半年也該見完了吧?又簽了幾部戲?”水仙到底年輕，沒等何香香開口，就撅嘴道：“哪有?我先也以為這下子局面打開了，誰知道，一部戲也沒簽成，目前也有來找的，都是龍?zhí)住焙蜗阆銚屵^話頭：“要不我跟她說，還是表姑神通廣大，要不是表姑，別說是你了，就是一線紅星，也難得上黃金時間黃金檔的……”

喬喜心里冷笑一聲：“哼!原來你們明白!”臉上一點聲色不露，淡淡地說：“還是水仙自己努力，不然再推薦都沒用的。”

見喬喜拿出煙來，何香香忙湊上來點火，悄聲道：“姐啊，聽說最近臺里又要有一部奧運題材的大戲?建組了沒有?那個女一號跳水隊員，正適合我們水仙啊……”“喲，你們的消息倒是比我還靈通。什么跳水隊員?什么奧運大戲?我怎么不知道?”喬喜慢慢吐出一道煙圈兒，眼睛看著天花板。大耿在一旁說：“是不是《碧波豪情》啊?那個女一號已經(jīng)定了……”“哎呀，就是叫這個名兒!姐啊!一號不行，二號也行啊，實在不行，三號四號也行嘛……您不知道，孩子她多想演戲啊……”何香香的聲音哽咽，眼淚也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了，“每次人家都是問她年齡，我們也不愿意撒謊……這才簽不下來的，還想請示你們，這個事該怎么處理……”

何香香經(jīng)過技術(shù)處理的話語版本終于還原為原裝版，喬喜的眼睛這才從天花板滑下來，靜靜地欣賞表弟媳的眼淚。她知道，她點一點頭這眼淚就會像蜂蠟一樣溶化，她也知道，無論她點頭或者搖頭，水仙的命運都是無法改變的了。只是桌子上那一整套奧運金幣，倒是蠻精致的，在窗外射進的光線里特別奪目，似乎比當(dāng)年的金條還要誘人。

“坐吧，大家慢慢聊?！眴滔舶褵熎?，大耿拉上了窗簾。在夕陽的返照中，水仙幾經(jīng)打磨的臉上，已然多了幾道紋路。

——又一個黃昏降臨了。

徐小斌，女，湖北荊門人，1953年生于北京。已發(fā)表作品四百余萬字，出書四十余部。著有長篇小說《羽蛇》、《?；稹?、《敦煌遺夢》，中短篇小說集《對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調(diào)查》、《雙魚星座》、《迷幻花園》等，另有《徐小斌文集》（五卷）。中篇小說《雙魚星座》獲首屆魯迅文學(xué)獎，長篇小說《敦煌遺夢》獲第八屆全國圖書金鑰匙獎，電影文學(xué)劇本《弧光》獲第十六屆莫斯科電影節(jié)特別獎，電視劇劇本《風(fēng)鈴小語》獲第十四屆飛天獎、首屆CCTV杯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