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解讀《平凡的世界》第三部第七章。
本章說回孫少平。
他已經下了半年井。叫人意料不到的是,他竟然成了宿舍的“老大”了。
說起來確實很難相信,因為剛到大牙灣煤礦時,孫少平連鋪蓋都沒有,別人理都不愿理他。
莫非是田曉霞通過父親的關系來打了招呼?
不是的。孫少平完全是靠“勞動”成了宿舍老大。
憑著“勞動光榮”嗎?也不是的。他是憑著“勞動賺錢”。就是說,根本上還是因為他有了比別人更大的經濟實力。
試想如果孫少平仍是在土里刨食,有可能做“老大”嗎?
來看看孫少平這半年來的工作情況吧。
他幾乎不誤一天工,月月都上滿班。單是這一點,“在老工人中間也是不多的”,在新工人中,那更是獨一個的存在,“沒有偷跑回家,就算很出色了”。
因為除了孫少平,這幫新工人都是一些有身份人家的子弟,他們是為了編制來的,卻很難在這樣充滿危險的地方長期吃苦。
所以半年之中,新工人又逃跑了不少。像孫少平的宿舍,原本有九個人,現在只留五個。另外四個人,三個偷跑回家被礦上除了名,一個走后門調回了本縣。
總之,新工人們都不好好下井,都“磨蹭著等待自己的父親四處尋找關系,以便調出煤礦,另找好工作”。
局里確實也接到省上某幾個領導人寫來的“條子”,把十幾個要求調動的工人放走了。
還不斷有某些縣上和鄉上的領導人,用汽車拉著各種土特產,到局里和礦上活動,企圖把他們的子弟調回去。
孫少平沒有這種靠山,所以倒也安心,“不企圖再改變自己煤礦工人的身份”。
他甚至感到滿意,因為這工作雖然危險和勞累,但只要下井勞動,不僅工資有保障,而且收入相當可觀。
對眼前的孫少平來說,錢當然是極其重要的。有太多地方要用錢:
他要給父親寄錢,好讓他買化肥和日常的油鹽醬醋。他還要給妹妹寄錢,供養她上大學。除過這些,他得為自己也搞點建設,買點他所喜愛的書報雜志。
另外,他還有個夢想,就是能為父親箍兩三孔新窯洞。他要把這窯洞箍成雙水村最漂亮的!他自己今生也許不會住這窯洞。他只是要給故鄉一個證明:證明他孫少平決不是一個沒出息的人!
并且,“他要獨立完成這件事,而不準備讓哥哥出錢——這將是他個人在雙水村立的一塊紀念碑!”
沒有人會覺得孫少平的愿景可笑的。
成為宿舍“老大”,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發生的。
這時的孫少平,已經有一床全宿舍最漂亮的鋪蓋。
他還買了一頂蚊帳,幾月前就撐起來,目的不是防蚊子,而是“想給自己創造一個獨立的天地,以便躺進去不受干擾地看書”。
另外,他還買了一雙新皮鞋。在那個時候,“皮鞋是工作人的標志;再說,穿上也確實帶勁”。
然后有意思的是,他的舍友們卻因為坐吃山空,淪落到向他轉讓箱子、滌卡衫、手表等他們半年前帶來煤礦的“最值錢的家當”了。
于是乎,出現了這一種微妙的氛圍:
一剎那,手表、箱子和各種時髦衣服他都應有盡有了;加上原有的皮鞋和蚊帳,立刻在這孔窯洞里造成了一種堂皇的氣勢。到此時,其他人也放下了父母的官職所賦予他們的優越架勢,甚至帶著一種惶愧的自卑,把他看成了本宿舍的“權威”。
作者感嘆說:
只有勞動才可能使人在生活中強大。不論什么人,最終還是要崇尚那些能用雙手創造生活的勞動者。
對于這些人來說,孫少平給他們上了生平極為重要的一課——如何對待勞動,這是人生最基本的課題。
孫少平用勞動“掠奪”了這些人的財富。他成了征服者。雖然這是和平而正當的征服,但這是一種比戰爭還要嚴酷的征服;被征服者喪失的不僅是財產,而且還有精神的被占領。
要想求得解放,惟一的出路就在于舍身投入勞動。在以后的日子里,其中的兩三個人便開始上班了……
總之,這一天孫少平成了這宿舍的領袖。他咳嗽一聲,別人也要注意傾聽,似乎里面包含著什么奧妙。
更直白一點說,煤礦的勞動是公平的,孫少平用勞動賺的錢,購買了別人借以顯示身份的“奢侈品”,轉眼成了“新貴”了。
誰叫他有錢呢。這個準則至今實用。
這就是令孫少平滿意的事了。不過呢,并不是就“無憂無慮”了。
在孫少平的心里,對生活充滿樂觀的同時,還有一個悲觀的角落。那就是他和田曉霞的關系。
他到煤礦工作后的第三個月給曉霞寫了第一封信,因為“在此之前,他的一切都處在混亂中,沒心思顧及其他”。
少平從曉霞給他的回信獲知,她在省報干得順心如意,她顯然很快會施展才華,成為省報的重要角色。
而從信中也可以看出,“曉霞對他一如既往充滿感情。他甚至能看出那些驚嘆號和省略號后邊所包含的深情”。
他為擁有田曉霞的愛情而感到幸福和驕傲:
他在井下黑暗的掌子面上,常常閉住眼默念她信上的那些甜言蜜語。他內心無比驕傲的是,周圍的人做夢也想不到,他,一個“煤黑子”,女朋友卻是省報的記者!如果他說出這個事實,恐怕沒有人相信。
但與此同時,少平又會產生一種不真實感,總覺得這是一個夢幻。
只要想想他與曉霞之間的巨大的差距,就能理解他的這種感覺是可以理解的。
省報女記者會愛煤礦工人?
這一天傍晚,少平爬上了大牙灣的那座小山。
這座小山頂的平臺是個幽靜的地方,“平臺上長滿了綠絨似的青草,其間點綴著許多無名小花。雙雙對對的蝴蝶在花間草叢翩翩飛舞”,讓他想起了曉霞。
我們也會想起,少平和曉霞一起登上古塔山的情景。
只是在那個時候,他的心里充滿了激情,而現在,卻產生了質疑,心情變得陰郁:
一個井下干活的煤礦工人要和省城的一位女記者生活在一起?這不是夢幻又是什么!
憑著青春的激情,戀愛,通信,說些羅曼蒂克和富有詩意的話,這也許還可以。但未來真正要結婚,要建家,要生孩子,那也許就是另一回事了!
少平甚至意識到,“他和曉霞最終的關系也許要用悲劇的形式結束”,“可悲的是:悲劇,其開頭往往是喜劇。這喜劇在發展,劇中人喜形于色,沉湎于絢麗的夢幻中。可是突然……”
也在此時,他突然明白,“這悲觀性的結論實際上一直深埋在他心靈的深處”,只是一直被有意無意地掩蓋,或者回避;現在空間遠了,階層的差距更大了,再也掩蓋和回避不了了……
這顯然無法通過勞動來改變。
他和曉霞的感情以悲劇結束,少平是想到了;但是那悲劇卻并非他所想象的悲劇。那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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