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看起來遍地都是。走在海邊、站在河灘、翻越戈壁，你很難把“沙子短缺”當回事。但現在，這個看似取之不盡的資源，真的開始“告急”了。

2024年，中國一年用掉的沙子總量約200億噸。而全球，每年用于建筑、混凝土、玻璃、芯片的沙子總需求，已經突破500億噸，遠遠超過了自然的補給速度。

沙子，不再是廉價到沒人在意的“灰色背景”，它正在成為全球最重要的“戰略資源”之一。

沙子不是誰都能用，荒漠里的沙反而沒用

很多人第一反應是：我們國家沙漠那么多，騰格里、塔克拉瑪干全是沙，還會缺么？

問題恰恰就在這兒：建筑業需要的沙子，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黃沙漫天”那種沙。

建筑用沙必須顆粒堅硬、形狀圓潤，最理想的是河沙或湖沙。它們經過水流沖刷，表面光滑、級配合理，才能在混凝土中發揮結構強度。而沙漠沙由于長期風蝕，顆粒過細且圓滑，導致與水泥粘結力弱，不適合混凝土配比。

試驗數據顯示，使用未經處理的沙漠沙制作的混凝土，其抗壓強度僅為常規混凝土的60%左右，耐久性更是大幅下降。

2019年，阿聯酋迪拜的“綠色沙屋”試驗項目嘗試用本地沙漠沙建造低成本住宅，結果試驗建筑在一年內就出現了結構裂縫與墻體脫落的問題，被迫中止項目。

這樣看來，沙子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要“用得起、用得上”才行。

中國每年用掉180億噸，沙子去哪了？

全國建筑行業每年用沙超過178億噸，占全球用量的三分之一以上。一噸沙子看起來不值錢，但它是現代城市的“隱形血液”。

以深圳市為例，這座年輕的城市，從1980年到2020年，40年間累計用沙量估計超過15億噸，相當于把一整座山磨成粉，再倒進混凝土里。

一個普通三居室住宅約需混凝土100立方米，對應沙子約160噸。而一個高鐵車站，整體混凝土使用量可能超過40萬噸，背后是近15萬噸沙子的支撐。

在山東臨沂，一個新建城市新區在2023年被曝出因“沙子短缺”，導致多個工地處于“有鋼筋沒混凝土”的狀態。建筑方不得不從外省調沙，運費占比高達沙價的70%。

現代城市的“地基”，其實是堆在沙子上的。

河沙越挖越少，生態代價已經開始顯現

過去幾十年，中國建筑用沙的主力來源是江河湖泊。但河沙并不是“取之不盡”的資源，它的自然沉積速度極慢，大約每100年形成1米厚沙層，卻可能在幾天之內被挖空。

根據水利部2022年通報，長江干支流中已有超過60%的采砂河段出現河床下切，部分區域下切深度超過3米，直接威脅堤壩與橋墩安全。

2019年，江西贛州章江段發生嚴重河岸坍塌，附近村莊農田瞬間被卷入河中。調查發現，該段河沙已被非法采空，導致河床結構失穩，洪水一來直接“掏空”了岸基。

生態系統也受到嚴重影響。河底沙層被破壞，魚類產卵場所喪失，珍稀物種的生存鏈條面臨斷裂。比如長江中的中華鱘，就因為近年來河床擾動、水體渾濁，繁殖數量下降。

這是一場看不見的生態危機。而它的起點，是我們一鏟一鏟挖走的沙子。

沙子生意變“黑金”，全球開始搶沙大戰

沙子曾是最廉價的資源，現在卻成了“黑金”。2023年，廣東廣州地區建筑用沙價格一度飆升至每噸140元，比2010年翻了近5倍。在一些沿海城市，沙子一度比水泥還貴。

還有新加坡，這幾十年來持續填海擴張，每年需從海外進口沙子超過2000萬噸。2010年前后，大量沙子從柬埔寨、印尼、越南流向新加坡，導致這些國家河道崩塌、海岸退縮、農田被淹，最終引發外交沖突，多國相繼禁止沙子出口。

中國國內也不平靜。2022年，江西九江破獲一起跨省非法采砂團伙，涉案金額高達6.3億元。這些沙子通過內河駁船運往長三角地區，在建筑工地上“洗白”。

南京某長江支流夜間非法采砂，被媒體暗訪拍到：船只在凌晨出動，打燈鎖定河段，5小時作業可采走2000噸以上。白天河面平靜如常，但河床已被掏空。

沒沙子蓋房子了？人類的替代方案靠譜嗎？

面對沙荒，建筑業開始尋找替代方案。機制砂是目前最常見的替代品，由花崗巖、玄武巖等巖石破碎制成。2023年，中國機制砂年產量已超過110億噸，接近建筑用砂總需求的60%。

但機制砂不是萬能的。由于顆粒形狀尖銳，粘結性差，需額外添加劑或水洗處理，成本比天然河沙高出20%~30%。同時，巖石破碎易揚塵，噪音污染大，環保審批門檻高。

在新疆和甘肅，也有科研團隊嘗試將沙漠風沙與高分子材料混合，制造“可控流動砂體”，試圖用于道路基層和低層建筑。但這些技術目前仍處于實驗室階段，距離商業化還有相當距離。

2022年，江蘇連云港啟動“建筑垃圾資源化”試點，將拆遷混凝土回收制成再生骨料，但制成品主要用于人行道、綠化磚等非結構用途，無法承受高層建筑載重。

我們想用“新沙子”蓋新城市，但目前看來，它還站不穩。

沙子危機，不只是建材問題，更是資源觀的警告

沙子危機的核心，不是“沙”這一個物種出了問題，而是我們對自然資源的理解出了問題。我們以為沙子無窮，像空氣一樣不值錢，但其實它是地球花了幾萬年“沉淀”出來的。

聯合國環境規劃署最新報告指出，全球對沙子的年消耗量已超過自然沉積速度的25倍，若不控制，將在2030年前出現“全球性建材沙源緊張”。

這不是“能不能繼續蓋樓”的問題，而是“整個現代城市系統是否可持續”的問題。一個城市的高度，不該建立在資源的透支之上。

我們以為沙子是塵土，其實它是時間的結晶。每一粒沙子，都值得我們重新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堅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