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瀾昌

特朗普政府再度執政后，美國在中東的外交棋局開始急劇重排。最新動作，是拋出一份頗具技巧性的“臨時計劃”，允許伊朗有限度地進行低濃度鈾濃縮，作為交換條件，美方將協助建設核電設施，且未來若進展順利，伊朗或將被要求徹底終止本土濃縮活動。

這份提議并非戰略妥協，而是政治試探：既保留了美方“絕不容許伊朗擁有核武”的強硬姿態，也試圖拉開重新塑造地區秩序的外交大幕。然而，伊朗對此并不領情，甚至明確表態：鈾濃縮是“不可談判的紅線”。

從形式上看，這項臨時計劃確實是美伊自2020年斷裂之后首個明確呈現于談判桌上的提議，甚至被稱為“新核協議的雛形”。然而，伊朗方面則毫不掩飾對美方意圖的警惕。總統佩澤什基安公開宣稱不會接受“拆除一切”的脅迫，外交部長阿拉格奇也指出美方文件“充滿模糊”，直指其意圖“繞過伊朗主權紅線”。換言之，特朗普政府所謂的“低濃縮換反應堆”，在德黑蘭看來無異于糖衣炮彈，意在讓伊朗在國際舞臺上失去技術主權而甘愿進入美國主導的安全秩序。

伊朗為何如此強硬？關鍵在于“濃縮權”本身已成為國家主權與民族尊嚴的象征。在2015年伊核協議中，奧巴馬政府已默認伊朗擁有3.67%濃縮能力，雖不足以生產武器級鈾，但象征意義極強。而自協議崩潰以來，伊朗一路加速，至今已實現60%濃縮水平，僅一步之遙便可邁入90%的武器級門檻。這一數字不僅是核能力的展示，更成為其對抗美歐壓力、謀求外交談判籌碼的“生存法寶”。在伊朗政界眼中，若在沒有任何實質制裁緩解和安全保障的前提下接受“終止濃縮”的安排，無異于將國家未來交予西方反復無常的政壇輪替。

而美國的“提案”表面上提供科技合作與區域共管構想，實際上卻暗藏“主權轉移”的多重機制。一方面，要求伊朗將本國鈾濃縮能力外包至第三方聯合體運營的“中性設施”；另一方面，以建核電站為誘餌，希望伊朗在能源依賴上反向綁定美國或其盟友。這種機制設置的本質，是掏空伊朗主權技術優勢，并借所謂“多邊合作”之名行管控之實。對德黑蘭來說，這與其說是讓步，不如說是審判：接受美方裁定的未來，或繼續承受孤立與制裁的代價。

但問題也恰恰在于，美方如今在談判桌上其實已無太多籌碼。伊朗內政、經濟緊張，政權穩定性面臨挑戰，但同時也因國際視線聚焦于俄烏、加沙等熱點而獲得一定“戰略緩沖”。在美國新一輪全球戰略重心南移的背景下，特朗普政府急需在中東穩住某些火線，于是將“重啟伊核談判”作為突破口。不幸的是，現實遠比幻想復雜。德黑蘭不再相信“協定換安全”的神話，更擔心自己成為美國政黨博弈的犧牲品。

更關鍵的是，第三方的表態也并未形成共識。阿曼雖愿繼續充當調停者，但其施壓能力有限；以色列則公開表示一旦協議恢復，或將直接打擊伊朗核設施；歐洲國家在“恢復伊核協議”與“維持與華盛頓一致性”之間左右搖擺，法國和德國更擔心伊朗核武化后帶來中東核軍備競賽。而在地區層面，海灣國家尤其是沙特，對美國私下與伊朗談判早有疑慮，擔憂美伊間若達成某種默契，可能會對本國戰略空間構成壓迫。

因此，本輪談判并非美伊兩國之間的單線游戲，而是涉及以色列、海灣、歐盟、俄羅斯甚至中國的多維博弈。濃縮問題看似技術性，實則是權力關系的象征。美國希望通過技術方案重塑“秩序”，而伊朗則意在通過堅持濃縮主權來迫使美國承認其地區地位。這種張力決定了談判不可能輕松收官。更何況，特朗普政府內部本身意見分歧嚴重，美國務院、國安會與白宮在對伊策略上各行其是，而一旦臨時協議遭遇國內政治反彈，極可能被迅速廢止。

倘若本輪談判破裂，美伊將迅速退回對抗軌道。以色列空襲、美國海軍在波斯灣增兵、伊朗退出《不擴散核武器條約》……都可能在短時間內接連發生。而伊朗一旦在壓力下決定突破90%濃縮極限，后果將不止于地緣沖突升級，更可能導致聯合國安理會對其全面“制裁復歸”，最終壓垮其本就搖搖欲墜的經濟體。

眼下這份美方“臨時提議”雖被標榜為外交轉圜之機，但在伊朗看來，恰是權力勒索的隱形枷鎖。在這個微妙關頭，任何一方的戰略誤判，都可能點燃中東戰火的導火索。而國際社會若繼續抱持旁觀態度，則無異于為一場更大范圍的災難按下倒計時開關。當鈾濃縮的數字變成談判桌上的政治賭注，每一次離心分離都可能帶走和平最后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