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曾軼可回答得很快,像是未曾想過這件事一般,“因為從來沒有堅持過,所以沒什么要放棄的”。在訝于她說到自己從未堅持過的時候,她緊接著說,“對我來說,做音樂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我們像是偶爾見面的老朋友。我沒有每天都在做音樂,也可能幾個月里完全不寫歌。但有靈感的時候就可以密集地見面。”于是,老朋友們又見面了。2024年末,曾軼可以平均每兩年一張的速度,發布了她第八張全創作個人專輯《Arrogance不可一世》,開始了自己的第三次巡演。
學生時代的曾軼可是一個容易緊張的人,不喜歡也幾乎不會舉手回答問題,若是偶然被老師點了名,便開始不安與害怕。進入大學后,課堂少了些往日被隨機點名的緊張感,曾軼可無聊了,也會隨手寫寫“歌詞”。在身邊朋友的影響下,她買了人生中的第一把木吉他,開始寫自己的歌。
2009年的初夏,又一屆的“快樂女聲”開始了新一輪比賽,曾軼可帶著自己尚未成型的幾首歌和好朋友相約去節目上“玩一下”。未經鍛煉的年少特質在她站在聚光燈下的一刻又開始蠢蠢欲動,漫溢的緊張感似乎抓住了安全繩索,緊握她的聲音不放。在網絡還沒有高度發達當時,爭議先于曾軼可的音樂進入人們的視線,“綿羊音”、“跑調”的標簽穿過電視屏幕與新聞報紙頃刻傳遍大街小巷。“當時我們的手機被沒收了,只是聽朋友說外面炸了。大家說我綿羊音,其實是我緊張導致的”,她回憶著。賽間被沒收的手機從某種程度上保護了曾軼可,讓她得以在持續緊張的狀態下,將自己的原創歌曲講述給觀眾。那時,未曾經歷過爭論與非議的、一直被保護得很好的、19歲的曾軼可,對此并無在意。“我覺得我‘開智’比較晚,是一個晚熟的人,所以當時沒什么太大的感覺,不過認識了很多玩音樂的新朋友,很開心”,她調侃自己道。“開智……能這么用嗎?”又猶豫著碎碎念。
距離2009年的那個夏天不覺已過去16年。“非主流”時期也已從當年的風靡盛行迎來它第二輪浪潮,成為某種意義上的“主流”。可似乎出道時被狠狠貼上的、密不透風的標簽,成為舊時代街角的白墻上,上過幾遍膩子又層出不窮越發變厚的街頭小廣告,仍在原地。聊到爭議如今是否依舊存在,她直言不諱,“其實說實話,不論我做什么都有爭議”。過去的標簽,似乎成為很多人認識她的入門級知識點。當曾軼可的動態從歌迷的小范圍發展進大眾視線后,兩面的聲音宛如不定期的風雨打濕她的翅膀。
“我不太喜歡很多人的場合。因為我不喜歡被觀察,喜歡自由一點”,她思考著自己與歌迷的關系。曾軼可剛出道的前幾年,“粉絲”,或者她更喜歡稱之為“歌迷朋友”的群體,對她來說會有些陌生。后來,慢慢開始增多的巡演,讓她有機會近距離接觸歌迷們。輾轉于不同城市中的她靈敏地捕捉到一些似曾相識的,多次出現的面孔。“后來會慢慢地記住一些人的臉。這個時候,她們在我心中便開始具象化了。”她開始記錄她們,用鏡頭記錄歌迷們演唱會前等待在場外的身影,用眼睛捕捉每一個前來近距離見面的模樣。熟悉感讓她自如許多。
“嗯……(很長一段時間思考)我還不是很了解自己(笑)。我覺得了解這個詞很難講,比如說有一個人說我很了解你。但我對此不是很確信(聲音變小),因為我自己也不是很了解自己。有時候……我覺得人是非常復雜的一個動物”,她審視著自己當下的狀態,頓了頓,“現在的我,在走一條不是很容易但很自由的路”。
很多人認為融入社會的過程,是逐漸變得圓滑的過程。相反地,曾軼可的音樂卻越發反叛,顯露出鋒芒與棱角。前段時間,她看了一個視頻。視頻中,一群跳蚤被困在容器里面,三天后,它們再也無法跳出那個環境—無數次重復的軌跡如溫水煮青蛙,逐漸給它們戴上枷鎖。曾軼可認為人生也是如此,在生活的規范下,如何才能成為跳出容器的跳蚤?“跳出規范和打破邊界也許才更讓我們接近自己真實的樣子”,她說道。
評價的潮總以浪的形式在曾軼可每個新動態卷起,讓她得以將自己的自由與反叛精神熠熠地維持下去,“如果大家都開始表揚而非評價我的話,可能也就不會有這樣的作品了。很多東西都是兩面的,這些評價也助長了我的創作”,她解釋著自己在音樂風格上的探索與轉變。當去到不同地方,聽到其他音樂人的作品,或電影中的配樂時,曾軼可都會思考在相同的音樂下,自己會如何表達。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與總結中,她開始發現詞曲“出生”的先后次序對音樂有著不同的影響。對她來說,歌詞像是意識,旋律像情緒,而將旋律與歌詞連接在一起的便是自己的聲音,也是她講述出“我是誰”的方式。“這三者沒有誰更重要,它們一個整體,是一種立體的自我呈現。有時候一個字,換個氣息和聲區去唱,就能讓一整段旋律都不同了”,她在意聲音的獨特性和識別度,堅定地說。
曲高和寡并非她想要的。曾軼可為每張專輯都留出了呼吸的空間,自由表達迅猛情緒的同時也給自己的流行歌曲空出了位置,以便在音樂節的演出中演奏,喚起聽眾們的情緒。“不過在演唱會中,我喜歡制造一些新鮮感,或帶來新作品,給每一場巡演加以區分”,她分享道。準備新作品的過程中,曾軼可也有懈怠的時刻。與此同時,總會有一個聲音在提醒著她尊重音樂,敬畏舞臺。她也會將一切推翻,不乏“從頭再來”的勇氣。曾軼可不希望自己的歌僅停留在假大空的表達,而是言之有物,追逐真實。偶爾開車的時候,她也會回聽自己的第一張專輯,去感受當時的作品,提醒自己不忘初心。
“是否更了解自己了?……”她說,“現在的我比之前任何時刻都更自由一點。對我來說,能夠隨心所欲地生活,然后留下作品,應該就是我想要的。”
“最近的生活?…唉(長嘆一口氣)其實最近的生活挺悲傷的(她笑著回答)。”近些年來,曾軼可開始更多地投入演出中,除了偶發狀況不時讓她陷于這老舊的緊張外,這些情緒逐漸被內化為平靜。生活中的曾軼可是一個平靜的人,“過年前我的外公去世了,上個月奶奶也走了。”她不動聲色地、慢慢分享著最近的生活,“但我不后悔,因為奶奶走的時候我們都陪在她身邊,她走得很安詳……也挺幸福的。”——或者說,她是一個在生活中不喜歡過多情緒波動的人;相反地,那些經歷過的豐滿又悲傷的情緒,被毫無保留地傾瀉在她的音樂中。音樂,是她表達的宣泄口,蘊含著她的所有情緒。
聊天的過程中,空氣與時間會突然靜止,現場也常不時地陷入安靜。停頓幾乎發生在每一個問題后短暫幾秒思考結束準備作答的前后。生活與作品的反差,構成了完整的曾軼可。她的言語與眼神干凈又輕盈。“我是一個 i人,i 人獲取能量的方式是獨處,但我只有51%的 i,”她說道,“獨處的時候就是看電影、看書和吃飯,順便推薦《只是孩子》和《偉大的自由》。”淡淡的。她給人一種淡淡的感覺。說話慢速溫柔,輕聲細語,表情也只作細微的變化。“和朋友相處時我也會很開心,但這種開心不會在當下轉變為能量。我可能會先把它們收集著,回家后再消化成自己的能量”。
曾經的標簽和《獅子座》成為進入曾軼可世界的小小入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的變化與成長似乎與信息時代的發展并行著。從短信時代,到網頁時代,再到智能手機時代,人們對思緒與情緒的處理能力卻不受控制地落單。2023年,在她為之賦予的意識形態下,一位虛擬音樂人“她尤子”誕生,合成的人聲努力吟唱著無法言說的思考;與之同時,一間療愈型唱片店“Rehab Vinyl”落地北京,她希望這里像伍迪·艾倫電影中的咖啡店那樣,成為文學藝術的交流空間。
夏天總是顯得特別,拍攝曾軼可的時候也是五月,和16年前一樣的初夏。“每到夏天的時候,我們的感官都會擴大一些,變得更敏感。確實在很多時候,夏天給了藝術創作者一種土壤—會有很多故事發生”,她懷里抱著那把瑪麗蓮·夢露的紅色吉他,想象著自己通過膠片與夢露的對話。
拍攝結束后,她離開的墻角留下一片藍色羽毛。
我們選擇了曾軼可不同階段的,構成她的碎片,來探索她眼中的世界,和面前最真實的她。
天使是什么?
天使是沒有性別的。
嗯!米蘭昆德拉說的。
記得有一次跟爸爸媽媽在希臘旅行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畫家,當時他身上在發光。他是用金箔畫的古希臘的神和教堂。
他坐在很多畫的中間,發著光,好像一個天使。
這首是你的創作方式嗎?
我是一個很喜歡玩的人,不論是旅行還是和朋友一起。因為我覺得人生是沒有意義的,只有玩樂與游戲。在生活過后,能夠總結自己的經驗表達出一些東西,并被一些同頻或相似的人接收到,這對我來說是有趣并且吸引我的點。
創作不會占用到我玩的時間。每當有靈感的時候,會在獨處的時候寫。
“人生沒有意義”是一種底層的悲觀主義嗎?
這是一個非常理性的客觀事實。在我們離開的那一天再往前看的話,我們做的任何事情有意義嗎?我們還是會死。我們擁有的所有的一切,并無意義。唯一有意義的是你在某一個當下獲得的那一丁點快樂和一點滿足。
生活下去的每一個瞬間還是有意義的。總體來說毫無意義,活在那個moment,活在那個此刻意義重大。所以每個人不要想說獲得什么,而是每個當下快不快樂,就行了。
《我們不是只有現在嗎》 ?
末日逃亡最想帶走什么?
哎,沒有什么特別要帶的……
爸爸媽媽,狗和貓。帶一些生命走吧。
如果只有自己的話,會很孤單,要帶一些生命的活體陪伴。
星星與月亮是什么關系?
嗯……其實星星和月亮的話呢……都是天上的一顆石頭。
在我的歌里,它們是相輔相成的存在。
夢和現實的區別。
現實的時候……可能觸覺會更敏感一些;夢的話,意識也是很清晰的。
所以其實我一直覺得,其實夢可能是另一種現實,有可能比現在更真實,夢里發生的事情肯定也是在發生的。夢里的意識是現實的上載。
你相信平行時空嗎?時間存在嗎?
這個是肯定的,有科學依據,但我不確定啊(語氣減弱),我自己覺得存在。
……一下子不知該怎么解釋,之前有看到過相關依據。
有人說時間就是空間,是一個移動。我覺得存在,但是它可能不是我們所理解的這個樣子。
愛是什么?如何理解親密關系?
……非常宏大的一個問題,我覺得,好的愛一定是給予,Unconditional love(無條件的愛)是最好的。
愛人之間像是鏡子。在親密關系里面,你看對方的時候,其實看見的是自己。因為當你溫柔的時候,對方對你也是溫柔的;當你憤怒暴躁的時候,對方肯定也會反饋給你同樣的東西……我覺得這是一個事實,我也有過相同體驗。
存在嗎?
嗯,存在的(脫口而出)。但是首先需要兩個都知道這個事情的人,其次是兩個人本身都是很好的人。因為其實看一個人的愛有多好,并不是看對方有多愛你,而是看這個人本身的人格有多好。
愛一個人其實愛的是對方底層的顏色。如果這個人足夠好的話,ta的愛才會足夠好,而不是因為最開始ta有多愛你。
寫歌時腦中會有怎樣的畫面?你理想的創作環境是什么樣?
寫《Burning》的時候,我腦海里的畫面和歌曲是一模一樣的。寫的是“不管在……”哎呀,忘記了……
“無論在大街上,樹蔭里,還是在天橋下面”。
邊旅行邊創作。帶一把吉他去旅居,在一個地方住半個月后,再去下一個。以前每次過年之前我都會出去一段時間。
然后……玩兒(笑)
她尤子因何誕生?
她尤子是擁有一張實體唱片的虛擬音樂人,也是我的科幻小說中的唯一女主角,也可以認為是我在數字世界中的分身,一個來自未來的小小反叛者。
她的誕生和我的生活密切相關。我一直在和現實做某種博弈,有時太真實的情緒不好放在現實生活中說出來,所以我放在我的音樂里。那如果連我自己的音樂都越界的東西我會放在虛擬人身上,給她一個身份、一個空間,讓她去唱、去表達、去燃燒和模糊那些“人類”狀態的東西。
她是我對科技與情感邊界的探索。而我是她的interface,是她和真實世界的連接和出口。
如何定義性別?
我不會特別區分性別,認為某個性別一定要做怎樣的事。
其實在我眼里,女生沒有一定要是怎么樣的。我更欣賞的是男女生所具有的某種優秀品質,比如男性的堅強和女性的溫柔,這兩種品質是共存的,能夠同時出現在某一種性別上。并非一定要區分出男性只能堅強,女性只能溫柔。所以對我來說性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所具備的品質,是不是我喜歡的。
如何理解不可一世?
(她開始尋找最新的唱片)專輯的封面是我的自拍,就是我所認為的不可一世。是一種不屑,但不是憤怒,是笑著不屑~制作封面的時候其實專門找了攝影師為我拍攝,但最后我覺得這張自拍比其他的照片更適合這張專輯。
監制Gaochi
編輯Young Linn
攝影雷文晴驁 Reven Lei
采訪、撰文白雨薇Ciel Bai
造型Tweety Zhou
制片LeekingA
美術DVD
化妝Freya Ni
發型Rocky肖維澤
攝影助理郭玉坤、李昂
造型助理曉妍道具小盧北京道具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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