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澎湃新聞記者 程曉筠

在上月出版的《好萊塢記者》雜志上，刊載了名為《當美國不再是“好人”時，好萊塢會怎么樣？》的專題文章。作者帕特里克·布澤斯基（Patrick Brzeski）是該媒體目前駐扎在東京的亞洲分部負責人，文章針對特朗普上任近半年來的美國及全球形勢，提出了一個很可能會讓好萊塢電影公司感到尷尬又無措的問題。

好萊塢打造的美式英雄正被質疑

畢業于威斯康星大學哲學專業的帕特里克·布澤斯基，在文章中先是回顧過去。一直以來，好萊塢電影都是美式價值觀的忠實體現，也是美國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尤其是過去幾十年間，好萊塢不斷塑造各種美式英雄，從《虎膽龍威》系列的約翰·麥克萊恩到《洛奇》系列的洛奇·巴爾博亞，從《碟中諜》里的伊森·亨特，再到漫威電影中包括美國隊長在內的各種超級英雄，他們迷倒的不僅是美國本土的觀眾，也包括全球各地的萬千影迷。

布魯斯·威利斯在《虎膽龍威》系列中飾演美式孤膽英雄約翰·麥克萊恩。

“但是，如今隨著唐納德·特朗普各種攻擊盟友、破壞民主、侵蝕法治的作為，好萊塢電影制片廠面臨一個在其漫長歷史中前所未有的問題：美國英雄對世界各地的觀眾來說，是否仍具吸引力——甚至于，可以說是否仍然可信？”布澤斯基在文中寫道。

《洛奇》系列的主演史泰龍已被特朗普任命為“好萊塢大使”。

“你要問我這是否改變了外國人對我們的看法？我的回答是：沒錯，而且他們理應如此才正常。”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法學與國際關系學教授卡爾·勞斯蒂亞拉（Kal Raustiala）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傳統盟友紛紛感到震驚、困惑，由此開始對我們變得更加警惕——而這就很可能會影響到他們在閑暇時如何花費手里的歐元或日元。我們已在旅游業中看到了這些趨勢，電影等娛樂業肯定也會受到影響。話說回來，如果這都沒有引來他們的反彈，那倒反而會讓我覺得驚訝了。”

在3月4日發布的最新季度調查中，市場研究公司YouGov發現，自特朗普當選以來，歐洲人對于美國的看法，已跌至有記錄以來的最低水平。重要的還在于，這還是在特朗普大打關稅戰之前的民調結果。調查中，歐洲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存在超過半數人口對美國抱有好感。從2024年8月到2025年2月，德國人對美國的好感度從52%降至32%；丹麥人——在特朗普威脅以武力奪取格陵蘭島的背景下——對美國的好感度更是降至只有20%。

誕生于1996年的《碟中諜》系列電影，湯姆·克魯斯飾演的伊森·亨特是靈魂人物

來自南加州大學安納伯格傳播與新聞學院的英國人尼古拉斯·庫爾教授（Nicholas Cull），專攻的領域就是大眾傳媒在外交政策中所扮演的角色。他告訴布澤斯基，“從歷史上看，好萊塢在美國的軟實力中扮演了雙重角色：既讓美國作為一種具有吸引力的流行文化的來源，風靡全球，同時也呈現了一種與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吸引人的道德體系和生活方式。好萊塢向世界講述了民主和法治的重要性，展示了美式資本主義為普通公民帶來的個人進步。”

告別“美國夢”，本土制作重新崛起

然而，在特朗普當政的背景下，上述好萊塢電影的長期形象恐怕也要連帶著受到影響了。例如今年2月開始上映的《美國隊長4》，至今為止的全球票房收入只有51.7%來自海外市場，而該系列過往的海外票房占比平均都要達到60.7%。

所謂的海外票房，指的是除美國和加拿大兩地之外的電影票房。長期以來，兩國票房一直都被合并統計，統稱為北美票房。但要是細分的話，隨著特朗普上臺后加拿大各界對于美國的反彈情緒日益激增，《美國隊長4》等好萊塢影片在加拿大的票房收入，其實也有明顯退步。

《美國隊長4》票房和口碑都下跌

“肯定是大打折扣了，這對本就面臨流媒體挑戰的電影業務來說，相當不利。”加拿大獨立電影發行公司Elevation Pictures的聯合總裁諾亞·塞加爾（Noah Segal）在接受采訪時表示，“舉個例子，我認為目前的情況下，加拿大人肯定就不怎么愿意去看什么宣揚美式英雄主義的戰爭片。如果接下來真有這種電影上映的話，肯定會在加拿大引發各種爭議。”

Netflix的劇集《頭號外交官》

即便是在流媒體平臺上，諸如Netflix的劇集《頭號外交官》（The Diplomat）或派拉蒙流媒體平臺上邁克爾·法斯賓德主演的劇集《傳奇辦公室》（The Agency），主打的都是美國外交官、特工人員為維護民主理想而奮不顧身的理念。但對照美國國內社會和外交政策上的種種變化，海外觀眾對此類敘事的興趣究竟還能持續多久，在作者布澤斯基看來，同樣也存在極大變數。

“海外買家可能會開始對《黃石》那種純美國風格的作品持謹慎態度了，”某位歐洲電影銷售公司的高管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現在有許多國家的買家對美國和美國文化持批評態度，程度之深，是我從未見過的。”

好萊塢曾拍出《奇愛博士》等批評美國外交政策的經典作品。

另一方面，好萊塢過往也曾有過敢于批評政府的傳統。在一些良心電影人和左派知識分子的努力下，誕生了從《奇愛博士》到《獵鹿人》到《現代啟示錄》等反對戰爭、批評美國外交政策的經典作品。某種程度上，它們又反過來提升了美國的軟實力，展示了影視作品批評、監督政府的那一面。但正如布澤斯基在文中指出的，這樣直指當下的良心作品，好萊塢已經很久都沒怎么拍過了。去年上映的特朗普傳記片《飛黃騰達》，來自獨立制片，結果也沒有任何一家大型制片公司或流媒體平臺愿意發行。

在布澤斯基的文章最后，他指出跟海外觀眾反感好萊塢作品相應出現的另一種趨勢，那就是本土制作的重新崛起。諾亞·塞加爾就表示，各種關于加拿大本土故事的電影，目前明顯處于上升期，他們甚至考慮以后營銷國產片時，要添加上“加拿大制造”的標簽。因為在特朗普的關稅政策以及他侮辱性的“第51州”的言論刺激下，加拿大民間爆發的支持國貨的情緒相當熱烈，電影業也希望能加以利用。“關于加拿大本土的內容肯定會迎來增長，我相信其他國家和地區也會出現類似的情況。對于好萊塢而言，這肯定是壞事情。但全球其他地區會抓住這個機遇，這也將使電影行業變得更加國際化。”

還有來自法國電影公司高蒙影業德國分公司的總裁薩賓娜·德·馬爾特（Sabine de Mardt），也在接受《好萊塢記者》采訪時表示，“那種我們歐洲人曾經如此認同的‘美國夢’敘事，如今正被質疑，被重新審視，但這也給了我們強化自己歐洲身份一個新機遇，我對此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