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踏上旅部營區時，凍土在軍靴下發出生鐵淬火的脆響。海拔四千七百米的罡風卷著冰碴，將他大學圖書館里溫軟的油墨味撕得粉碎。作訓參謀的皮手套指向雪線，呵出的白霧凝成霜粒懸在半空：“那是‘鷹喙崖’，全旅的磨刀石。”遠處嶙峋的黑色巖壁刺破云層，像一柄倒插進天穹的刺刀。

1.

氧債：生命禁區的生存方程

新兵連第一次五公里奔襲，林遠的肺葉在海拔4500米處炸成風箱。防毒面具里積滿嘔吐物，喉頭泛著膽汁的苦澀——這是高原給他的入伍禮。班長趙勁松的鐵掌將他摜進雪堆，缺了半塊的耳垂在紫外線下泛著紫紅：“書里的仗打完了？這身骨頭不淬火，你就是堆廢鐵！”

當夜，林遠在日記本上計算生存概率：

> 已知條件

> - 血氧飽和度68%（平原標準≥95%）

> - 空氣含氧量：海平面60%

> - 負重25公斤沖40°坡面，有效負重增加1.8倍

> 求解：如何讓這具讀過《戰爭論》的軀體，在糖酵解系統提前衰竭的臨界點，把扳機扣到底？

答案在鷹喙崖的寒夜揭曉。偵察連對抗演習突遇暴雪，熱成像儀屏幕糊成灰白。“電磁靜默！”趙勁松的吼聲撞碎耳機，“用你他媽的人眼！”林遠扒開結冰的護目鏡，瞳孔瞬間刺痛。他強迫自己用天文社觀星的經驗掃描山脊，直到巖石陰影區閃過微光——那是“敵”指揮員掀簾的剎那。坐標報出時，導演部的判定喇叭刺穿山谷：“目標摧毀！”

“儀器是第三只眼，”趙勁松拍落他肩上的雪沫，指骨戳向迷彩服下的胸膛，“這兒才是打仗的根。”迷彩服下藏著枚銅彈殼，底火刻著三道凹痕——老兵說這是“三眼巖畫”的信物，歷代士兵用刺刀在峭壁刻出眼睛，瞳孔填著彈殼銅屑。

2.

冰刃：零下二十度的戰爭預演

二月開訓，旅部突襲“冰川架橋”課目。模擬敵炮火封鎖的炸點中，林遠所在的運動保障分隊撲向冰河。河面寬三十米，工兵中士吼著數據：“水流速2.1米/秒，冰層厚15公分——制式舟橋車無法展開！”

“人工破冰！”趙勁松的匕首扎進冰面。鋼釬鑿擊聲里，林遠想起網頁2里那個用冰塊取火的老兵：三石灶架起芨芨草，臉盆大的冰透鏡聚焦陽光，藍煙從凍土里鉆出時，新兵“睜大了驚奇的眼睛”。此刻他掄錘的虎口震裂，血珠在零下二十度凝成紅瑪瑙。七分鐘后，浮橋咬住兩岸，炮火在身后炸起冰瀑。

沖過橋的瞬間，林遠看見噴火兵宗成背上的燃料罐。這四川兵總念叨網頁1的教訓：“八百度的火焰沾身就燒穿皮肉，水潑不滅。”現在他佝僂著腰，像負著座活火山行軍。

宿營時林遠發現宗成后背的灼痕。“去年拔點演習，地堡里噴出的燃油逆風。”宗成咧嘴笑，露出被高原紫外線曬脫皮的牙齦，“比沖山坡舒坦——那玩意兒，”他指向遠處45°礫石坡，“是拿命解方程。”

3.

沖坡：在腦脊液沸騰時突擊

四月高原，地表溫度零度，紫外線指數爆表。合成旅演練“高寒山地拔點戰斗”，林遠所在突擊隊受命搶占7號高地。

坡度計顯示38°，礫石能量損耗系數1.5。林遠負重12公斤躍進，心臟負荷達平原3倍。血氧濃度跌破60%時，視野開始坍縮。恍惚間他看見網頁4描述的走馬燈：母親寄來的考研資料在雪地里散頁，女友分手信上的淚漬暈開墨跡……“缺氧別抒情！”趙勁松的武裝帶抽在他背包，“想想美軍在阿拉斯加寒訓中心——咱們強度超他們十倍！”

前方陡坡突現反裝甲壕。破障分隊用TNT炸開通道，集束火箭撕開鐵絲網。林遠滾進塹壕時，車載重機槍正對地堡傾瀉彈雨。他想起列裝不到三個月的新型導彈，想起朱蘇進筆下“被世俗肢解的英雄碎片”——此刻他攥著的單兵火箭筒，就是最鋒利的碎片。

“砰！”

火箭彈穿透射孔。沙袋崩裂時，導演部信號煙騰起，像給雪山點了支猩紅雪茄。

4.

引弓：未發射的子彈最鋒利

授銜前夜，林遠在裝備庫保養09式狙擊槍。油燈將他的影子釘在墻上，像張拉滿的弓。趙勁松扔來刻痕彈殼：“‘第三只眼’的規矩——看山不是山，看雪不是雪。”

遠處傳來鑿冰聲。哨兵們用冰鎬劈開凍住的水管，叮當聲撞在群山中，仿佛無數槍機在暗夜里回膛。林遠摩挲彈殼凹痕，忽然懂得朱蘇進寫的“引而不發”：和平年代的兵，魂得釘在戰場上。

黎明時分，警報撕裂寂靜。全員全裝奔襲鷹喙崖——沒有預案，沒有導調組。攀至崖頂時，云海正吞噬山谷。林遠在巖畫前放下彈殼，三只銅屑鑲嵌的眼睛凝視國境線。

“知道為什么缺只眼？”趙勁松的聲音混在風里，“留給沒來的兄弟。”他缺耳的側臉逆著光，如一塊被戰爭啃噬的玄武巖。

遠山傳來炮群試射的悶響。152加榴炮的怒吼中，林遠聽見初雪壓斷松枝的脆裂。這聲響讓他想起大學導師的話：“軍事是門絕望的藝術——最完美的戰爭永遠在預案里。”

> “弓在箭射出前，對箭低語：你的自由即我的自由。”

> 鷹喙崖的風雪中，每一粒冰晶都蓄滿引而不發的勢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