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2024年11月，在前溪村千畝稻田中，中國美術學院的師生和前溪村民共創了世界名畫走秀活動，吸引市民朋友和廣大游客“到徑山來做一次精神村民”。

受訪者供圖

徑山米酒博物館天井內，細雨中的古法釀酒人物銅像。

本報記者 陳靜文攝

近年來，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區徑山鎮大力推動鄉村人才“聚引留”工作，構建青年人才扎根鄉村的長效機制，已吸引包括海歸青年、農創客、“茶二代”等在內的多元人才群體返鄉，助力鄉村全面振興和共同富裕建設。

記者日前實地走訪徑山鎮，采訪了2名具有代表性的海歸創客：一名是留學法國的95后女生劉楊，現在是前溪村職業經理人，帶領村民發展“農文旅”產業；另一名是從新加坡留學歸來的“茶二代”馬寬，深耕“茶文旅”融合發展。他們的鄉村創業故事，生動展現了新時代海歸青年在鄉村全面振興中的擔當與作為。

前溪村稻田里的“農文旅”

不久前，徑山鎮前溪村引入的海歸青年劉楊正式獲得了農業經理人職業技能證書。這名27歲的姑娘出生于河北，留學過法國，扎根到徑山。在學生時代，她曾在中國臺灣感受有機農場和民宿業發展，也曾見證導師帶領學生在云南阿者科村“把論文寫在大地上”的實踐——通過發展旅游，讓美麗鄉村產生美麗經濟，實現扶貧目標。后來，她前往法國昂熱大學攻讀旅游管理碩士學位。

“我對鄉村一直懷有向往。”劉楊說，畢業后，她被鄉村CEO（農村職業經理人）招募啟事吸引，很快就從產品經理崗位離職，2023年2月來到前溪村任職。不同于一般創業者白手起家，鄉村CEO是在“坐擁”整村人、地、物資源要素的基礎上進行創新創業，通過整合鄉村資源、策劃特色項目、拓展銷售渠道，以市場化手段推動鄉村全面振興。

前溪村是一個傳統農業村，擁有5600余畝水稻田，是當地名副其實的糧倉。然而村民世代以種田為生，收入長期得不到提高。“看著一望無際的水稻田，我決定在水稻上做文章，因地制宜發展‘農業+文旅’，為村集體實現增收。”劉楊說。

她的第一個靈感源于“酒”字。前溪村盛產水稻，米酒釀造歷史可追溯至宋代，紅曲酒傳統釀造技藝是市級非遺，但由于缺乏標準化價值體系，這樣的特色產品始終未能形成地方品牌。反觀法國波爾多葡萄酒“以酒興業、以酒名城”的成功經驗，劉楊意識到“必須把特色產業充分放大”。

基于這一思路，劉楊與農業合作伙伴在前溪村新增試點種植了“草鞋糯”原生糯米品種，這是專門用于制作米酒的優質原料。2024年，僅米酒銷售這一項，前溪村就實現了50余萬元營收。

與此同時，劉楊還為村里打造了一個創新地標——徑山米酒博物館。這座兩層樓的博物館，由擁有270年歷史的純木質榫卯結構的江南民居“陳家大院”改建而成，內部分為酒趣廳、酒史廳和酒魂廳3個展區。游客可以與“武松”對飲、和“李白”對詩，通過文物展示和互動裝置了解中國米酒歷史，并體驗全流程古代釀酒工藝。在品飲區和展銷區內，新開發的無酒精新中式調飲尤其受到游客好評。

從一片水稻田到一座米酒博物館，這一成功案例印證：傳統農產品要實現價值躍升，需要構建“生產銷售+文旅體驗+場景化二次變現”的完整農—文—旅產業鏈。

走出博物館，在細雨中東行1公里多，便來到了劉楊參與策劃籌建的另一個大型農文旅空間——余杭徑山高效生態農業示范園。每年，對前溪村發展助力最明顯的農文旅項目，就是在這里舉辦的旅游節慶活動。

去年11月，為期3周的徑山鎮第六屆農民豐收節期間，示范園的千畝稻田中架起了大型“鋼琴云梯”“落葉大提琴”等潮流裝飾，供游人打卡。“當時我們邀請了中國美術學院和浙江大學城市學院的師生參與共創，這些吸睛創意就來自他們提出的方案。”劉楊說，活動還帶動了超300人次村民志愿者參與，負責嘉賓簽到、點位互動、萌寵樂園管理等工作。村民非常喜歡這種參與方式，在輕松有趣的氛圍中既增加了收入，又豐富了日常生活。

除了打造文旅地標、策劃節慶活動，劉楊助力鄉村增收的第三招是拓展農產品品類，做大做強“沐禾前溪”品牌。在原有大米和菜籽油的基礎上，她開發升級出生態甲魚、桑葚米酒、徑山黃金糕等10余款特色產品，并整合周邊鄉村資源，銷售蜜桃、梨等水果，有效實現農產品銷售增收。2024年，強村公司運營總收入達到230萬元。

談及未來如何繼續增強農文旅對鄉村的造血功能？劉楊說：“真金不怕火煉，我們要敢于讓強村公司接受市場檢驗，在競爭中不斷豐富農文旅產品和場景，助力村莊發展。”

到徑山，吃茶去

“大家眼前這個頭戴斗笠、身背茶簍的IP娃娃形象，是我們徑山村的代言人——徑靈子，取名靈感來自中國茶圣陸羽的號‘竟陵子’……”徑山村講解員宣國俊介紹。

坐落于杭州余杭西郊的徑山村有兩張“金名片”：一張是千年古剎徑山寺，另一張便是作為余杭區招牌農產品之一的徑山茶。徑山村自唐代開始種植茶葉，至今已有1200余年歷史，目前村里70%的農戶以茶為生，人均擁有2畝茶園，因此被譽為“中國禪茶第一村”。

這個名為徑靈子的IP形象，由海歸創客馬寬策劃打造，用于宣推村莊、吸引游客，并幫助村民銷售特產。和馬寬相見，是在他家試營業民宿里的茶桌上。只見他溫壺、注水、投茶、醒茶、出湯、沖泡、分茶，整套動作行云流水。泡好的“迎霜”綠茶湯色清亮，入口溫潤鮮爽。

馬寬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茶二代”，家有近500畝茶園，父親是在茶產業耕耘了20多年的老茶人。2011年，馬寬從澳大利亞紐卡斯爾大學（新加坡校區）市場營銷與旅游管理專業畢業后回國，曾在多個行業工作，積累了一定的商業知識和公司管理經驗。

2019年，看到徑山茶產業的發展潛力，從小在茶文化熏陶中長大的馬寬決定返鄉。他深入茶園和茶廠一線，從零開始學習，師從徑山茶炒制第一代制茶技師楊建明。

接手父親創立的“五峰山”品牌后，馬寬出任杭州徑山五峰茶業有限公司總經理。由于初涉公司管理時經驗不足，他積極參加各類培訓和研修班，最終取得了二級評茶員等專業證書。

“但是，最初半年的經營情況非常艱難，和預期發展完全不同，當時我們能夠變現的產品形式太過單一，包裝也比較傳統。”馬寬回憶說。在仔細調研茶飲市場后，他開始細分目標客戶：面向中高端客群推出精品包裝茶，滿足商務場景需求；面向年輕群體則推出客單價較低的小罐茶，并開發茶點和“福柚茶”等衍生產品，搭配茶具、點茶器具和徑靈子IP衍生文創等附加產品組合銷售。

2019年，村里還組建了文旅公司，由馬寬擔任總經理，開始深入挖掘徑山禪茶的文化價值。在政府支持、村委出力和公司參與下，徑山村打造了宋韻生活文化圈，成功為茶業插上文旅的翅膀。

比如，推出圍爐煮茶、禪境尋蹤、止步接緣、蘇子遺墨等禪村十景；布局茶筅制作、徑山茶炒制、茶食、茶服、茶器、茶護膚品等12種業態工坊；聯合徑山書院開發茶文化主題一日游活動；基于人類非遺徑山茶宴，連續5年舉辦“禪村喫茶節”，擺茶攤、設茶席，推出“六藝休行”，打造包攬“食住游娛購行”的綜合文旅體驗。

“以前我們村只是種茶、制茶、賣茶，現在我們把茶產業和文旅結合起來，賣文化、賣體驗感和情緒價值，努力把每年300多萬人次的徑山寺游客吸引到徑山村里，成為我們的游客和住客。”馬寬說。

讓游客住下來、慢下來的庭院經濟，也是徑山村近年來大力發展的文旅方向。目前，全村共有108家民宿，均為白墻黑瓦的中式建筑風格。家家戶戶門口都有木質門廊，上刻對聯，對聯的美好祈愿中還巧妙嵌入了屋主名字。走進院落，花草吸引蜂蝶，果樹掩映涼亭，流水穿過小橋，各家庭院花園不設圍欄，首尾相連。這種鄰里之間開放和睦、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對游客敞開信任的友好氛圍，令人如沐春風。

如今，徑山村年接待游客數量達30萬人次，為當地鄉村旅游收入增加了200余萬元。徑山村黨委書記、村委會主任俞榮華說，未來還將持續推進鄉村茶文旅發展，依托庭院經濟，讓游客在村民自家的院子里也可以體驗圍爐煮茶、逛市集、參與互動體驗，促進村民共富。

一個創意點燃另一個創意

如果說前溪村的農文旅、徑山村的茶文旅是海歸青年在鄉村創新發展藍圖上描繪的主色調，那么走進這些村莊，會發現這張畫布上還有更多令人驚喜的創新業態，色彩斑斕。

在余杭徑山高效生態農業示范園，走出綜合服務區展廳時，夕陽穿透薄云，把露營區草坪染成暖色。駐唱歌手的悠揚歌聲中，一只邊牧犬正繞著噴泉跑圈撒歡兒。這塊約10畝的露營空間名為開森營·沐禾前溪，是開森營品牌在全國布局的第7處營地。其創始人陳謙，是劉楊來到前溪村后引薦的首個商家。

開業2個多月來，陳謙逐漸認識到，在鄉村搞露營經濟，僅靠“健康戶外生活”理念是不夠的，還需要通過一點一滴優化服務來滿足客戶需求，成為連接鄉村體驗與城市便利的紐帶。

從豐富的營地活動，到美味的烤肉套餐，再到生動的研學課程，全程有專人對接服務，“我們主打讓人‘說走就走不踩雷’。”陳謙笑著說。如今，開森營·沐禾前溪已經能夠同時滿足各年齡段人群、多種關系場景的休閑需求，甚至在今年油菜花盛開的時節還承辦過一場浪漫的戶外婚禮。

“選擇在徑山村開設營地，是因為這里‘土壤’很好，營商環境、文旅資源和戶外消費市場相對成熟。”陳謙希望，未來能通過持續優化服務，進一步打響品牌，讓露營這種生活方式承擔起一部分“鄉村運營”的功能。

類似這樣的鄉村創新業態，在徑山鎮不止一處。

走進徑山村游客接待中心，右轉便能看見“止謙漆藝空間”。這個由留日8年的漆藝家張騫創立的工作室布置得典雅別致，茶則、茶針、茶盤、茶壺等漆藝作品錯落有致地陳列其中。該空間運營人、張騫弟子王皓言告訴記者，他們致力于復原中國唐宋時期的國家級非遺漆藝技法，同時融合徑山本土漆文化歷史，打造兼具學術價值與地域特色的漆藝傳承基地。

鄉村創新發展，需要一個創意點燃另一個創意。在中國廣袤的鄉村大地上，留學歸國人員、農創客、返鄉青年等群體，正發揮著日益重要的作用。

回想當初決定投身鄉村時的情景，劉楊坦言曾有過顧慮，擔心一旦想從鄉村返回城市，再就業會比較困難。“但真正在鄉村工作了2年多之后，我意識到當時受到了學生思維的限制。”劉楊說，“現在看來，鄉村其實是真正大有可為的地方，鄉村CEO是一份很有創造性的工作。只要你的策劃有價值、有落地的可行性，各方力量都會支持你實現想法，我們的努力能夠給當地帶來實實在在的改變。”

多位受訪者表示，在鄉村創業，學習的腳步不能停止。

對劉楊來說，要成為一名優秀的鄉村CEO，既要熟悉產業和文旅，又要懂得經濟和市場；既要有大局觀，又要接地氣。為提升綜合能力，她去年參加了2024年度“浙江千名鄉村CEO培養計劃”，期間獲得了前輩創客、企業高層、農學教授等導師的理論與實踐指導，并結識了大批鄉村領域杰出人才，最終成功考取農業經理人職業技能證書。

“杭州經常組織針對農業和鄉村運營的培訓，對青年人才非常友好。”劉楊說。

作為已經積累了一定經驗的鄉村創業者，他們對想要投身鄉村的海歸創客有哪些建議呢？

劉楊認為：“首先要把前期考察做充分，找準自己的定位和目標。”如果對村莊的行政單位、風土人情、土地性質和政策、周邊業態競爭等情況了解不充分，盲目投資，很容易竹籃打水一場空。同時，要細心觀察當地消費習慣和業態需求，精準把握市場痛點。“可以適當借鑒在海外看到的優質案例，但一定要做本土化調整，不能一味照搬。”她說。

馬寬補充道：“在鄉村創業或工作，不僅要有情懷，更要能堅持。只有腳踏實地日積月累，才能克服各種困難。”作為一個生于農村、長于農村的孩子，馬寬覺得現在正是投身鄉村的好時機，“把自己在外多年所學應用于家鄉，回饋給家鄉，這種成就感是無可比擬的。”（記者 陳靜文）

《人民日報海外版》（2025年06月12日第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