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上海國際電影節如約而至,今年的排片表與往年一樣有午夜場電影。
我第一次在電影節看午夜場,還是猶猶豫豫的,那場在上海影城展映的《乳牙》開映時間是23點20分。我算了一下時間,這部片子時長120分鐘,等到看完,已經不是半夜三更,而是入了四更了。朋友們看出我的遲疑,笑著慫恿,難道你以前沒有看過通宵電影,難道沒有留下美好的回憶?我當然看過,可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了。
記得有一年的大年初一,就是在東海電影院看了通宵場的,從晚上11點看到次日早上6點,看了四部電影,兩部國產片、兩部譯制片。入場時,只見觀眾手里提著大包小包,里面都是過年時吃的東西,有瓜子,有花生,有牛軋糖,有香蕉橘子,還有八寶飯。這些吃食都香噴噴的,沖淡了電影故事里的悲苦味。坐在我們這群朋友邊上的是一位大叔,他從頭到尾在嗑瓜子,凡是看到戰爭片里有侵略者在沖鋒、偵探片里有人被陷害、愛情片里有男女主角在擁吻,他都會大聲地“呸”地吐出一口瓜子殼,結果周圍的觀眾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所有的影片都活生生地變成了喜劇。看第三部片子時,我已撐不住了,睡意蒙眬間大家問我劇情,我說得他們目瞪口呆,原來是我自己做的夢。
當然,電影節的午夜場與昔日的通宵電影不可比擬。去年電影節,我也去看了場午夜場,片子叫《驀然回首》,是在天山電影院看的,晚上11點放映的。這是一部很樸實不炫技的2D動畫片,講述兩個漫畫女孩的成長故事。藤野是位熱愛漫畫,有無限創意的天才少女,她的才華令她擁有驕傲乃至自負的資本。然而,在面對同樣懷揣夢想、畫技日益精進的京本時,藤野心中卻泛起了層層漣漪,競爭的火花點燃了她內心的斗志,同時也悄然種下了一顆名為“嫉妒”的種子。多年之后驀然回首,藤野發現,那些讓自己焦慮不堪的良性競爭者,才是一生中最好最值得付出的朋友。這樣一部動畫片,看得不少觀眾唏噓落淚,我想,應是戳中了當下內卷不已的社會痛點吧。我走出影院時,半夜里的夏風輕輕搖曳,我看見擦肩路人的面目忽隱忽現,而我自己的身影也是忽長忽短,這便是光影交錯間所映出的真實了。
其實,就在那些電影大師中,亦不乏午夜場的愛好者。據說卓別林常喬裝打扮后潛入午夜場,看看觀眾對自己電影的反應,一次,他禁不住跟著觀眾笑得前仰后合,導致假發脫落,被觀眾認出后竟引發更大的笑聲。王家衛拍《花樣年華》時,常在深夜獨自去一家電影院看老電影,有次看到一半停電了,他就在黑暗中坐了兩個小時,腦海里晃過點點燭火,后來,他在片中的一場戲里真的用上了燭光。黑澤明晚年失眠嚴重,便午夜驅車去小影院看自己年輕時導演的作品,看《羅生門》那夜,只有他一個觀眾,當電影放到樵夫走進森林那段,他突然起身大喊“那里本該有只畫眉鳥!”嚇得放映員差點報警,之后翻查劇本,果然有段關于畫眉鳥的描寫,只是因為當年特效做不出來而被刪掉了。
這些軼事真真假假,流傳在影迷間,倒比電影本身更耐人尋味。我想,午夜電影的魅力,大概就在其處于夢與醒的邊界上。白天的電影太清晰,像被理性之光照透;深夜的電影卻蒙著一層睡意,半夢半醒間,觀眾會將銀幕上的故事當成自己的記憶,或把自己的往事錯認為某部看過的老片子。
今年的電影節,我還會去看午夜場的,或許,還會遇到制片人和導演,我就跟他們建議,何不拍一部關于午夜影院的電影,片中應該有午夜場的各色觀眾。畢竟,那些在銀幕的反光中忽明忽暗的臉,比任何故事都動人。
原標題:《夜讀 | 簡平:午夜電影》
欄目編輯:史佳林 文字編輯:王瑜明
來源:作者: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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