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余霜仁
編輯 / Pel
排版 / 伯勞
「這只是為了下一次重逢的漫長別離」——
上映14天,主打「離別」和「治愈」兩張牌的動畫電影《時間之子》已斬獲超1.3億票房,成為春節檔《哪吒2》票房奇跡后首部破億的國產動畫電影,入選年度動畫的「小黑馬」毋庸置疑。
冷面殺手和鬼馬少女的經典搭配,編劇兼導演于奧、周鐵男資深的「喜人」(綜藝《喜人奇妙夜》)創作班底,還有王俊凱、劉校妤、周深在內的全明星豪華配音陣容,作為原創IP的《時間之子》注定會帶來不一樣的關注和期待,票房的實時反饋也再次證明了這一點。
但與之并不完全對應的是其口碑評價。在逐幀雕琢的工業水平與視覺美景之外,《時間之子》的故事講得怎么樣?究竟什么樣的觀眾會買賬?又還「遺憾」在哪里?
*本文內容涉及部分劇透
01
奇遇:言情敘事與樂園(theme park)情結
《時間之子》的標題顯然是本片最大的懸念:這又是一個關于時間的故事。但姑且將懸念后置,按照影片的敘事順序來看——男主角十七(王俊凱配)和女主角千曉(劉校妤配)之間的情感涌動是故事前期的重頭戲。
“來自大都會(上海灘)的殺手十七與來自漁村的少女千曉因神秘圣物「時輪」結緣,并在繁華的大都會開啟了一場有驚有喜的浪漫奇遇。”
一言以蔽之,是愛情。
浪漫敘事里,情感碰撞的環境和氛圍很重要。《時間之子》的背景架空近代民國,「大都會」的城市景觀則參考了上海灘的實景建筑,這在國產動畫里還是較為少見的。配合黑幫追逐、飆車槍戰、拉洋片等各種「復古摩登」氣息十足的互動戲份,不僅在視覺表現上可圈可點,在接受心理上也與觀眾的距離適中,既可遠觀欣賞,也可適當代入。
而在十七和千曉的奇遇之旅里,經典言情的套路也并不稀缺。誤打誤撞、不打不相識,這是相遇的前提;純真可愛的漁村少女和背負秘密的孤冷少年,這是心動的背景;扎在雙馬尾上的紅色氣球和沙灘上的交心,這是情之所起,于是一個說自己「從不吃糖,也不交朋友」的殺手會悄悄買下少女最想要的衣裙,然后一往而深。
至于定情信物,自然是「時輪」(「百變玄鐵沙陀螺」),擁有無法想象也不必解釋的神秘力量,綁定了十七和千曉此后的命運。
自然的,十七和千曉的感情也有見證者,在大都會一日奇旅中,他們認識了熱愛電影的阿木(周深配),更成為了彼此的摯友,攝像機記錄下了一切夢幻時刻的發生,「被這個世界記住了」。
二人在大都會電影嘉年華的浪漫之夜也有了另類cosplay的意味:千曉懷揣著「人生要像電影劇情一樣跌宕」的壯志奔赴大都會,并因此與十七相遇,大都會一日游恰恰滿足了她對于電影明星式人生的懸浮想象,嘉年華之夜的雙人舞更將這種狂歡幻想推到了頂峰。在這個夜晚,千曉是擁有命定之人寵愛的少女,是聚光燈下的公主,是沉浸在粉紅泡泡里的觀眾們溫柔注視的最可愛模樣。
因此,這樣的經典言情敘事并不缺觀眾買賬,二人的互動完全符合浪漫愛(romantic love)所內含的甜寵要素,進而滿足部分觀眾的情感需求。連主創在片尾的漫畫彩蛋都毫不避諱這一點——要的就是好爽、好甜、好磕。
但這種敘事視角同時是雙刃劍,不吃這套的觀眾便會被尬在原地。觀眾只需稍微熟悉一點套路或影史,就能發現男女主角身上有太多雜糅的經典元素,或多或少削弱了人物形象的飽滿度。而從人物感情發展來看,盡管看完電影的觀眾能夠明白,將十七和千曉從相識到相愛乃至冒險逃生的經歷,高度濃縮在短短的一天之內,這是主創用以對比漫長的一生相伴而刻意為之,卻也仍顯說服力不足。與其說他們是在浪漫奇遇中情定終身,倒不如說吊橋效應縮短了他們敞開心扉的過程,然后在年復一年的陪伴中感情篤深。
更不必說「時輪」這個設定細究之下的漏洞:時間暫停和時間倒流被同時塞在「時輪」的能力里,引發機制來自耳熟能詳的時間之喻「握緊手中沙」,代價只有青春永駐,除此之外再無更多解釋——相比于神器,它或許真的只是個定情信物。
高度嫻熟地挪用言情典型敘事套路,這早已被消費者驗證過的敘事模式確實利好市場,本片也有意識地糅合進了許多迎合線下大熒幕觀影氛圍的設計。也因如此,影片關于感情的敘事走向了一種童話式的構想,比起真正的人物羈絆和落地的煙火氣,更依賴觀眾自身情感經驗的主動喚醒。
那好友阿木和反派們的形象呢?——他們和「時輪」一樣,是男女主角愛情的見證,是樂園的NPC。
02
反轉:敘事性詭計是萬能靈藥嗎?
說罷男女主角,回到本片的最大懸念:「時間」。對經驗豐富的觀眾而言,時間系影片中的敘詭如今堪稱標配,想要用得耳目一新并不容易。就目前的反饋來看,《時間之子》的完成度基本滿足創作預期,社交平臺上不乏對其感到驚艷的觀眾評價。這主要得益于動畫表現敘詭時的天然優勢,以及主題曲《夢見你》(周深演唱)的助推。
如果說影片前半段的重心在于展現浪漫愛、拼命撒糖,那么從「無名」導演阿木出場到嘉年華之夜的驚心動魄,則意味著敘述視角和故事調性開始轉換(有刀,快跑)。
反派佐先生的故事掀開了真相的一角,他命令殺手團爭奪「時輪」,為的是一場他不愿接受的離別,此前被歡笑隱藏的悲情主線也由此開始顯現。
實際上,插敘的故事和隨之而來的阿木自述,在披露往事的同時也干擾了觀眾的判斷。一直作為男女主角感情見證者的阿木徹底變作故事的旁白,他的導演身份和手持的攝影機也成為元敘事的標志。
在阿木的敘述中,我們得見「一日」與「一生」的交織:漫長的五十年里,十七和千曉開始面對一次又一次離別,直至回到時間系愛情片里最經典的問題:暮年的我,該如何面對容顏依舊的愛人?——這是使用「時輪」的代價,也是《時間之子》標題的內涵:「時間的盡頭是離別」。
直到最后一次猝不及防的離別,被創作者刻意隱藏的敘述真相終于顯露。時空隧道中走馬燈一樣的膠片,用粒子特效鋪就的金沙島,拼命奔跑想要追上記憶里愛人模樣的千曉,藏了又藏的謎底在觸手可及又轉瞬即逝的指間沙里浮現。原來「時輪」究竟能否完成物理學意義上的「時間倒流」早已不是故事的關鍵,被阿木手中攝像機記錄下的影像才是真正的「時間回溯」。在那句「總是要告別的」之后,是影片想要借多次反轉和伏筆強調的——「這只是為了下一次重逢的漫長別離」。
而隨著主題曲《夢見你》響起,渲染了一整部影片的離別情緒徹底爆發。本已隱去的敘述者阿木在周深的聲線里重新現身,宛如故事再現的歌詞、鐘表指針滴答聲和漸進的鋼琴與鼓聲共同發力,時間閉環里的伏筆一層層還原,從恍然大悟到沉默嘆息,「我們都站在時間的河里,離別是相遇的倒影」。Bridge部分(即過渡段)的鼓點節奏和密度則令副歌更上層樓,痛苦、不舍、掙扎和釋然都在樂聲和人聲的交纏中釋放,直到落回千曉的自白——我已與你告別,「你將永遠都年輕」。
客觀來講,對初次觀影群體而言,《時間之子》的敘詭表現可圈可點。但倘若橫向對比類似題材的其他影片,真人電影集大成者如《本杰明·巴頓奇事》,動畫電影如《穿越時空的少女》,本片的不足之處也很明顯:如前所述,創作者流連在樂園幻境里的時間太久,影片中涉及時空穿梭的未知、神秘乃至驚奇效果的部分,總是因為機制和原理的缺失或擱置,被動讓位于與設定關聯較低的情感敘事,「時輪」已然成為定情信物。
再加上男女主情感線的懸浮想象,敘詭的反轉力也隨之打了折扣,看得懂的觀眾細想覺得不夠過癮,而沉浸在前半截浪漫敘事的觀眾出了影院可能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就又反轉了?」
在筆者看來,在整體仍然采用線性敘事的本片里,精巧的敘詭或是一種藏拙的策略。《時間之子》在當下做到了不錯的效果,只是希望業界創作者群體勿要依賴和濫用。
03
喜還是悲:我們如何表現離別
《時間之子》的「離別」主題是寫在明面上的:千曉竭盡全力越過時間的邊界,只是「想去再見你一面」。而除了影片官方微博露出的九次離別,在主創的幕后采訪里也可以一窺本片的創作動機:家中突然逝世的小狗,不得不學著處理離別的成年人。
但就想要表達的主題而言,《時間之子》成功了嗎?
這是一個流暢的情感故事,沒錯,十七和千曉日復一日的相守也很動人。但影片更像是一個殼子,用來嵌入我們在現實里種種無法完整訴說的遺憾。
摩登大都會的洋氣景觀讓故事變得更像攝影棚里的「表演」——結合本片的元敘事手法、阿木這位「持攝影機的人」和反復致敬的經典影片彩蛋,與其說這是一個表現離別的愛情故事,不如說這是又一則動畫版的「獻給電影的情書」,人類的生命因為電影的發明而延長了三倍,攝影機記住了一切。
而如果從市場層面來看,本片是少有的、目標高度明確的國產動畫電影:喜歡言情、偶像的年輕觀影群體,如果有一點迷影屬性更好。
隨著六月畢業季的到來,相信又將有一批不得不面對「離別」的、更為年輕的觀眾走入影院,在或遠或近的大熒幕前回味自己的故事——或許有些年幼的矯情,但正如本片宣傳語所言,熒幕外的陪伴比告別更重要。
進一步講,抓住非合家歡、非神話改編的「小而美」原創招牌,揚長避短、注重氛圍與情緒,或許是國產動畫電影另一條可供借鑒的創作路線。
這樣說來,《時間之子》其實是值得欣慰的一個信號:畢竟有的放矢,總好過滿天打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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