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在印度古吉拉特邦艾哈邁達巴德，人們在客機失事現場運送一遇難者遺體。新華社 圖

當地時間6月12日下午1點39分，印度航空AI171航班從印度古吉拉特邦艾哈邁達巴德國際機場起飛，起飛僅5分鐘后墜毀。

AI171航班載有242人，乘客包括169名印度公民、53名英國公民、1名加拿大公民和7名葡萄牙公民。印度內政部長阿米特·沙阿當天表示，由于高溫和機上的大量燃油，已無機會挽救生命。

震驚、疑惑、哀悼，還有巨大的悲傷情緒籠罩之下，奇跡也在發生。印度警方當天表示，40歲的印度裔英國人拉梅什·維什瓦庫馬（Vishwash Kumar Ramesh）是唯一已知的幸存者。

航班從起飛就難以爬升

6月的艾哈邁達巴德熱浪滾滾，12日的氣溫超過38攝氏度，能見度穩定。在高溫下，飛機引擎產生的推力較低，但這樣的天氣條件對于當地的航班而言，似乎早已司空見慣。

如往常一樣，AI171航班計劃于13:10起飛，9小時后抵達倫敦，機上載有近125000升燃料。當天執飛的這架波音787-8客機載有230名乘客和12名機組人員。由于英國有大量印度僑民，機上許多人可能在印度探親后回國，或前往英國探親。

根據印度民航總局的聲明，AI171航班于13:39起飛，起飛后僅數秒，在高度達到190米時失去信號。此時，機組人員意識到了問題，向空中交通管制（ATC）發出求救信號，自此失去所有音訊。飛行追蹤網站Flightradar24的數據也顯示，這架雙引擎飛機以174節的速度飛到了625英尺（190.5 米）的高度。

墜毀前畫面顯示，這架擁有11年機齡的波音客機在低矮的建筑上空掙扎，維持機頭朝上的姿態，但是飛機卻沒有在爬升，而是緩緩下沉。墜機地點位于人口密度較大的居民樓區域。撞擊后發生爆炸，巨大的火球和蘑菇狀的黑煙沖向空中。

AI171航班客機6月12日墜毀在艾哈邁達巴德機場跑道不遠處的BJ醫學院。 視覺中國 圖

墜毀得如此之快，令人驚愕。中國航空學會《航空知識》主編王亞男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指出，起飛時間很短，這種情況比較少見。一般來說，爬升階段突然墜毀，最有可能是出現某些技術故障，其中兩類原因最值得關注：一是動力系統失常，沒辦法維持飛行；二是控制系統出問題，無法維持姿態，兩種問題都很嚴重。

前飛行員、咨詢公司“安全操作系統（Safety Operating Systems）”首席執行官約翰·考克斯指出，飛機在建筑物上空下降時機頭向上，這是一個不尋常的姿勢。

“可初步推斷飛機引擎失去動力。”資深航空博主“FATIII”告訴澎湃新聞，可能是兩個引擎同時出現故障或受到嚴重撞擊，或者是其中一個引擎故障后，飛行員誤操作導致另一個引擎被關閉，歷史上也有過這樣的案例。

值得關注的是，多名航空專家通過現場視頻發現，涉事飛機的襟翼似乎存在問題，沒有按程序放下。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前調查員格雷格·費思向美媒表示，視頻可見飛機的起落架仍然放下，但襟翼似乎處于較高的位置。“像這樣的寬體飛機，通常需要一定程度的襟翼展開。如果飛機沒有正確配置，就可能影響其性能。”

有美國媒體認為，本次事故在某些方面與1987年西北航空255次航班的事故有些相似。當時飛行員在起飛前未能展開襟翼和前緣縫翼，且起飛預警系統因缺乏電力而未發出警報，導致飛機起飛后左右搖擺，撞上了路燈和大樓，最終墜毀，機上除1人和地面上的數人外全部遇難。盡管存在一些表面上的相似之處，專家仍然強調，印度航空這起事故可能由各種原因引發。

飛機及整個航空系統有多重設計，以防止單一故障引發災難。印度官方也尚未證實是否是機械故障、人為錯誤或其他因素導致了事故。但印度航空專家和官員已經將可能的情況縮減到4種：發動機故障、鳥擊、機械問題或人為錯誤。找到黑匣子對于確定事故原因至關重要。

13日，飛機黑匣子已找到，初步數據顯示飛機在起飛階段未能正常升空，部分起落系統可能出現異常。相關技術分析正在進行中。

醫學院遭遇飛來橫禍

在艾哈邁達巴德機場跑道不遠處的BJ醫學院成為當天航班墜毀事件的“重災區之一”， 恐慌、混亂和遭破壞的可怕畫面充斥現場。

這是印度歷史最悠久的醫學院之一，招收了250名臨床醫學專業（MBBS）本科生和400多名研究生。印度媒體12日報道稱，醫學院內至少有10人在事故中遇難。現場安全官員稱，約有30多名地面人員在事故中遇難。

下午1點多，數十名醫學生正在學院的餐廳吃飯，一些學生正在宿舍午休。突然間，龐然大物撞進餐廳，瞬時燃起劇烈的火焰，人們匆匆往外逃。醫學院院長米納克什·帕里克說，多數學生成功逃生，但樓體著火，煙霧濃烈，仍有十多人被困在火中。

事故發生后的醫學院食堂。

飛機尾翼的一部分插入了醫學院餐廳所在樓體，一排排長桌上散落著留有食物的餐盤和杯子。印方官員在墜機現場稱，飛機很可能在墜落后繼續滑行，破壞建筑物后爆炸起火。飛機的另一部分殘骸嵌入了學生宿舍樓，現場一名女性告訴媒體，飛機墜毀時，她的兒子從宿舍二樓跳出去逃生，所幸只是受了些傷。還有目擊者聲稱，看到有人從三樓往下跳。

黑灰色的濃煙包裹了醫學院和周圍的街區，并向高空升騰。不久后，消防車、救護車抵達現場。根據英國廣播公司（BBC）拍攝的畫面和視頻，事故現場的建筑物和地面被燒得焦黑，消防員在一大片黑色殘骸中艱難地行走，金屬碎片混合著建筑墻體，他們架起水管，向仍在冒煙的樓里注水。很多人都在奔跑著救援，將一些傷者抬上擔架并送上救護車。

全印度醫學協會聯合會（FAIMA）12日稱，飛機墜毀在BJ醫學院內，醫學生宿舍和專科醫生的住宅樓受損，有50人受傷。

許多印度醫學人士哀悼這些醫學生的逝去，他們曾希望拯救生命，卻最終陷入悲劇。“這對印度醫學界來說是黑暗的一天。”印度醫學協會發言人德魯夫·喬漢博士說道。

12日下午，事故附近的艾哈邁達巴德市立醫院內，一些傷員躺在擔架上陸續被送入，醫護人員推著擔架床沖向門口。現場視頻顯示，醫院的大廳聚集了很多人，一部分是機上乘客的家屬和朋友，一些遇難者親屬需要進行DNA檢測，以幫助確認遺體的身份。

悲愴與希望

“飛機載有近125000升燃料，由于高溫，沒有任何人能夠獲救。”印度內政部長阿米特·沙阿事發后當天一度告訴印度媒體。

但印度警方12日稱，墜毀客機上242名乘客和機組人員中，40歲的印度裔英國人拉梅什·維什瓦庫馬是唯一已知的幸存者。

維什瓦庫馬出生于印度，在英國生活多年，他和兄弟阿賈伊剛剛結束了在印度的探親之旅，12日登上飛往倫敦的航班。拉梅什坐在航班緊急出口附近靠窗的11A位置，阿賈伊則坐在另一排。

“飛機起飛30秒后，就聽到一聲巨響，然后飛機墜毀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維什瓦庫馬告訴印度媒體，“當我醒來時，周圍全是尸體。我很害怕，站起來就跑，周圍散落著飛機殘骸。”他成功跳出機艙逃生，有人把他拉住，送上救護車到了醫院。

印度新聞媒體上流傳的一段視頻顯示，一名男子面部受傷，白襯衫上沾滿鮮血，在醫護人員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向救護車，他聲稱自己是從飛機里出來的。男子的外貌與墜機后醫院病床上維什瓦庫馬的照片相符。視頻中，一群人圍著他問“其他乘客在哪里”，他回答說：“他們都還在里面。”

據英國天空新聞網報道，維什瓦庫馬從飛機走出來之后就給英國的家人致電，他在電話中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活著。”“我不知道我的兄弟在哪兒，也看不到其他乘客……我不知道是怎么出來的，我竟然還活著。”

印度內政部長沙阿在醫院看望拉梅什。

維什瓦庫馬受輕傷，正在醫院接受治療，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請求幫助尋找其兄弟阿賈伊的下落。印度警方12日表示，搜救工作仍在進行中，“有可能還有其他受傷的幸存者正在醫院接受治療。”

目前已確認的遇難者中還包括古吉拉特邦前首席部長維賈伊·魯帕尼，他乘坐該航班去倫敦探親。

據英國《衛報》報道，經營靈修康養中心和瑜伽館的一對英國伴侶也在AI171航班上，菲昂加爾和杰米·格林勞-米克在倫敦南部和肯特郡拉姆斯蓋特經營名為“健康鑄造所”（Wellness Foundry）的中心，提供心靈占卜、塔羅牌、靈氣療愈及瑜伽課程。

登機前，這對伴侶在社交媒體上發布動態，談到他們正在制作旅行視頻博客，并對此感到非常興奮。菲昂加爾坐在丈夫身旁說：“今晚是我們在印度的最后一晚，我們有一段非常神奇的經歷，真的發生了一些令人震撼的事情。”

機上還有來自英格蘭格洛斯特的一家三口——阿基爾·納納巴瓦、他的妻子漢娜·沃拉吉及他們的女兒薩拉。他們時隔一年到印度與薩拉的爺爺奶奶團聚，并慶祝穆斯林的開齋節。

格洛斯特穆斯林社區12日發文證實，上述3位居民均在事故中遇難，“沒有任何言語能夠真正緩解如此巨大損失所帶來的痛苦，但我們祈愿家屬能從全球各地社區傾注的關愛與團結中獲得慰藉。”

努力擴大“全球版圖”的印度航空

印度航空在大約15年前接連發生一系列嚴重事故后，一直在努力改善其安全記錄。在此次事故之前，印度航空最近的一次致命事故發生在2020年8月。當時，一架從迪拜起飛的航班在科澤科德機場沖出跑道，導致2名飛行員和19名乘客遇難。

這家自1953年起就由印度政府持有的航空公司，多年來一直嘗試出售，直到2022年莫迪政府為其找到了買家——印度塔塔集團（Tata Group），該公司也是印度航空的最初創辦者。塔塔將其他小型航空公司并入印度航空品牌，加上較年輕的航空公司IndiGo，幾乎形成了印度國內航空市場的雙頭壟斷局面。短短兩年多時間里，印度航空完成了超過500架新飛機的訂單，其中約三分之二來自空客，其余為波音訂單，包括多架787夢想客機。目前，印度航空還在努力擴張航線，不料遭遇轉折。

塔塔集團在社交平臺發文，承諾向事故遇難者家屬提供每人116770美元（約合人民幣83.7萬元）的賠償，并且已經和波音公司進行溝通，尋求對事故調查的技術支持。

據航空數據公司Cirium的數據，波音目前有超過1100架787“夢想客機”投入運營，其中包括印度航空運營的近36架。12日墜毀的飛機于2014年1月交付給印度航空，累計飛行時間超過4.1萬小時，起飛或降落了近8000次，從數據來看并無異常。

資深機長陳建國向澎湃新聞表示，波音787是非常高效安全的一個機型，過去確實發生過鋰電池著火的問題，但凡是使用鋰電池的飛機都有這一風險，并不是只有波音787存在此問題。這場事故對于波音來說，短時間內肯定會對商譽造成影響。

波音787“夢想客機”曾引發過質量擔憂。美國聯邦航空管理局（FAA）在2020年5月停止交付該機型，直到2022年夏季才恢復。這期間，FAA批準了波音的整改計劃，包括填補飛機機身上的“紙片縫隙”以及更換部分錯誤材質的鈦合金零件。波音當時表示，這些問題并沒有對787的飛行安全造成即時影響。

去年，FAA還針對一位波音工程師的指控進行調查。指控稱在暫停交付期間，波音曾為加快交機速度，在組裝787機身接合部時偷工減料，這可能導致飛機在使用若干年后出現早期損傷。波音方面否認上述指控。

多年來，波音公司一直未能擺脫安全質疑，直到上個月仍在處理其737 Max飛機在2018年和2019年發生的兩起致命事故的影響（印尼獅航和埃塞俄比亞航空的兩起事故共造成346人死亡）。波音5月與美國司法部達成了一項協議，同意承認妨礙聯邦監管、支付罰款、向遇難者家屬基金捐款，并投資安全和質量項目，使該公司免于承擔墜機事故的刑事責任。

這家陷入困境的美國標志性企業接連遭受各種問題的沖擊，已經因飛機停飛和生產延遲遭受了數以十億美元計的損失。去年夏天接任波音首席執行官的羅伯特·奧特伯格在今年4月致員工的一封信中，將2025年描述為“我們的轉折之年”。當時，波音發布了好于預期的季度財務業績。現在，首起涉及波音787飛機的致命事故，給這家正努力復蘇的飛機制造商帶來新的打擊。

救援與調查的復雜性

印度民航部長拉姆·莫漢·奈杜12日表示，已指示所有航空和應急響應機構迅速采取協調一致的行動。救援隊已調動完畢，正盡一切努力確保醫療援助和救援物資迅速抵達現場。

有專家預測，事故的救援與調查工作將非常艱難，復雜情況包括不穩定建筑結構和燃氣泄漏帶來的風險。俄亥俄州立大學前航空事故調查員、航空專家肖恩·普魯奇尼茨基對《紐約時報》表示，雖然首要任務是尋找在飛機撞擊時可能正位于建筑物內的幸存者，但清理碎片的過程可能導致建筑物進一步塌陷或整體坍塌。從建筑物中移除飛機殘骸時需要在速度與謹慎之間取得平衡，整個救援工作可能需要長達一個月的時間。

事故發生地點本身也給救援和調查帶來了額外的復雜性。墜機事故發生在印度古吉拉特邦第一大城市艾哈邁達巴德，人口稠密超500萬，城市化程度高。飛機墜毀可能還造成了更多建筑物以及基礎設施受損，此外還存在天然氣管道破裂的風險。

據美聯社報道，印度軍隊正在協助清理事故廢墟并幫助救治傷員。此外，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以及英國航空事故調查局將派遣調查人員協助調查墜機事件。

美國交通部前監察長瑪麗·希亞沃在接受美媒采訪時表示，印度將主導此次調查，有一套成熟的程序規定其他國家如何參與協助調查。由于飛機目的地是倫敦，英國將參與此次調查。此外，機上有本國公民的其他國家也將參與。波音公司以及生產該飛機電子和控制系統的供應商也可能參與調查。

當地時間12日，印度總理莫迪在社交媒體平臺上表示，此次印度航空墜機事件“令人心碎，難以言表”。另據《印度時報》報道，古吉拉特邦前首席部長維賈伊·魯帕尼的遇難，可能會重新引發有關印度高層政治領導人航空旅行的規程和準備工作的緊急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