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實基礎、嚴格訓練

隊列訓練中，我發現不少學員軍人姿態很差，動作不規范，甚至多次出 現“順拐”(齊步、正步走，應出左腿，甩右手，出右腿甩左手。反之即為順拐)。聯想平日觀察到的教學秩序、生活管理、內務衛生、軍容風紀、作 風紀律、校園環境的臟、差、亂現象，意識到我軍指戰員大多來自農村，長 期艱苦頻繁的戰斗生活，使得他們沒有經過正規化教育和訓練，軍人素養不高，小農意識和游擊習氣濃厚。高級指揮員亦如是。

為徹底改變現狀，必須 從單兵抓起，進行嚴格的正規化訓練，夯實基礎。我的想法得到林彪贊同和 支持。于是，我參考蘇聯紅軍條令，結合抗大實際情況，編寫了抗大“內務 條令”“紀律條令”“勤務條令”,經林彪、羅瑞卿批準，下達全校執行。

對每個學員，包括師以上干部都要實行嚴格的制式化、正規化的軍營 管理制度，大抓作風養成。通過訓練部下達“訓令”,突出制式教練。每個 班、排和隊，每天都要集中訓練隊列，從立正、稍息基礎動作抓起，實行會 操制度，每天早晨以排為單位出操，每周五各隊會操，每月全校會操兩次， 校會操進行評比。由校警衛連每天派出帶紅袖箍的糾察組，巡查和糾正軍容 風紀。由訓練部和校務部聯合，定期不定期檢查、評比各單位，包括校部機 關和校首長在內的內務衛生、軍容風紀、作風和紀律。

實行了嚴格的正規化訓練和管理，全校面貌為之一新。全校大會操時， 十幾個學員隊，加上校部機關，共兩千多人，威武的軍姿、整齊的步伐、嘹 亮的歌聲，很壯觀。每次全校會操，林彪、羅瑞卿、劉亞樓等校首長必來參 加。林彪對嚴格執行條令，正規化管理后，全校軍人素質、作風和精神面貌 的進步很滿意，特意將軍需部門為他新制作的兩套軍裝送給我，以資鼓勵。

我和譚希林、韓振紀、曹里懷、馮達飛、李東朝，在充分調查研究、廣 泛征求學員意見的基礎上，制定了《抗大軍事教育和訓練大綱》和《抗大第 二期軍事教育和訓練計劃》,經校首長審批后下達執行。

根據教學計劃，我們加強了基礎訓練。從軍人姿態、著裝、隊列，到射 擊、刺殺、投彈、單兵戰術動作，人人都要一絲不茍嚴格訓練，并要通過考 核，不及格者不能參加后續科目訓練。

在基礎科目達標后，進行基礎戰術教學和訓練。分為四個科目，即班進 攻、班防御、連進攻、連防御。亦人人參訓、人人考核、人人必須達標。

教學重點是戰術。以全面提高指揮員戰術素養，掌握對日作戰的基本 戰術原則為目的。根據學員的職務、軍齡、文化程度、實戰經歷，分班分 組，因人施教，逐步深入。以運動戰、游擊戰、山地戰為主，以陣地戰、 攻堅戰、堡壘戰為輔。

鑒于當時我軍大兵團對日作戰機會不多，教學科目 突出了步兵團的進攻和防御，兼顧營、連。教材主要源于蘇軍高級步兵學 校，部分是我們對以往紅軍戰例的總結和分析。

教學內容主要是兵力部 署、火力配置、工事構筑、通信聯絡、步炮協同、突破點選擇、沖擊時機的把握、連續沖擊的組織、接合部保障、與友鄰的配合和支持、預備隊的 使用、防御支撐點的選定、防御工事的構筑、環形防御要點、防御中的步 炮協同、運用反沖擊的條件和時機選擇以及遭遇戰、襲擊戰、伏擊戰、圍 點打援等。

教學方法是教員講授和學員座談討論相結合，再通過對戰例分 析研究和圖上作業、沙盤推演，強化對戰術要點的理解，最后是組織實兵 演練，進行考核。

我們還增設了軍事地形學、偵察學、工程學、司令部工作、參謀業務、 軍兵種知識等課程，拓展學員知識面，全面提高組織指揮能力。

二期結業前夕，我們將學業成績優秀、具有豐富實戰經驗的四十多位 中、高級干部編成七、八兩個軍事隊，分別由楊得志、劉轉連任隊長，進行 對日作戰應急軍事訓練。我擔任這兩個隊的軍事教員，著重講授和組織演練 了迎擊日軍進攻的戰術。訓練兩個月后，他們離開學校，奔赴抗日前線，指 揮各參戰部隊，抗擊日軍進攻，為抗日戰爭初期有效遏止日軍，穩定全國的 政治和軍事局面作出了貢獻。

1938年2月，第三期結業前，我提出實兵演習建議。經林彪批準后，開始 準備。

我組織教員和學員學習了毛澤東的《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等文 章，研究討論了抗日戰爭以來我軍對日作戰的一些成功戰例，分析了敵我雙 方的戰術特點。然后勘察地形，選定行進路線和演習地域，擬制演習想定、 演習計劃和實施細則，報校首長審批。

鑒于這是抗大第一次搞兩個營規模的 實兵演習，教員、學員都沒有經驗，我多次召開預備會，給各級評判員、導 演員和情況顯示員上課，進行訓練和演練。

同時，制作和準備了演習必需的 設備和器材：營旗兩面、連旗十面、指揮旗三十面、爆竹五萬個、鐵桶數十 個等。校務部為演習做好物資保障。政治部根據演習計劃，下達了《演習中 思想政治工作要點》。

2月28日，演習開始，科目是“在團的背景下，前衛營的遭遇戰斗”。

二大隊和四大隊擔任演習分隊。

二大隊為“紅軍”,扮演我軍有一個營兵力 的游擊支隊(轄四個連， 一個重機槍排)。

四大隊為“藍軍”,扮演日軍的 一個營(轄三個步兵連， 一個機關槍連)。

“紅軍”從延安出發， “藍軍” 從瓦窯堡出發，沿途分別演練了行軍、宿營、察查、警戒等科目。然后，雙 方在蟠龍的陜公營遭遇，演習了不預期遭遇戰、進攻、防御和撤出戰斗。

林彪、羅瑞卿為演習總指揮，許光達、劉亞樓和我為總評判長，郭天民、蕭勁 光、譚希林、陳伯鈞、賈若愚、孫振民、賈克、成仿吾為總評判員，曹里懷為日軍營長評判員，邵式平為日軍各連長評判員，譚希林為游擊支隊長評判 員，周純全為支隊教導員評判員。另外還設有二十多位連排和整個戰斗部隊 的評判員。

野營拉練四天，正式演習一天。紅、藍兩軍各八百余人，各自從駐地 出發，行軍數百里，在蟠龍陜公營不期遭遇，倉促激戰，紅軍先主動脫離接 觸，重新集結部署后，向敵發起進攻，藍軍頑強防御，并實施反撲，紅軍進 攻未果，遂轉為防御。

雙方攻防轉換幾次后，紅軍進攻得手。然后，在主力 部隊支援和配合下，一舉圍殲藍軍。

按照想定，根據計劃，演習進展順利。 不僅在接近實戰情況下，考查了學員的參戰能力，而且提高了教員組織教學 的能力。演習結束后，進行了講評。林彪、羅瑞卿對演習的圓滿成功給予很 高評價。

奔赴前線，參觀見學

通過一年半教學實踐，我認識到，戰術教學繼續沿用蘇軍教材，已不合 時宜。我們選編的中國工農紅軍戰例，作為教材也有缺點。

一是沒有講清楚 理論要點；二是對蔣、對日作戰特點迥異，需區別對待，采用不同戰術，這 點也沒有講清楚。

因此，必須根據前方對日作戰需要，重新編撰教材，并有 針對性地改革戰術教學，才能提高教學質量，培養出能戰勝日軍的指揮員， 于是我向校首長提出了組團赴前線參觀見學的建議。

1938年9月1日，毛澤東批準了我的建議，指定由我帶領抗大參觀團赴晉 西北、晉察冀等八路軍部隊參觀見學。

校首長決定，校部歐陽毅，訓練部的 曹里懷、李夫克、陶漢章、賴光勛、譚希林、譚家述、劉清明、張如心、艾 思奇、任白戈、惠子明，

政治部的譚冠三、李逸民、謝翰文、袁子欽、陳鶴 橋，

學員大隊的詹才芳、羅華生、李干輝、黃志 勇、莊振鳳、陳明、徐德操等二十幾人為參觀團成員。

許光達指示說： "放下抗大‘教師爺’的架子，甘當前方指戰員的小學生，多看、多聽、多學 習、多討論、善于分析和總結，把前方用鮮血換來的經驗教訓帶回來。”

羅 瑞卿風趣地說： “我來為你們壯行，此行不似西天取經，勝過西天取經。期待你們取得真經，用八路軍將士浴血奮戰譜寫的中國革命新經書，培養出更 多能征善戰的指揮員。"

參觀團于9月3日到達晉西北管涔山區的神池、八角堡一二0師師部。 賀龍、關向應、周士第、甘泗淇等師首長和師直機關同志接待了我們。

一二0師領導同志和機關干部，大多是原紅二方面軍的。除周士第外，我與其他 人都不熟悉。賀龍、關向應的大名雖早已熟知，卻未曾謀面。第一次見面， 賀龍、關向應格外熱情，當晚即以狗肉、老白干“盛宴”款待。

我們在師部 活動了三天，聽取了周士第參謀長關于一二0師全面情況的介紹。作戰科作 了戰例介紹，訓練科介紹了部隊和干部的訓練情況，甘泗淇主任介紹了戰時 思想政治工作情況。

在了解了晉西北戰區全貌和戰略態勢之后，按照賀龍、 關向應、周士第的安排，我們先后到交城張宗遜領導的三五八旅，忻口王震 領導的三五九旅參觀學習。

與各旅首長和機關座談后，參觀團分為五個組， 分別到七一四團、七一五團、七一八團、七一九團、獨立第一支隊，與賀炳 炎、頓星云、彭德大、陳宗堯、羅章、賀慶積、陳文彬、楊嘉瑞、戴文彬、 王尚榮、廖漢生、王兆湘、朱輝照等各團團長、政委和機關主管作戰、訓練 的干部座談，然后，深入營、連，直接向基層指戰員調查研究。

9月22日， 回到一二0師師部，與師司令部的同志一起，收集資料、核實情況、撰寫戰 例、總結經驗。

我們匯編了1937年9月以宋時輪為司令員的雁北支隊開展游擊 戰爭的經驗，

1938年2月一二0師主力粉碎日軍進攻收復晉西北七城的戰役總 結，

以及三五八旅、三五九旅圍困岢嵐、成功攻城打援時運用的進攻和防御 戰術要點等。

我們與一二0師首長及司令部同志一起總結了開辟大青山抗日 游擊根據地的基本經驗，提出了南出晉中，北上大青山，東進冀東、平西和 北岳恒山地區，開辟晉綏抗日根據地的戰略方針，并書面報告中央。

賀龍、 關向應對我們整理匯編的材料很滿意。賀龍當我面對周士第說：“仗是我們打的，經驗卻是人家總結的。我又高興又臉紅。高興是因為文件搞得好，經 驗教訓找得準；臉紅是因為我們自己怎么就搞不出來呢?"

在一二0師見學結束前，聞知大青山支隊正在烏蘭花一帶與偽蒙軍激戰，我向賀龍師長、周士第參謀長請求，批準參觀團到前線去，參加七一五 團的戰斗行動。

賀龍斬釘截鐵地回答說： “絕對不行!你們是中央和軍委的寶貝疙瘩，我必須保證毫發無損地把你們送回延安。萬一有閃失，我賀龍怎 么向毛主席交代?”

經我再三請求，賀龍勉強同意我們到前線去，但只能蹲在團前進指揮所，不準再前進一步。參觀團珍惜難得的機會，在七一五團前 指詳盡觀看和記錄了戰斗的全過程，直接獲得了第一手資料。

1938年10月，王震夫婦送給王智濤

劉轉連。照片背后題詞：”贈與延安來的參觀前方戰事的同志 我們兩期的王教師 轉連 1938.10”

熊伯濤.照片背后題詞：智濤老師存熊伯濤1938.10

離開一二0師后，我們于9月26日到達河北省阜平晉察冀軍區，受到聶榮 臻司令員兼政委、唐延杰參謀長、舒同主任的歡迎和接待。

遂編成五個組，

分別到以楊成武為司令員、鄧華為政委的第一軍分區，

以趙爾陸為司令員兼政委的第二軍分區，

以陳漫遠為司令員、王平為政委的第三軍分區，

以周建 屏為司令員、劉道生為政委的第四軍分區

以孫毅為校長的軍政干部學校參觀見學。

五個小組在五個大單位分頭活動后，再次回到阜平集中，與晉察冀 軍區司令部主管作戰和訓練的同志一起，

匯編了1937年冬粉碎日軍第一次大 規模圍攻的戰役戰術要點，

1938年2月第三軍分區襲占新樂、定縣、望都之戰 例分析，

第一軍分區攻占九宮口、北口、王莊據點的經驗總結，

第二軍分區 奇襲忻口、原平之戰例分析，

第四軍分區大清河戰斗小結及軍政干部學校提 高教學質量的經驗總結。

在阜平，聶榮臻找我談了兩次話。早在中央蘇區，我就與聶榮臻相識， 長征路上經常見面。

第一次談話，他向我介紹了晉察冀軍區的基本情況、戰 略地位和部隊的編制、部署以及主要干部的簡況。

第二次談話，明確提出要 我留在晉察冀，出任第二軍分區政委。

他說："第二軍分區現在是趙爾陸任司令員兼政委，我和軍區其他領導同志商量后，想讓你到第二軍分區當政委。你愿意嗎?”

我回答說：“從蘇聯回來時，初衷就是下部隊領兵打仗。 當時劉伯承要我先到學校過渡，之后，又過渡到了軍委機關和抗大，一晃五年多了。說心里話，我無時無刻不想下部隊，特別是這次帶隊來前線參觀， 見到很多老戰友和抗大畢業的學員，他們鏖戰疆場，英勇殺敵，更加激勵我 奔赴前線的決心。

王震曾坦誠地對我說，你再不上戰場，真刀真槍地和日本鬼子干，從蘇聯學來的那點本事就要丟光了。

我非常感謝聶總的信任，給我 一個難得的機會。我愿意留下來，分配我干什么都可以，保證完成任務， 不辜負聶總的期望。”

聶總爽快地說："那你就不要走了，調動手續我來辦。”

我說：“眼下，參觀團的工作尚未結束，誰來接手，請聶總與抗大商定。”

談話后，我一邊熱切地期待上級調令，一邊還要領導參觀團繼續做好下面的工作。

按照計劃，在完成晉察冀考察、見學后，還要到一 一五師和一二九師 去。沒想到，我不但沒有等來調令，卻收到抗大發來的“暫停考察，立即返校”的電令。

10月18日，我帶隊回到延安。以收集整理的大量資料為基礎，編輯了 《戰術學》新教材，將一二0師和晉察冀軍區的若干戰例編入。

幾天后，毛澤東找我，先是詢問在前線參觀見學的情況，都到了哪些部隊?見到了哪些人?其中有多少抗大畢業的學員?是否感受到學生對老師 的尊重?有無“桃李滿天下”的感覺?

接著又問，打算如何進行教改?征求學員們的意見沒有?他們的反應如何?等等，詢問得非常詳細、聽得也很認 真。

然后，他肯定地說，你們不僅學到諸葛亮讀兵書、研究戰例的辦法，而 且比他還高明。跑到前線去考察，這個辦法好，這就是從戰爭中學習戰爭。 以后，要盡量多到前線去跑一跑，既當先生又當學生嘛。

隨即話鋒一轉，問我，這次下部隊，是不是動了離開抗大的心思?

我將聶榮臻談話以及我個人的愿望如實匯報。

毛主席說，聶榮臻發來電報，要你到晉察冀工作，我不同意，回電“抗大不放人”。你同意不同意我的意見啊?

我內心很失望，卻還抱有一點幻想，試圖再爭取一下說，我在蘇聯學習軍事和從事軍事教育工 作，一共搞了八年。回國后，在機關和學校又是五年。軍事理論，懂得一 點，作戰實踐實在缺乏。

現在，抗日高潮就要到來，八路軍要打大仗了，請 主席給我個機會，讓我上前線去鍛煉鍛煉，干什么都沒意見，只要領兵打仗就行。

再說，我這點軍事知識，僅僅是從書本到書本，恐怕教不好這些有實 戰經驗的師長、旅長、團長們，長此下去，會貽誤黨的教育事業。我得到鍛 煉后，積累了實踐經驗，如果還需要，再回來就是了。到那時，保證比現在教得好。

毛澤東笑而不語地聽我陳述后說，你的話有點道理，但不全面。我 看你有兩個關系沒有弄明白， 一個是局部和全局的關系。

我們和日本人打 仗，這是全局。打仗分前方、后方，有人要到前方去，也要有人留在后方。 前方、后方都是局部。局部要相互協調、相互配合，才能保證全局勝利。 如果每個人都到前方去，后方就沒有人教書了，就沒有人訓練部隊了，就沒 有干部來源了，前方的仗肯定打不贏。

另一個是理論和實踐的關系。每個人 的知識都是靠直接和間接兩種手段得到的。直接手段就是親自實踐，間接手 段就是學校教的，從書本里學的，或者從別人那里得到的。僅有理論沒有實 踐，是不完全的知識。

但是，一個人不可能事事都能親自實踐。關鍵是要善 于了解、學習和總結別人的實踐經驗，把它們的變成自己的。

諸葛亮原本是 “臥龍一介布衣”,從來沒有領過兵、打過仗， 一點戰爭的實踐都沒有。但 是出山幫助劉皇叔，就能用兵如神，出奇制勝。原因就在于他熟讀兵書的同 時，深入研究了許多戰例，把別人的實踐經驗和自己的理論知識結合起來， 變成了比較完整的知識。你們這次到前線參觀見學，不就是學諸葛亮的辦法 嗎?

以后，還要這么辦，還要多向那些師長、旅長、團長學員了解戰例，結 合軍事理論，潛心研究一番。這樣，既能把課教好教活，你們教員也能學會 打仗。這就叫“互教互學、教學相長”。

毛澤東最后說，兩年前，我封你“首席教官”,你不接受，只想當個排頭兵。排頭兵當得不錯，軍事教育步入軌道了。現在，一時還找不到替代你 的人，所以不能離開，還得繼續當好排頭兵。我知道你的要求了，只要情況許可，會滿足你的。